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英回到家已经是九月底了,天一下子凉爽了许多。出门十几天,回到家里才觉得疲惫突然袭来。她把苏州办事的经过一一讲给父亲。回到麻埠店里简单问了一下自己不在店里的这些日子生意上大致的情况。之后倒头便睡,一睡就是两天。
姐姐,你莫不是病了吧?梅英睁开眼睛就看到溪六的脸几乎怼到自己的鼻子上,一脸焦急。
姐姐就是累了。你啥时候过来的?梅英微笑着,声音哑哑地问道。
我早上过来送货,都一上午了。你快喝口水,嗓子全都哑了。溪六端过茶杯。
哎呀,好疼。梅英刚喝了一口就疼得直皱眉。
你看你嘴唇都干成什么样子了?哎呀,这里好像长疮了。溪六轻抚着梅英的嘴角。
嗯,嘴里也好像长了疮。难怪这么疼。可是肚子好饿哦。梅英有气无力地说道。
你先坐起来吧,先喝点粥,都是现成的。溪六说着眼睛已经湿润了。
姐姐没事儿,就是这十几天有点儿赶。梅英坐起身。
还说没事儿,你都比走时瘦了好多。在外面吃不好吗?溪六心疼道。
谁说的?到了姑苏城都是干妈的朋友招待的,每天吃得好,玩得开心。等以后我带你去一趟,好好开开眼界。梅英安慰道。
我哪里有时间?家里天天忙得很。溪六端来早已熬好的粥。
对了。我买了一身姑苏城里最时兴的裙子,来你看看这个样式。梅英起身翻开包袱,找出自己的月华裙,打开给溪六看。
溪六边看边抚摸着裙子,惊讶的说不出话。
我也给你做了一身。大概二十几天就寄回来了。另外,我还给你和你女婿定了结婚的礼服,明年春上就做好了。梅英微笑着对妹妹说道。
我也有吗?这个也太好看了。这是什么料子的?姐姐穿什么都好看。可我怎么能穿出去呢?溪六捧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
这是现在姑苏流行的罗纱。年轻姑娘都穿这个,漂亮得很。不忙的时候,你在店里就能穿。 姐妹俩有说有笑的。
溪六从未这么久离开过姐姐,此时此刻心里溢满了喜悦和幸福。
哎呀,还是家里的小菜吃着舒服啊。这些都是你做的?梅英指着桌上的四样小菜。
这些不都是咱们平日里吃的吗?又没啥新花样。你呀,是想家啦。溪六看着姐姐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笑着说。
这些天家里没啥事吧?梅英随口问道。
这,倒也没啥大事,就是.......溪六欲言又止。
啥事?你这还吞吞吐吐的?梅英停下筷子问道。
就是,就是,爹爹给哥哥说了门亲事。可哥哥不同意。溪六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给合生吗?爹爹怎么没跟我说啊?梅英放下手里的筷子。
可能是你刚回来,看着你太累了吧?你再吃一点儿吧。溪六说着把菜碟儿往梅英面前推了推。
到底是怎么回事?梅英哪还有心思吃,干脆把碗筷推到一边。
你走没几天,爹爹回家说给哥哥说了一门亲事,姑娘比我大一岁。只说是好人家的姑娘,可家是哪里的?家世怎样?却说得含含糊糊。再加上哥哥不愿意,说是不想祸害人家姑娘,就根本不听爹爹说。可能已经答应人家了,爹爹好像有些作难。溪六说完叹了口气。
先不说合生答不答应。爹爹可别再办糊涂事。梅英立马觉得心里有些堵,闷闷地说道。
看着也不像。你先别着急,你回头再问问他。他肯定是要给你说的。溪六急忙劝解道。
吃过饭梅英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和溪六回乡下了。
回到家,合生和爷爷在茶园还没有回来,只有曹公在家。
歇过来了吗?看着精神还不太好。爹爹一见梅英姐妹回来,就放下手里的活儿说道。
爹爹,听说你给合生说了门亲事,前两天我回来,您怎么没对我说啊?梅英直截了当地问道。
不是看你太累了嘛。想回头慢慢跟你说呢。也不是那么着急。曹公有些心虚。
到底咋回事?合生咋不愿意?梅英有些不耐烦。
唉,合生你还不知道?这些年只要是他的事,不管是什么,对我哪有什么好声气?曹公心里也不顺。
姑娘是哪里的?梅英不想听爹爹绕弯子。
哎呀。这姑娘是我和牙行的朋友喝酒时人家给介绍的。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家是霍山的,离这里也不算太远。前些年家里遭了疫病,父母都没了。姑娘被亲戚家里领走了,现在成人了,人家就急着想把她嫁出去。曹公简短回答道。
您见过这姑娘吗?梅英耐着性子问道。
我去见了,姑娘长相还说得过去,毕竟是在亲戚家生活,寄人篱下,看着胆小不爱说话的样子。合生也到了娶亲的年纪。我把合生的情况给人家说了,那家人也挺满意。曹公讷讷地说道。
梅英明白,父亲实际已经答应下这门亲事了。
这是你走后才说的。也是赶巧了嘛。我心想溪六的婚事都定下来了,也该考虑合生的了。你看,要不你再去好好劝劝合生?曹公试探着问梅英。
我还是去见见这姑娘再说。强说也没用。梅英觉得挺犯难。
那是最好了。不行的话这几天咱抽空再去一趟。曹公听了顿时松了一口气。
曹公让人带着梅英到了霍山的姑娘家。
姑娘的舅舅在家,正在院子里晾晒粮食。
哎呀,现在正是晒秋的时候,家里有些乱,曹姑娘莫嫌弃。舅舅第一次看见山外来的姑娘,衣着鲜亮,干净爽利,落落大方,甚是惊讶。
待听清梅英来意后,舅舅脸上赔着笑催着舅母道:别愣着,快去叫人回来。
上次曹公走了再没有信儿,还以为……舅舅搓着手迟疑着说。
上回父亲喝了酒,回去好多事情说不明白,现在差我特意来再相看相看。您别见怪。这是大事,不能太草率了。梅英沉着地应道。
一会儿姑娘被舅母从地里叫了回来。进来时抬眼迅速扫了一眼院子里的人,然后腼腆地低下头,站在舅舅身后一声不吭。
一看就知道是常年在地里干粗活的,大手大脚,皮肤黝黑干瘦。但眼睛清亮干净,透着一股子稚气。身高与溪六差不多。梅英仔细打量了姑娘一番。
你们忙着吧,我就和妹妹说几句话。梅英淡淡地说。
舅舅憨厚地点头道:那你们说。外面晒了粮食,我们去翻一翻。
你几岁到这里的?还记得你父母家是哪里的吗?梅英轻声问姑娘道。
七八岁上。姑娘的声音细小,似乎很紧张,顿了一下才答道:丁冲的,离这里有二十几里路。
还记得为啥来这里的吗?梅英继续问道。
爹妈病死了,弟弟跟伯伯走了,后来也死了。姑娘的声音极低,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
你叫什么来着?梅英心里抖了一下。
麻妹。姑娘怯怯的,声音又低又细。
我家弟弟比你大四岁。可是一条腿瘸了。你知道吗?梅英抬高了些声音,似乎想给麻妹壮壮胆。
知道。舅舅说了。麻妹缩了一下脖子,又赶紧答道。
他除了这个没有别的毛病。读过书,会做茶。嫁给他,你愿意吗?梅英心里有股说不上来的滋味。
只要你们不嫌弃我。我什么都会干的。麻妹此时抬起头,眼里没有一丝犹豫。说完满脸羞红,赶紧低下头看着脚下。
梅英点点头。出门找麻妹的舅舅。
我家家境你们也知道吧?现在也只是勉强过生活。你们若愿意咱两家就抓紧时间把喜事办了。彩礼啥的我们会按规矩一样不少,不会亏了你们对她的养育之恩。但婚礼肯定从简。我弟弟的情况你们也清楚,我们把媳妇儿安安生生娶进门,日子是他们自己过。我们也没有啥亲戚朋友。如果行,您愿意,我就回去把这事儿张罗成。我爹爹把这事都托付给我了。梅英开诚布公地把自己的打算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麻妹的舅舅。
舅舅低头默默思量了好一会儿才说:虽然不是亲闺女,可也养了七八年了。以后这里还是他娘家,你们对她好就行。按规矩给彩礼就行。
梅英一听也是厚道人家。
既然如此,我回去订好了日子就正式上门提亲,把婚事办了。说着从腕上脱下一只银镯子递到舅舅手里。这算是曹家与你们的定聘礼,别嫌弃。
舅舅接过来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疑惑地问道:这个贵重吧?
您放心,货真价实,是不会唬你的。也别让她太辛苦了,我们来接人的时候也得体面些。
临走时,梅英握着麻妹的一只手说道:妹妹得爱惜着点儿自己。
梅英站在村口回头看了一眼麻妹家的方向,隐约看到麻妹仍然站在那里看着她。
她忍不住朝那边挥了挥手,麻妹木木地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回应。梅英心里涌起一阵儿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