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破败,从被虫蛀的地板到蜘蛛网缠结的横梁,到处都是干涸凝黑的血迹,光是看一眼,都难以想象这里从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乌林面色平静,只是眼里泛着幽凉的冷意。
住了一瞬,他伸手牵过鹿呦的手,向她解释道:“这里其实才是当年真正的命案现场,只是后来被官府的人查封了,这楼本来就挺破的,经此一事后就彻底荒废了下来。”
“乌林……”
鹿呦担忧地看着他。
“没大没小,叫哥哥。”
乌林声音轻松,唇角却不自觉的抿紧,只拉着她慢慢往前走。
终于,两人在二楼一处房间里找到了苦寻许久的束雪。
只是鹿呦却在看清屋内景象后,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悚感。
红烛,喜帐,打翻的合卺酒杯,以及染满鲜血的床褥,虽然一切经过岁月的洗礼,已经泛黄泛旧,可一眼瞥去,仍旧让人触目惊心。
这分明是婚房的布置!
束雪只有一颗头颅,双眼流着血泪,懵懵懂懂地靠在早已看不出原样的绣着鸳鸯的枕头上,嘴里咿咿呀呀地呢喃着,仔细一听像是一个人的名字,却又听不清具体叫的是什么。
这里是她身死之地,所以每到快祭日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飘回来。
乌林看的眼角泛酸,却没有上前去打扰她。
他叹了口气,拉着鹿呦走到外面。
迎着鹿呦惊疑不定的眼神,他双手反撑着栏杆,斜斜半倚,缓慢开口,“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吧?”
鹿呦还是有点不敢置信,“她当时成婚的对象就是那个杀人凶手?”
乌林艰难点头。
他闭了闭眼,将手骨捏的‘咔吱’作响,声音沉涩,“那晚正是他们大喜之日,然后他出手杀了所有人,包括与他拜过天地的师父。”
鹿呦感觉脊背发凉,她声音有些慌,“我不明白,为什么……”
乌林苦笑,“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那时才七岁,因为婚宴所需的酒水不够被师父派去采买,回来时,这楼里已经躺满了尸体,所有人都死了,唯有新郎官不见踪影。”
说到此处,他咬紧牙关,眼里透露出深深恨意,“而官府给的结论,凶手杀人手法一致,残暴至极,显然出自同一人之手。再加上,查验尸体时,师父手里还攥着那个人的玉佩,所以凶手确定无疑,就是他。”
“那后来呢?知道凶手为什么不把人给抓起来?”
鹿呦听的愤怒,心里又不禁替乌林和束雪感到难过,原以为只是熟人作案,却没想到又是一场负心薄幸的戏码。
乌林无奈一笑,“呦呦,这里是云境界,修为高低与否才是批判一切的标准。那人修为太高,哪怕是官府的人也束手无策,等青云宗的高阶弟子赶到时,他早已经逃远了。”
鹿呦滞了一瞬,气闷道:“那总该还留有卷宗,只要知道那人姓谁名谁,凭我们如今的修为,不一定打不过他,这人如此歹毒,定要将他找到大卸八块,才能以解心头之恨。”
乌林摇了摇头,“名字是假的,身份亦是假的,查无此人。”
“什么?”
鹿呦气地拍了拍栏杆,“那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总不能就这么让他一直逍遥法外吧!”
她突然想到了云义,按照这厮的手段,说不定能找出凶手的身份。
可她现在和他的关系又实在微妙的很……
她一时有些踟蹰。
乌林垂眸敛了敛神色,勾起一抹笑来:“好啦,别想啦,这些事情就交给我去操心吧,你哥哥我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反正我定会将人找到报仇雪恨的,你等着瞧就是了。”
鹿呦拖着声音‘嗯’了一声,想了想又道:“我觉得束雪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若不然我们去找一套鬼修的修炼心法来给她,让她以鬼身入道,重新开始修行吧!”
乌林却摇头道:“这法子我早就想过,但她魂魄不全,即使修行,也如漏空的口袋,毫无作用。”
鹿呦惆怅了,“那我们找人替她招招魂?”
乌林一笑,“哪儿那么容易?她的魂魄是被人吞噬的,并不是丢了,找不回来的。”
“吞、吞噬?”
鹿呦听得起了鸡皮疙瘩。
乌林眸色微沉,“是的,当时在场死的所有人,魂魄全被吞噬的一干二净,只除了我师父还留有一魂三魄,但也因此失去所有记忆,变得心智不全。”
“凶手定是个邪修!”鹿呦下了判断。
“不管他是谁,我都会让他付出代价。”
乌林微微眯眼,眸底闪过一抹狠戾。
……
想到云义白天说的话,鹿呦还是赶在天黑之前回了宗门。
她还是有点怵他。
乌林回了器峰,她则是径直飞去了飞角楼。
她想着云晨闭关了这么久,现在都回了宗门,应当是出来了吧?
可到了门口,又犹豫了。
她之前答应云晨想想再告诉他真相,可有些话,又觉得实在是难以启齿,再加上之前在山洞里和云晨发生的那些事,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以前是师兄,可现在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鹿呦缓缓放下欲要敲门的手,抬头看了几眼楼上后,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去。
楼上,云晨却是对此一无所觉。
他现在正是修复神魂的关键时刻,刚一下灵舰,就奔向了静室。
室内,未燃烛火,漆黑一片。
少年盘腿而坐,周身散发着微弱的蓝光,仔细一看,却是两股不同的力量互相交织盘旋,似要融合,又似要完全分化,灵力旋转的气流,使得披在肩头的乌发无风而动,轻轻飞舞。
幽冷光芒,衬着秀逸绝伦的面容,使得他宛若一块无瑕美玉熔铸而成的玉人。
随着灵力转动越快,他的眉心隐隐出现一道淡红色的符文,却又很快消失不见。
鹿呦这边,却是没回自己的住处,而是转去悠然殿背后,给自己的灵株们都浇了浇水。
浇完后,她坐在凤凰花树下,看着远处翻滚的云雾发呆。
她感觉自己有些不堪重负。
云义的事,云晨的事,还有陈最也可能恢复了记忆。
怎一个乱字了得。
听云义的意思,前世的事情,她对他还有诸多误会咯?
可不管是不是误会,她都很怕他啊。
哪怕他是真的喜欢她,她也不敢靠近他,何况他现在是她的师叔,她可不想搞什么禁忌恋遭人唾骂。
但以这厮的性格,又不可能主动放手……
难搞。
她叹了口气,垂下眼眸,又不经意瞥见了腕间的银色铃铛。
“伴生铃……伴生……”
脑子里忽然浮现了前世她被人追杀的画面,她明明受了致命伤却没有死,而且以她当时的修为根本不可能打得过那几个杀手,似乎是在一阵白光之后,那些人被击倒在地爬不起来,才给了她喘息的机会。而且云义当时出现的未免过于巧合了一点吧。
还有,之前遇到那几个邪修的时候,似乎也是这铃铛替她挡下了一道攻击。
这东西,绝对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只是什么定情信物。
可前世,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给自己带上的?
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人肯定还有不少事瞒着她,真是太狗了。
算了,不想他了。
云晨……
她现在对他感觉有点复杂。
说不清道不明,但她有点害怕和抗拒这种感觉。
前世的事情,已经让她有了心理阴影,她不想让自己再陷入那种窒息的漩涡里。
可云晨……他又那么好……
这让她有点良心不安。
至于陈最,恢复记忆就恢复吧,要说心虚理亏的人也应该是他才对,她有什么好怕的?
鹿呦想了半宿,才慢吞吞地回了悠然殿。
却在看到那抹修长挺拔的黑色背影时,蓦然僵住了身子。
-
殿前,风灯摇晃,他负手而立,也不知站了多久。
似是听到动静,微微侧了侧头。
光影朦胧,他侧脸锋锐,清绝似雪,漆黑昳丽的眸眼朝她淡淡扫来,一如既往地带着些许凉薄之意。
鹿呦咽了咽口水。
不是,这么晚了这人还能在这儿等着呢?
见她在那儿傻愣着,云义眸光微动,勾起一抹淡冷笑意,“还知道回来?”
鹿呦抿了抿唇,举起两根手指,“我发誓,我是在天黑之前回的宗,不信你可以去问守门的师兄!”
“既然早就回来了,为何不见你身影?”
他缓缓上前,朝她一步步逼近。
极高的个子,将她整个人都拢在了他的阴影之下,温热鼻息撩在她耳畔,声音清哑却带着一股无端的压迫感,“阿吟,你是在刻意躲着我吗?”
熟悉的冷香扑面而来,他精致眉眼也近在咫尺,鹿呦心跳一窒,被他逼的不自觉地往后退。
“我、我没有啊,我只是去给我的灵草们浇、浇了点水……”
他轻笑一声,靠得更近,手掌一撑将她抵在身后的廊柱下,让她无法再退,“说起来,阿吟上一次对我撒谎,随后不告而别的事,我似乎还未找你清算呢?”
上一次?
那都是前世的事了!他不是记忆没恢复完全吗?
怎么这事儿倒还记得这么清楚?
想到她前世为了逃跑,说的那些酸倒牙的话,鹿呦就尴尬的想钻地。
她当时说了什么呢?
好像是类似于,“呦呦最爱仙尊了,仙尊大人最好了,知还哥哥是我的一生挚爱,呦呦只想和知还哥哥在一起一辈子……”
然后末尾还加了一句,“我都是你的人了,以前是我不懂事,现在才明白其实你才是我最爱的那个人,今后我会陪在你身边,再也不会逃跑了。只是,知还哥哥你能不能不要派那么多人跟着我呀,呦呦真的感觉好不自在呀~”
她眼见着云义的眉眼一点一点舒展,像是冬雪消融,露出‘朕心甚悦’的表情,然后大手一挥,还真就乖乖听话撤走了不少看管她的人,也因此方便了她最后一次逃跑。
鹿呦脸颊一热,低着头嗫喏道:“一些陈年烂谷子的事儿,就没必要再提了吧……”
“陈年烂谷子的事儿?”他一挑眉,似笑非笑,“可我却记忆犹新呢。”
鹿呦支吾道:“骗你是我不对,可也是你关我在先,这不能、不能怪我……”
听到这话,他眼神陡转,带了几分冷然,捏住她的下颚迫她仰头,“所以,阿吟当初说的那些话竟是连半句真话也没有,是吗?”
他声音低沉,除了略微沙哑之外,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却让人感觉莫名危险。
“我……”
鹿呦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那些话确实全都是诓他的,她无可反驳。
也许曾经对他有过一点喜欢,但也在后来渐渐泯灭。
见她垂下眸眼,一副默认的样子,云义突然感觉自己的心拙涩的厉害。
她不喜欢他,说的那些甜言蜜语也全是骗他、哄他,这件事情他早就清楚明白,可此刻亲眼见她承认,却还是觉得万分难以接受。
“一点、也没有吗?”
他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微红瞳眸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鹿呦轻叹,“云义……”
云义却猛地将她拉进怀里,死死抱住她,声音沉哑:“别说了,我不想听。”
她是惯会撒谎的小骗子,他才不会尽信她。
他紧抿着唇,胸口微微起伏,隐在长睫下的黑眸渐变,沁出紫色幽芒,“阿吟,做错了事情就要受罚对吗?”
鹿呦感觉到他语气不对,心知大概又把这人给惹恼了,可她也无法做到像前世那样去诓哄他了。
他抱的太紧,她推了一下没推动,无奈道:“云义,前世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好不好?”
他未作答,只是嘴角勾起一丝淡讽,半晌,轻哑开口,“好啊,我们不提了。那阿吟来跟我说说,你之前在阜西城外具体都做了些什么?”
他声音倏然一沉,缓缓将她放开,一双冷紫色的凤眼锐利地望过来,似要让她无所遁形。
?
不是,怎么突然就提到了这个?
鹿呦感觉这话题转变的太快,她难以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