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骁舟闻言,立即快步上前。
陵游反应极快,早便出了门,去寻府医。
明骁舟凑近,仔细端详那人的脸,果见眼皮在微微颤抖!
他不由轻唤道:“不逾。”
众人见状,俱都看向那张床榻,眼神期待。
容昭站得后一些,她抬眼望过去,只见锦被下的胸膛微微起伏,似乎与平日里无甚区别。
众人等了半晌,终未见应答,只有外面小厮洒扫的声音传来,都轻轻叹了口气。
容昭掩下心中的失望,她垂下眼,刚想转身,下一刻,却听见明骁舟惊喜的声音响起:“不逾,你终于醒了!”
她步伐一顿,又望向那张床榻。
视线被明骁舟挡得严实,她什么都未曾看见。
明砚舟双眼乍然见光,先是极为不适。他拧着眉闭了闭眼。
面色仍然苍白,过了许久他才睁开眼,入目的是雪白的帷幔。
身下的被褥柔软温暖。
骨骼似乎都僵住了,他艰难地转头看向床榻之外。
那里站着数道身影,可未曾看见她,明砚舟指尖微曲。
只见明骁舟眼眶泛红,他抬手给明砚舟掖了掖锦被:“可要喝些水?”
后者闻言一笑,眼神温和,他喉咙中十分干涩,只轻轻颔首。
容昭离茶壶最近,她快步走去倒了杯水,递给明骁舟。
而那方醒之人见她来,眉间不虞倏然散开,眼中笑意渐浓。
躯体躺了数年,此刻极为虚弱,他就着明骁舟的手饮了两盏茶,才得以开口说话。
但声音仍微哑:“对不住,让诸位为我担心了。”
明骁舟闻言,心中更为酸涩。
将茶盏置于床前小几之上,他笑道:“莫说这些话,醒来便好。”
星云上前一步,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随后正色道:“二殿下福泽深厚。”
知远颔首:“二殿下打的每一场仗都是功绩,老天爷还是公平的,不会让有功之人寒心。”
明砚舟闻言,弯起眼睫:“多谢诸位为我奔走,又救我于危难,我心中不胜感激。”
众人俱是十分高兴,容昭站在明骁舟身后几步的距离,也不说话,只含笑望着他。
府医背着药箱快步而来,在众人的目光中又替明砚舟请了一次脉。
得了结果,他起身笑道:“二殿下福大命大,这脉相稳健有力,已无沉疴在身了。只是气虚体弱,还须好生将养。”
“可须再用些补药?”
府医颔首:“我再去为二殿下开张方子,想来将养数月便可如常。”
明骁舟笑起来,吩咐陵游送他出去。
躯体孱弱,到底精神不济。他醒了一个时辰便有些乏力,众人见状便也告退离去。
容昭落在最后,她笑着朝他颔首后,便挪动了步子。
却不防听见那人低声唤她名字:“容昭。”
她抬眼望过去,只看见他那双清冷的眼眸中映满了笑意。
“怎么了?可是还想喝水?”容昭走近些,微微俯身问道。
明砚舟看着她清晰的面容,缓缓摇头:“非也。”
“可是腹中饥饿?我去问问府医可能用些米粥。”
“也不是。”
那小娘子闻言,拧紧了眉,神情不解:“那是怎的了?”
他眼中笑意促狭:“衣袍可绣好了?”
容昭闻言一愣,片刻后反应过来,她笑道:“快了,还有一只袖子未曾绣好。”
“嗯。”明砚舟轻笑了声:“那你须快些,过几日我能起身了,可是要穿的。”
明骁舟站在一旁,看着二人此番对话,心中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他低低咳嗽了一声:“我去小厨房让厨娘准备些吃食。”
说完也不管那二人有没有听见,抬腿便走了出去,面上忍俊不禁,笑容和煦。
明砚舟未能清醒多久,粗粗用了些米粥后便又昏睡了过去。
容昭回到自己的房中,拿起那身还未绣好的衣袍,继续绣着。
眼里俱是笑意。
那妇人踏过门槛进来之时,便看到此番景象。
她笑道:“你那友人可是醒了?”
容昭手中动作未停,只答道:“你如何知晓?”
“你面上神情已然告知了我。”她走进来:“真是小娘子心性,面上藏不了一分事。”
“那是值得高兴之事,又何须藏?”
“年轻真好啊。”她喟叹:“若我当年……”
话音未落,她突然一顿。
“你当年如何?”容昭抬起眼,看清她的神情不由笑道:“可曾记起当年旧事?”
那妇人闻言敛下眼:“……早便不记得了。”
“那也没关系。”容昭低声安慰道:“不知怎的,我对你总有些熟悉之感。”
那妇人闻言颇有些诧异。
只听得那小娘子继续道:“想来大约是我没有阿姊的原因,故见你觉得十分亲切。”
“原是如此。”她笑起来:“可若真要算起来,我或都是能做你娘亲的年纪了。”
只见容昭倏然敛了笑。
“我可是说错什么了?”
容昭摇头:“未曾,只是我没有娘亲,是以你提及之时,我对此有些陌生之感。”
那妇人闻言,面上歉意浓重,她低声道:“对不住,我不知此事。”
“我早已习惯了,虽没有亲生父母在身旁庇护于我,但我遇见了养父,他待我极好,不仅教养了我,还授我诗书。想来也算柳暗花明。”容昭手下不停,那丝线渐渐在衣料上留下一朵海棠花。
颜色饱满,在天蓝色的料子上显得极为好看。
那妇人听闻之后,并未再出声。
她抬眼望向窗外,神情萧索,不知在想些什么。
容昭绣了许久,终于绣好。
她将衣衫整齐叠放,打算明日一早送与明砚舟,贺他新生。
抬眼却见那妇人沉默地坐着,一言不发。
眼中似乎还有泪。
容昭动作一顿,神情颇为不解:“阿姊,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她闻言顿时一惊,慌忙抬起手拭干了泪,摇头道:“无事,只是觉得你待我极好,心中一时有些酸涩罢了。”
“我仅是与你聊聊天便是待你好了?”容昭笑起来:“快别哭了,你虽是亡魂,但也应该每日都开心些。”
“你说得对。”
“你若是能想起自己的名姓便好了。”
“为何?”那妇人闻言,一时有些不解。
“如此我便可以为你写祭文,也可准备些祭品奉于你。”容昭收拾着桌上的针线,未曾抬头。
“你对遇见的每道亡魂都如此好吗?”
“也没有,我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容昭笑道:“不过我圆了许多亡魂的心愿,助他们解脱。”
“听你如此说,我突然有些想记起我自己到底是谁了。”那妇人弯起眼睫。
“说不准哪日你便想起来了,到时你若是有心愿未了,也可来找我。”
“多谢。”她低声道,随后抬眼看向外头,果见时辰已经不早。
起身与容昭告了辞,一人向后院走去。
容昭抬眼,看见檐下的灯笼有一盏已被风吹灭,此事甚小,也不必麻烦小厮。
她取来火折子,方走出门便看见那妇人萧索的背影。
她抬起手不断地擦拭着脸庞,似乎…在哭?
容昭瞬间便皱紧了眉。
她不是,前尘尽忘吗?
容昭看了她许久,见那妇人行至转角,身影渐渐被树木挡住,再也瞧不见了。
她这才敛下眉眼。
一晚都未曾睡好,梦里俱是那妇人微红的眼,明明是初次相见,可见她如此,心中终是不忍。
早起便昏昏沉沉,但她始终记着今日要将衣袍送去给明砚舟。
是以,梳洗之后,她便捧着那身衣裳,行至他的院中。
明骁舟与府医在里头,容昭听着说话声隐隐传来,一时也未曾打扰,只远远地站在了廊庑之下。
明砚舟今日已好了许多,他靠坐在软枕之上,面色比前些日子要红润些。
明骁舟已来了许久了,他心情很好,拉着明砚舟讲述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情。
特意讲了封印在他身上的,那道女子的亡魂。
“容昭已将她妥善安置好,但不知为何,她似乎不能入轮回。”
明砚舟闻言拧紧眉:“她可有执念?”
“容昭曾言,她不知自己姓名与身份,也不具前尘往事之记忆,且她似乎并无执念。”
“如此亡魂,倒也是生平仅见了。”他摇头道。
“二位大师也是如此说辞。”明骁舟长叹道:“也是可怜,生前死后都无甚好结局。”
“生前?”明砚舟抬眼望向那与他有七分像的郎君:“她不是不记得前尘往事吗?”
“这话却是知远大师说的,他曾言若要将一道亡魂封在陌生躯体之中数年,仅凭封印之术也无法办到,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那道亡魂本就是一心求死!”明骁舟闭了闭眼:“这世道对女子本就苛刻,她定是遭遇了绝望之事,才不愿活下去。”
明砚舟闻言,顿时哑了嗓子。
那些尘封的记忆倏然间涌进来,他头痛欲裂!
明骁舟见他神情不好,忙上前道:“你如何了?”
府医立即上前,房中乱成一团。
容昭听得那间屋子里的动静,顿时心下一凛。
她再也顾不得其他,只快步走进去。
明砚舟拧着眉,似乎正极力忍着痛,听得脚步声,他睁开眼。
看见那道修长纤细的身影朝他走来,他勾起笑,目光远远地落在她身上。
一瞬不瞬。
那些纷乱涌动的记忆似乎因着她的出现而渐渐平息,他低声道:“容昭,我有些渴,可劳烦你为我倒杯茶吗?金毫春茶,是为最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