樗里疾正在盛酒,闻言手一抖。
这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关门在屋里怎么着了呢!于是他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闵子缓事情做的干净,你叫徐长宁去揭发他,无凭无据的,怕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吧?”
杜衡自从将杜妱送给公子嗣之后便很少再回大梁,因此他与闵迟明面上的接触极少,甚至没有人知道他们认识。闵迟暗中查杜氏,这一次用的全是杜衡铺下的暗线,他所做的不过是抓了一只鸽子,放了一只鸽子,很难落下什么把柄。
宋初一能够猜的八九不离十,是因为她知道杜衡与闵迟交情匪浅,又了解闵迟是个怎样的人,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实证,一切都只是揣测罢了。
“呵,我何曾想要用这些伎俩要他的命?我只是要让他尝一尝君臣离心是何等滋味。”宋初一眯着眼睛,一副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模样,感叹道,“他啊,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还是那样无所不用其极!
宋初一凉凉笑道,“他与杜衡相识那么多年,人一死,他转脸便落井下石,若论凉薄,真是比谁都不逊色。”
樗里疾端了一盏酒,静静听她说,并不打岔。
宋初一又咂一口酒,“不过有一点他始终不明白,找不到实证的确不能治罪,但是人心呐,一旦生疑便不复当初了。这桩事他确实做的干净利索,有一点却经营的不好……”
“君心?”樗里疾道。
宋初一颌首。
闵迟暗中做了许多努力,一切都未雨绸缪,可是他才刚刚归顺魏赫,比起容巨,没有那十年追随的情分,比起公孙衍,没有那享誉列国的名声,这是最容易挑拨君臣关系的时候……
何况,他暗地里为魏赫筹谋了多少事情,魏赫不知情,也不能知情,否则恐怕非但不会感激,反而会怨恨。
樗里疾呵呵笑道,“记得我刚刚拜师入门时,师父头一句话便对我说:致虚极,守静笃。”
心中的空与安宁达到极致,才能复归本真。达到这种境界,自然看什么都一清二楚,不会被世间诸多因素干扰。
“没想到令师还研究道家。”宋初一第一次听他主动谈起师门。
“世间事物繁杂而千变万化,其实大道从来只有一个。”樗里疾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你心里藏着郁结,我不欲打探,你一向是个明白人,得珍惜时且珍惜,该淡薄时且淡薄,无需旁人操心。”
宋初一摩挲着盏口,道,“明白倒是一向都明白的,只是到底还存着一颗心,实难免俗。”
樗里疾心中动容。
他一直都知道宋初一的命格奇异,且一直谨守着作为观星师的操守。观星是窥天机之术,所探天机都是上苍格外施恩,所以要存善心,守大道,灭私欲。他不会因为好奇就去窥探别人的隐私,然而作为义兄,也很愿意听宋初一敞开心扉,纾解心中的郁结。
窗外深夜寂寂,月华如水,屋内两人静静饮酒。
严冬的冰封不知何时开始消融,咸阳城郭渭水汤汤,逝者如斯,不舍昼夜,转眼间便是万物复苏,一派郁郁葱葱的大好景色。
秦魏这一场战争从开始到现在足足半年,双方已经处于半停歇的状态。刚开始因为议和内容争论不下,发生过几场恶战,却因双方兵力等各个方面悬殊不大,终究未能打出个结果来。
而秦国已经开始整顿起攻占的土地,全面施行秦法,使民心归顺。
公孙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秦法是七国之中最完善的法治,虽伤害权贵利益,但极重底层人民,在施行之初会受到一些抵抗,可毕竟底层的人最多,人们了解了秦法给他们带来的切实好处,一定会真心拥护。
而魏国真正的权贵都集中在大梁,可以说秦国在攻占的土地上施行新法,所受阻力微乎其微。
一旦庶民被秦法教化,接受并拥护,就算收回土地也收不回民心了!
公孙衍一方面不停战事,一方面每日写奏简令人快马加鞭送回都城,希望尽快得到答复。
魏国朝臣议来议去都拿不定一个结果,公孙衍觉得不能再等,便开始部署收复失地。
暂时的修整之后,战事再次爆发。
咸阳宫偏殿里,秦国机要大臣为战事齐聚。
宋初一道,“君上,这场仗已经拖的太久了,大军在外,粮草消耗巨大,春耕马上就要开始,田不可无人耕种。”
“巴蜀物产富饶,不能征调粮食?”甘茂问道。
“不可。”樗里疾立刻否决,“巴蜀和义渠一样,我大秦很难段时间内使之真心归附,只能暂以武力压制。况且巴蜀人口少,尤其是巴国,每个部落几乎都剩下女人,元气恢复缓慢,这两年来我大秦都有收赋税以供给当地驻守大军,若是再加重赋税,怕会逼民造反。”
宋初一道,“臣有一想法。”
众人目光集聚在她身上,赢驷道,“直言无妨。”
宋初一道,“臣认为,这次反而是我们将巴蜀融入大秦的大好时机。魏国那片地方,人口密集,正是我们所需呀!”
樗里疾眼睛一亮,赞同道,“不错,我们可以将那处的奴隶、庶民迁入秦国,秦国耕地有限,人口一旦密集,定然就有大批的人缺乏土地,无法生存,届时我们再鼓励这些人往巴蜀去,助之以资材,分之以土地。”
樗里疾是统管内政的首辅大臣,这是他分内的事情。
“嗯。”赢驷亦觉得正好,自古以来,战争发生的原因无外乎就是争抢土地和人口,秦国现在有的是土地,就是还缺人口。
众人不知这位国君又想到了什么,薄唇居然微不可查的弯了起来。
这可真是罕见之事!
赢驷即位这么多年,在公众场合笑过的次数真是一只巴掌能数得过来!
众人正疑惑,便听他道,“此事不必等战事平定之后再办,派几个商君旧部过去大力施行新法,并且若有人愿意入关内,派人专门往郇阳方向接引,不许入咸阳。”
“臣领命。”樗里疾道。
“继续打!几十年前的大秦穷到士兵手里连一件像样的兵器都没有,不是照样打的魏军寸步难进?如今反倒娇气了?!”赢驷起身离座,“都回吧。”
“喏。”
众人起身恭送他离开。
宋初一迟疑一下,举步跟出去,“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