天下各方势力,都在盯着大唐。
确切的说,是盯着大唐的京师燕京。
无数眼线每天都在发出飞禽传书,记载和传递关于大唐国策的施行。
而伴随着一封一封的飞禽传书,各方势力对大唐也越来越关注,随着时间推移,无不震惊发现,大唐推进国策的速度又稳又快,根本没有出现引发动荡的情况。
连续半个月,数万老卒离开燕京!
一路各有远近,不断奔赴各地!
宛如蚂蚁四散开来,渐渐衍射大唐的每一处。
前不久的利益瓜分之后,大唐现在的国土已经不小,即便不把草原那边的地盘算上,仅仅中原区域就有七十州。
杨一笑结合各地情况,将所有州域分为四个道,分别是最早的山东道,济王贡献的河北道,战争之中打下的山西道,以及和南云接壤的江北道。
其中山东道乃是固有之地,杨一笑苦心发展七八年,因此这一道的情况最为富裕,老百姓们的日子也最安然。
河北道次之,以前是济王的封地,由于一直和杨氏联姻发展,所以河北道的情况也还不错。
山西道有十四个州域是刚从金国手里打回来的,另外还有四个州域来自于川府郓王的交付,这十八个州域都是新附之地,因此无论民生还是经济全都很差,老百姓们连续遭受战乱,日子过得堪称苦不堪言。
然而,最苦最穷的却是大唐的第四个道……
江北道,二十四个州,基本都来自于南云的交付,百姓的生活情况最是惨不忍睹。
这二十四州的贫穷之严重,任何掌权者都得打个哆嗦。
先是早年被云朝贪官污吏盘剥,然后被金国狼族攻占之后压榨,此后又受到南云的门阀再次搜刮,几次三番一轮一轮的不断吸血……
因此导致民间几乎十室九空,青壮早都已经背井离乡逃亡,剩下基本都是老弱妇孺,即使有大量田地但却荒芜。
都说南方乃是鱼米之乡,然而这二十四个州的情况却是越往南越惨,尤其是最靠近南云的盐州,其穷困荒芜程度连老鼠都饿的流泪搬家。
而大唐想要推行新的国策,这里绝对是最艰难的地方。
……
这一日清晨,盐州某县的道路上。
忽然尘土飞扬,但见一行约五十骑在打马狂奔,他们绕过县城不进,直接奔向城南最远的一个村庄。
此村名叫田家村,因为距离县城最远,因此村中住户极少,穷困情况则是最穷。
大唐四个道,江北道最穷,江北道之中,盐州最穷,而这个田家村,则是盐州最穷。
所以,这村子几乎可以说是整个大唐最穷的地方。
五十骑士一路疾驰而来,转眼间到达了这个小村,骑士们并没有冲进村中,而是距离老远就下马……
刚才他们骑马的时候英姿无比,下马之后才发现几乎每个人都有残疾,比如有的缺一条胳膊,有的走路一瘸一拐,更有甚者竟然两条胳膊都没有,刚才骑马竟然纯靠双腿夹着马背。
由此可见,这绝对是一群久经战阵的老卒,哪怕身体已经残缺,但是依旧能够骑马驰骋。
也许他们已经无法再冲锋陷阵,但他们的精气神全都饱满无比,如果和这里的老弱妇孺相比,他们每一个都可以称之为青壮。
只可惜,全是残疾的青壮。
却说这五十人下马之后,似乎是担心会惊扰村里人,因此他们把马匹拴在村外,所有人采用徒步的方式进村。
片刻之后,全村惊慌失措……
试想一下也能知道,五十多个残疾汉子进村,要么瘸腿要么断胳膊,要么脸上有着巨大的刀疤,虽然全都是残疾,但是气息透着彪悍,多年的沙场搏命经历,让他们有着百姓不具备的煞气。
哪怕他们不经意间的流露,但也瞬间引起这个小村的惊慌。
有小娃娃来不及跑回家,吓的趴在地上哭了起来。
汉子们哈哈大笑,其中一人上前抱起小孩,弹了一下小鸡子,温声问道:“你是谁家的娃?为什么吓的哭?哈哈,不要怕,我可能是你叔叔或者伯伯……”
可惜他虽然语气温和,但是满脸刀疤显得狰狞,于是,小孩子哭的更厉害了。
汉子却笑的更加欢唱,亲切的抱着孩子不撒手,他转头看向其余汉子,大声道:“众位兄弟,这就是俺田老三的老家。看到这个娃娃没有,很可能是俺的侄子哈,赶紧的,都掏钱,见面礼不能少,每个人至少二十文。”
那群汉子顿时笑骂起来,纷纷说他趁机盘剥同袍。
村庄的老弱妇孺躲在屋里,胆战心惊的从门缝里偷看,似乎是感觉到这群汉子没有恶意,因此惊慌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只不过,仍旧没人敢出来。
直到……
一个老妇人似乎看到了熟人!
“老天爷啊,是我的三娃回来了……”
只见这个老妇从草屋冲来,眼泪婆娑的看着那个汉子,颤巍巍大喊道:“三娃,三娃,是不是你?我的儿,是不是你回来了?”
田老三浑身一震,他望向蹒跚走来的老妪,噗通一声跪倒地上,大哭道:“娘,娘,您没看错,是俺,是俺,俺回来了。”
周围响起怯怯的低语之声。
其中一人似乎是村中族老,语气带着回忆的味道,喃喃道:“竟然是三娃回来了,竟然是三娃回来了……”
“这孩子从小受苦,自幼靠着寡母养活,然而田嫂子是个普通女人,哪里有本事养活孩子。”
“两个大的孩子早早就饿死了!”
“勉强活下来只有三娃和两个丫头。”
“前几年的时候,咱们这里遭遇流匪,官府镇压不了流匪,抓各村的青壮顶替,咱们村子那时候总共还剩下三个青壮,为了让他们活命只能趁夜让他们偷偷跑掉。”
“三娃就是那时候跑的,听说他和江淮流民一起跑去了北方……”
这个老汉边说边叹,沧桑的脸上已经泪水潸然,忽然仰天长长吐出一口气,流着泪水欢喜道:“回来好啊,终于回来了,这孩子回来之后,咱们村里又有青壮了。”
然而,村里人却神情麻木。
只见另一个老汉长吁短叹,语气之中有着浓浓的萧索,道:“回来又怎样?穷的叮当响。全村还剩下不到五十口人,家家户户都只剩下老弱,靠他一个男丁,能顶什么用啊。”
这老汉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草屋,叹气又道:“你看看三娃家的情况,算是咱村最穷的一家。村里本就穷迫,他家最穷最破,田嫂子由于常年哭,眼睛早就已经昏花了,两个丫头又黑又瘦,到现在也没能找到婆家……”
“靠着全村的周济,这几年勉强没被饿死,但是现在三娃回来,他一个人饭量比娘仨还多,咱们村里哪能周济的起,他回来还不如在外面不回来。”
刚才那个老人顿时皱眉,呵斥道:“老四,你说什么胡话?男丁青壮活着回来,这是咱们村子的喜事,你光是想着男丁吃的多,你怎么不想想男丁力气大?这孩子回来之后,肯定能种田养家。甚至,村里的老弱都能受到帮助。”
然而第二个老人再次道:“让他种田?你看看他的胳膊吧?一只袖子空荡荡的,很显然他的胳膊断了。”
“还有,他的腿,刚才我一眼就看到,他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
“二哥,你难道还没明白么,这孩子残了啊,他回来会成为咱村的拖累。”
第二个老人这么说着,似乎心情极为的烦闷。
作为村中的长辈,他其实也心疼孩子,但他为了全村考虑,终于说出了一句冷硬的话:“二哥,让他走吧,咱们村的情况你也知道,太艰难了……”
第一个老汉大怒,想要再次开口呵斥,然而话到嘴边之时,忽然感觉根本说不出口。
于是,泪水更加潸然。
足足良久之后,这老汉像是有了决断:“自家村里的孩子,总不能把他赶出去等死,他残了,能去哪?在村里面熬,总好过在外面熬,虽然咱们村里穷困,但是新朝廷给咱们发了地,只要有地,就饿不死人……”
“老四,你不用再劝我,二哥已经决定了,让三娃留在村里。”
“咱们村里现在总共只有四十七口,新朝廷的官府却按照五百人口发地,尤其是后山那里一大片,老弱妇孺们无法去耕种,荒着也是荒着,不如全都交给三娃……”
“咱村的宗族只剩下你我两个老汉,咱俩商量之后这个事情就算定下了,把那一大片地都给三娃,他村里的孩子不能撵走在外面饿死!”
第一个老人一边说着,一边神情更加的果断,大声道:“哪怕他残了,瘸了,但只要咱们还活着一天,咱们就尽量发动全村一起周济他。”
第二个老人明显还想反对,然而话到嘴边却不由自主收住,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行吧,就这样吧,能活一天,算一天……”
两个老人在这边商量,定下了让田老三留下的族议,那边的田老三则是跪在地上痛哭,跟随而来的汉子们也大多流泪。
全村的老弱妇孺们心情伤感,也被这个场面惹得流泪不已。
足足好半天过去,田老三才算是平复情绪。
他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忽然对两个老人跪地磕头,大声道:“感谢二爷爷,感谢四爷爷,三娃投军五年多,家里只剩老母和两个妹妹,若是没有村里宗族照顾,她们撑不到我卸甲归来。二爷爷,四爷爷,三娃给你们磕头!”
“从此之后,这一辈子,我三娃,养你们的老……”
“我养全村老人的老……”
老卒说话,掷地有声,他砰砰在地上磕头,语气肃重发下誓言。
然而两个老人却叹息一声。
在他们看来,三娃已经残了,自己养活自己尚且艰难,怎么可能养活全村的老弱。
村里的几个老年妇女擦眼抹泪,眼泪汪汪道:“唉,可怜的孩,你回来干啥啊,回来跟着全村一起受穷吗?”
田老三缓缓起身,对那几个老妇道:“几位婶子,咱们不会再穷了!”
他猛然转头对向同来的汉子,大声道:“跟我一起负责建镇的袍泽何在?麻烦把咱们九人的马匹牵进村里来,让我的乡亲父老都看看,我给他们带回来了多少钱……”
钱?
这个字眼在任何时代都能引人注意。
尤其是穷人,对此最敏感,几个老妇人不由自主抬头,顺着村里的小路努力往村外看。
三娃他,他,他说他带回了钱?
还有,三娃说建镇,啥意思啊,建镇是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