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锦山也慢慢走上高台,他看了台下一眼,对着王本瑞说道:“将军,趁现在,说吧。”
王本瑞是将军,在他走上高台的时候周围的将士已经都把目光放在他身上了,看着一双双坚毅的眼神,王本瑞眼中复杂,点了点头,扯开嗓子对着下面喊道:“郾城的各位将士们,我是你们的将军王本瑞。”
众将士站起身,如今郾城成为孤城,大家心里或多或少都知道郾城八成要变成死城,当下唯一支撑他们还有守城勇气的,就只有这位将军了。
“郾城已成孤城,城内粮仓已经空了,我们撑不了两天了,我昨日一宿未睡,召集了各位领军彻夜长谈。”王本瑞皱起眉头,脸上不见丝毫轻松。
听到他话的将士们脸色暗淡,郾城已经要完了吗,有悲切的将士,眼泪已经落出眼眶,等郾城被攻破,满城的士兵谁也回不去了,他们不怕死,怕的是他们死讯传回家里,家中老父老母该如何悲哀。
“我思来想去,作为一名战士,无论如何不该就这样憋屈的死在这里,我与各位领军商议了一番,决定就在今夜向外突围。”王本瑞面上带上了决然,郾城守军不到两千人,而外面围着的柔部军队不下万人,其实就算突围,能冲出去的几率根本不大,但男子汉大丈夫,就算突围死绝,也要比独守孤城,看着粮食被耗尽,绝望的饿死在城池里好。
突围,众将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突然变得沉甸甸的,待在城池里还能苟且偷生几日,若是突围出去,那就是真的不成功便成仁,这点让他们如何抉择。
王本瑞没有通过各领兵把命令发下去,而是自己在此时宣告命令那就是透露着他要破釜沉舟的决心,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台下的人说道:“各位将士们,曾经大周一封军贴把你们召集到了边关,为了身后大周的父母兄弟姐妹,我们在边关抛头颅洒热血,让你们被困在这里,是我作为你们将军无用。”
底下的士兵们瞬间热血沸腾,有士兵在队伍里大喊:“将军待我们如亲兄弟,吃住都与我们在一起,边关这么多城池都被攻破,郾城是您带我们守下的,怎么能说您无用。”
空地陷入嘈杂,刚才还有些低落的士兵纷纷摇头,看着自家将军开口道:“将军,我们是您手下的兵,你只管下命令,既然上战场,就该无谓生死,无论是守还是冲,我们都听您的。”
王本瑞手下的各位领兵看着如今的情况,脸上都露出欣慰的表情,王本瑞是儒将,不似别的将军骁勇魁梧,开始他们还有些不服气这位中年的儒生将军,现下看来,他在郾城一年多的时间,所做出的功绩和行为都让士兵对其福气,一个将军,能做到明知是死路,还有人愿意与他无条件相随,那真的是很高的一种赞美了。
王本瑞手握成拳,慢慢背到身后,尽量不让人发现他双手的颤抖,他继续开口道:“各位同僚,我已经把郾城所有的粮食都煮了,今日大家吃的饱饱的,只等晚上突围,这次突围,我们可能会以千人之数对抗敌人进两万左右的大军,此一去,我也不知道能有多少人能活着冲出去,甚至是否有人能活着冲出去,但我王本瑞保证,若是有幸能活下去的人,我必定带他回家!”
楚锦山站在旁边,大喊一声:“与子同衣,共盼归期!”
将士们提起手上的刀剑,看着台上的将军,那句若能突围,那我便带你们回家简直是如雷霆贯耳,在边关,多少儿郎是为了杀敌而来边关的,他们那个不是为了保护身后的大周不被踏破,保护家人不被祸即才来这苦寒之地镇守。
军户都是耿直洒脱之辈,什么功名利禄,加官进爵,都不如一个回家更能打动人心。
“与子同衣,共盼归期!”
众人跟着楚锦山喊出口中的话,一句比一句激昂,这是一种没有退路的士气,同时也在用回家的热切期盼来驱散心中的恐惧。
王本瑞说完,喊声久久没有散去,直到楚锦山说开饭才停止,有负责后勤的士兵给每个将士盛好满满一大碗饭,不够还可以再加,只等吃到整个锅底都空了为止。
楚锦山坐在角落,身上已经准备万全的披上了铠甲,他摸了摸胸口,那里这个盔甲最坚固的地方放着五六封信,全是三房写来的家书,这是给他能带来希望和力量的东西,在寒冷的边关给予他无限的温暖。
就在楚锦山发呆的时候,山身边走来一个大汉,他魁梧身躯的影子笼罩在楚锦山身上,楚锦山回过神,抬头看去。
来人是他的顶头上官吴都统,自从他上次从后方舍命回来,他一身伤口已经痊愈的差不多了,只不过一只眼睛上的伤无力回天,彻底废了。
他和楚锦山一起来的边关,在半年寒冷风尘里,楚锦山变得沧桑,但他的眼神却变得无比明亮,看的出,吴都统真的是个很适合边关的将士。
“小山,这个你拿着,要是真的能突围出去,你有幸活下去,就把这带给我的妻儿。”吴都统递给楚锦山一封书信,慢慢说道。
楚锦山接过书信,书信上什么都没有写,但楚锦山摸着信封不厚的质感,心中一悲,明白这估计是吴都统的遗书了。
这次突围,就真如将军说的那样,九死一生,谁能活下去都不一定,将军说完后,很多人都明白这场突围基本是死路一条,但若是运气好,说不定真的有人能活着出去。
不管守还是突围,大多不过是换种死法,能活着已经是奢求,在将军说完突围后,许多将士都开始互相交托遗言,若是有谁幸运能活下去,也能帮着把遗言送到彼此家里。
高级一点的将领多好会识一点字,他们得到的消息更早一些,在昨日晚上就大多写好遗书,想说的话都写在里面,遗书多是好几份,都交给相熟的同僚,算是互相托付后事。
楚锦山郑重收好吴都统的遗书,吴都统看着楚锦山严肃的样子,轻轻一笑:“看你这样子,跟要真死了一样,我以前也征战沙场多年,碰到比这更糟糕的情况都有,这样的遗书我都不知道写了多少封,放心吧,我们一定能活着出去的。”
楚锦山笑笑,明白这是吴都统给自己的一种安慰。
吴都统看向楚锦山,笑着说道:“小山你呢,有没有要托付的话。”
楚锦山眼神闪过恍惚,随后平静的摇摇头:“没有,要说的话我会亲自回家和家人说的。”
吴都统一愣,似乎没有想到楚锦山会这样说,他轻轻一笑,拍了拍楚锦山的肩膀道:“没想到你小子倒是比我看的还开,说的好,我们都要亲自回去和家人说想说的话。”
吴都统说完,从腰间取下一个水囊,大口喝了一口,随后递给楚锦山:“来,喝了一口,精神一点。”
在吴都统打开水囊的那一刻,一股酒香就弥漫出来,楚锦山一愣,条件反射说道:“酒?军中不是不让带酒吗?”
“说是不让带,但那个领军不嗜酒,多少会偷偷带点,我这点宝贝差不多是最后一点了,喝一口吧,暖暖身子。”吴都统抹了下嘴巴,哈哈大笑,他吐出的气息在空气里形成一股白气,显得洒脱极了。
楚锦山犹豫了一下,接过水囊,对着就是一口下去,边关的酒都是烧喉烈酒,可不是他在秋水镇喝的那种小酒,酒入口的那一刻,一股辛辣从舌尖蔓延到喉口,楚锦山还从来没喝过这样烈性的酒,他呛得眼泪都出来了,但随后心里却涌现出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
吴都统被楚锦山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你们这些文人秀才就是太秀气,一口酒就呛成这样。”
他楚锦山还在咳嗽,吴都统笑完,又叹了口气,看着楚锦山慢慢说道:“小山,我托你妹妹的托付把你带上边关,你做的是参军的职位,从未参加过阵前厮杀,这次突围我知道是你跟将军提议,等城门一开,我们不到两千人往外冲,面对的是敌军上万人的刀剑相向,那种惨烈或许会让你应付不来,你要切记跟在我的身后。”
楚锦山从咳嗽中缓过来,目光有些呆滞的看向吴都统:“大人......”
吴都统拍了拍他的肩膀:“当初来边关,我本来是应该在后方做都统的,但我执意要来郾城最前线防守,你是我的属官,还连累你一起来郾城,我之前答应你妹妹说参军一职只是跟着后方处理杂事,不会有危险,这是我的食言,害得你也得陪着郾城经历这种存亡之际,无论如何......我得把你带出去...”
楚锦山猛的站起来,他的喉口还有那种火烧的感觉,他拼命摇头:“我是您的属官,本来就该跟着您共进退,男子汉大丈夫,保家卫国之事,岂容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