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先儿接到本亨的来信,知道本元的伤势很重,但好在没有危及性命就放下了一大半心。
他立刻回信,告诉本亨待本元伤情稳定后即刻带他回家养伤。他思来想去,决定今年全家人得回茅滩场老宅过年。
吃过晚饭他让老伴儿把两个儿媳妇都叫到客堂给她们交代自己的打算。
今年咱们全家都回茅滩场老宅去过年,你们回头都各自准备准备,回去前,看都需要带些什么东西?准备差不多了咱们就都回去。喻先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溪六听了点点头。可老太太和尕珍都很惊讶。
老太爷,怎么今年想起来回老宅过年了?这几年咱都没有回去住过,家里的房子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是啊,爹爹,家里这么多人回去,老宅的房子能住下吗?虽说孩子们肯定高兴,可有地方疯了。只是虎头儿爹爹回来了可能不太够住啊。尕珍有些不太情愿。
这些你们就不用操心了。我已经叫人回去收拾了。把原先那间药房腾出来收拾干净就能住人。我还让他们盘了火炕,虎头儿爹爹每次回来都嫌家里的床铺太凉,正好让他回来睡。这两天就好了。被褥、锅碗瓢勺啥的也都差不多添齐了。喻先儿看着娘几个说道。
之前也没听你说过,怎么突然就.....老太太听了更觉得奇怪。
嘿呀,就是过年不想到处去拜访、吃酒,烦得很。想图个清静,到乡下就省了这许多迎来送往的麻烦事儿。喻先儿不耐烦地嘟囔道。
妈妈,离过年不到二十天了,柴米油盐,过年的各种吃食、用品都得置办,是在这里买好带回去呢?还是回去再置办?尕珍一看喻先儿不耐烦了,赶紧给妈妈使眼色道。
这么一大家子人一下子都回去过年,你们看着弄吧。快到年关了,我听着都觉得麻烦。妈妈一听尕珍的话就越发心烦意乱。
米面我已经派人送过去了。其他的东西他大嫂和老二媳妇你们两个商量着办,先紧着必用的东西采买,其他的等回去后用着了再买就行。不必非得样样周全。既然回乡里去,简单一些便是。喻先儿吩咐道。
哎呀,都这时候了。你怎么不早点儿说呀,叫人措手不及的。老太太这两年不怎么操心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了,可在这时候还是有点来气儿。
妈妈,不用太担心,买东西的事我和大嫂商量着来就行,您不用太操心。马医馆已经放了年假,咱们就按住上个把月盘算,您二老穿的、用的东西回头我帮您收拾就行。其他的就交给我和嫂子吧。溪六赶紧打圆场。
那怎么行?你的身子那么笨,亨儿也不在家,可不能把你累着了。亨儿什么时候回家啊?办个公差去了这么久!妈妈心烦地埋怨道。
妈妈,您不用担心,我不是闲着吗?我多做些就是了,不会累着溪妹的。尕珍看妈妈满脸愁容也赶紧宽慰道。
行了,就按照你俩说的办,再过四五天你们就先回去。等把学馆的事情安排安排我也就回去了。都回屋歇着吧。喻先儿觉得不能再啰嗦了,要不然都没完没了。
溪六心里清楚,本亨临走时对她说了自己这趟出门的目的。因为还不知道哥哥的具体情况,本亨一是不想让她担心,二来也提醒让她多替嫂子操点心。
喻先儿把本亨的回信已简单告诉了溪六,俩人商量了半天都觉得本元回来后回老宅养伤更合适。事情一定下来,他们就忙着派马夫平叔回去收拾房子,准备日常的用品。
喻先儿估摸着本亨他们快该回来了,才把回老宅过年的事情告诉大家。
虎头儿,爷爷说咱们今年回茅滩场老宅过年。尕珍从妈妈的屋里一出来就去找虎头儿。
虎头儿正在看书,听了妈妈的话就随口应道:我都行。爹爹知道吗?
爹爹肯定不知道,爷爷也是刚说的,要不你在这里等着,到时候和爹爹一起回去。我们得先走,过年前要置办采买不少东西呢。尕珍道。
可以,我在这里等着就行。回老家也挺好,这里过年太乱了,爹爹和爷爷每天迎来送往一刻也不得闲。虎头儿边看书边对尕珍说。
真是个好儿子,这我就放心了。闲书少看会儿吧,早点睡啊!尕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回自己屋了。
回到老宅,孩子们都高兴极了,惠儿和曲哥儿每天都出门找邻居家的孩子玩。
吃过晌午饭,天上飘起了雪花,雪不大,落到地上很快就化了。一放下饭碗惠儿带着弟弟就出门找小伙伴儿玩去了。
溪妹,弟弟说他啥时候回来?这爷仨今年是怎么回事?怎么到现在了都还不回来?跟约好了似的。今天都二十七了,往年惠儿他爹爹不到小年儿就回来。我这几天眼皮子总是跳,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心里总是慌慌的。剩下的让夏妈妈弄吧,你别弄了。尕珍和夏妈妈在厨房里煮着年肉,对旁边收拾东西的溪六说道。
嫂子,没事儿,就拾掇完了。你别担心了,也就这两天,该回来了。说不定已经到六安了,可能是在城里还有事要办?也说不准。溪六笑着安慰尕珍。你看,这会儿的雪又大了,曲哥儿不会把裤子弄湿吧?
嗨,准保会弄湿,淘气得要命,也不知道随了谁?虎头儿小时候都比他强。我都愁死了。尕珍说着往外看了一眼越下越大的雪。
没事儿,惠儿不是跟着嘛。溪六笑着说。
她没准儿都玩儿疯了。刚才不让出去,你看那不依不饶的劲儿。惠儿的性格最随你大哥了。看着啥事都明白,可拧起来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尕珍心里有点儿乱。算了,我出去找找,弄一身泥水回来还得洗。
妈妈,妈妈,不得了啦,我叔叔和爷爷都回来了。爹爹,我爹爹在车上躺着呢。惠儿头发凌乱地匆忙跑进厨房,说完就放声大哭。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尕珍扔下手里的长勺子就往外跑。
溪六定了定神,你看清楚了?是你爷爷和叔叔吗?
是。妈妈!惠儿哭着追了出去。
大门口已经围满了人,喻先儿正指挥着人从马车上往下抬本元。
尕珍使劲儿拨开人群,一下子扑到了本元面前。怎么了?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说话,虎头儿爹爹。尕珍声音竟然有些凶狠,眼里似乎冒着火儿。
本元抓住了尕珍的手。好好的,就是累了,惠儿妈妈。没事,放心吧。你先让一让。
人们把本元抬到了新收拾出来的药房里。房间里是新砌的火炕。一阵忙乱后,喻先儿只让本亨、尕珍和老太太留在屋里,把其他人带到客堂去道谢。
多谢诸位帮忙,儿子身体不便,刚刚到家还需收拾安顿。今日照顾不周,还请海涵。失礼了,喻某改日再拜谢大家。
送走邻里,又安顿好送儿子们回来的车夫,喻先儿赶紧回到了本元的屋里。
孩子们挤在奶奶身边,看着妈妈在炕上给爹爹擦洗、喂水、整理被褥。
本元始终微笑着,也没有太多话。两个小人儿的脸上还挂着泪。虎头儿跑进跑出帮着妈妈、叔叔递送需要的东西。
爷爷您坐这里吧。虎头儿搬来一把椅子放在喻先儿身边。
元儿好好地到家了。他参加了榆林的战役,受了伤。这些日子一直在他师傅家里养伤。我让亨儿去接他,现在总算平平安安回来了。怕你们担心,一直都没有对你们说。现在都放心吧。喻先儿强作镇定地说道。
妈妈看着一脸憔悴的本元,眼睛一刻也无法离开。她紧紧搂着惠儿和曲哥儿,强忍着眼泪,看着尕珍细心地给本元擦脸、喂水、喂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知道,儿子伤得很重,她不能哭,不能再给孩子们添乱。
弟弟,你快去歇着吧,我在这里呢,放心吧。尕珍对本亨道,然后又专心看顾本元。
从外面把本元抬进来,尕珍把眼泪擦干净就再也没有哭。她像母亲照顾婴儿一样全神贯注,无微不至,看不出丝毫慌乱。她的镇定给了全家人力量。
六年前,本元回家探亲,临到回平凉时才偷偷告诉她,阿爸和阿妈死在鞑靼人的铁骑下已经好几年了。当时,尕珍心中的痛苦和愤怒几乎要把她撕碎。
本元陪着她,两个人骑着马在少有人迹的地方,或狂奔,或游走,整整跑了三四个时辰。本元走后尕珍就在床上病了二十几天。
尕珍,对我们西番人来说,生就是死,死就是生。今后,咱们无论是在一起,还是天各一方,你都要记住,不惧怕生死的人才能生生不息。还是阿爸在她远嫁之前说过的这句话,才让她慢慢地振作了起来。
现在,自己一定要让本元和全家人振作起来。尕珍在心里暗暗地下了决心。
黎明时分,微弱的晨光透过窗户照在尕珍熟睡的脸上。尕珍和衣而卧,头抵着本元的肩膀,长发有点散乱地落在她的脸上。本元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尕珍的脸庞和秀发,不舍得停下。本元觉得仿佛是在梦中,害怕恍惚间一切都会瞬间消失。
尕珍受惊似的忽地一下坐起身,睡眼迷离地摸着本元,怎么了?怎么了?她极力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梦呓似地抓住了本元的手。
本元眼中顿时蓄满了泪水。尕珍,我回来了吗?回到家里了吗?本元哽咽道。
尕珍愣了片刻,看着憔悴的本元不住地点头,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喝水,给我水。本元沙哑着声音轻轻道。尕珍扭头倒了半碗水,扶着本元喂他,泪水抑制不住地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