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一碧,扶光暖照,长空万里无纤凝,向西的微风卷着落叶从树冠层叠的山林穿过,鸟鸣声此起彼伏,流水声潺潺不息,几只咬着野果的红狸兽跳跃于枝桠之间,一切生动鲜活而静谧。
“哇啦!呕……咳咳咳……”
鹿呦醒的第一时间,还没来得及睁开眼,就猛地捂着胸口吐出了一大摊水,吐了半天,刚觉好受些,又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打得脑袋都昏昏沉沉的,缓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睁眼看看周围。
第一反应,风景看着还不错,应该没什么危险。
第二反应,向元灵和沈卿尘在哪儿??
头很疼,鹿呦按了按太阳穴,慢慢从躺着的河滩里爬上了岸。
极目远眺,远方崇山峻岭,层峦耸翠,一望望不到头,而近处这条河流从深蔚巉岩的山谷间蜿蜒流淌而出,化成了一湾碧绿色的勾玉。
沈卿尘说的出口,指的应该就是潭水底下的那个漩涡水眼,可以直通到外面这条大河,她和向元灵误打误撞掉了进去,找都不用找,就直接被水流冲散卷了出来,这会儿也不知道向元灵被冲去了哪里。
还有沈卿尘……以他现在的实力能打得过那只大蟒蛇吗?
鹿呦思量了下,从储物戒里翻出了那枚竹叶型的飞行法器,用灵力点亮机枢,待它变大浮在空中后,手脚并用地爬上去,似没有骨头般地趴在上面,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现在是真没什么力气了。
趴了会儿,又从储物袋里摸出了一颗回灵丹和疗伤丹丢进嘴里,然后又继续趴了下去。
等感觉灵丹发挥作用,体内稍稍多了点力量,鹿呦才慢吞吞地盘腿坐起来,沿着河岸一路往回飞行,试图寻找向元灵和沈卿尘的踪迹。
结果飞了半天,都快飞到山谷尽头了,却连个鬼影子都没找着。
不得已,她又掉头往回飞去,就这么一路往下,直到日薄西山,肚子饿得咕咕叫起来,都没找到两人的身影。
辟谷丹和衣服什么的,都被鹿呦一股脑塞在了乾坤袋里,而乾坤袋又被左修远给顺走了,她现在真是又累又冷又饿,先还是坐着的姿势,现在又变成了趴着。
不行!这秘境里这么危险,晚上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东西钻出来,得在太阳落山之前找个能落脚的地方才行。
还得找点吃的来填填肚子。
鹿呦翘起脑袋,巡睃了一下四周,从储物戒里摸出了把匕首,准备去找个山洞将就过一夜,顺便再打两只野兔、山鸡什么的。
但她又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这附近还是有不少妖兽的,只是品阶都不算特别高,尚且在她能应付的范围之内。
夕阳似火,层林尽染,鹿呦坐在竹叶法器上,不快不慢地飞行在山林中,为了避免危险,她还分出了一缕神识散在前方百米处探路,一直这样其实挺累的,但也没办法。
找了半天,兔子山鸡没见着,倒让她碰到了一只肥得流油的小地猪,浑身阒黑,甩着一根圆溜溜的尾巴就从她神识前跳了过去。
鹿呦的哈利子当场就流了下来。
这种小地猪,味道不要太好,尤其是烤着吃,烤得金黄酥脆、油脂喷溅,不用洒香料都能馋死个人。
此等美味,岂能放过!
鹿呦瞬间打起精神,操控竹叶灵器,唰地一下就朝着猪的位置飞了过去。
但那小东西还挺灵活,鹿呦跟着它左拐右拐,在林子里穿梭了好一会儿,才瞅着机会,将附着灵力的匕首猛地朝它掷了过去。
却听得‘噗呲’一声,利刃入肉,一道尖利的兽鸣声乍然响起,惊飞鸟雀一片。
鹿呦一喜,以为得手,赶忙从飞行法器上跳了下来,拨开草丛就欲捉取自己的猎物,却在看清前方情景时,猛不丁一愣。
此时夕阳已坠,徒留几片橘红色的余晖恋在天边,血色的圆月已斜切过山麓的黑影,悄悄然地升了起来。
一片倒伏的草地上,蜷卧着一只兽。
是一只狐狸,但实在是一只漂亮得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狐狸,四肢纤长,腰背宽直,尾巴大而蓬松,毛色银白如雪,柔顺光泽,一双宛若紫晶切面的冷冽眼眸,似冰雪剔透,又泛着淡金色的辉光,在血色月光下,静静朝她看来,视线相触那一刻,瞳孔微缩,仿佛星辰被点亮,绽出万千光华。
鹿呦呆怔在原地,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击中心脏,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那狐狸也未曾叫唤,只是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眼底似荡漾着浓得化不开的情绪,有悲恸,有诧喜,有缱绻,还有眼角轻泛的水光,和浅浅的期许,就那么深深地凝望着她。
什么鬼,这是一只妖兽该有的眼神吗?
鹿呦哆嗦了一下,晃了晃脑袋,力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这可是一只狐狸,她最讨厌的就是狐狸了!
可是,这只真的好好看唉……
鹿呦忍不住,又把目光投睇到它身上。
少了第一次的冲击感,鹿呦第二次看过去,才发现这狐狸身上布着不少伤口,尤其是腹部,还隐隐渗着血红,连尾巴都被染红了一大撮。
它身前,大概一步左右的位置,正躺着一只鹰鹫兽的尸体,兽的喉咙里还插着鹿呦刚刚扔过去的那把匕首。
“哦~我懂了!”
鹿呦打了个响指,恍然道:“我是无意之中救了你对吧?本来这只妖兽是想拿你当晚餐的,结果却运气不好地成了我的刀下亡魂,所以你看着我才会这么激动,激动得都快哭了的样子。”
鹿呦上前,一边从鹰鹫兽尸体上抽出自己的匕首,一边絮叨道:“欸呀,其实也没必要这么感动,毕竟我也没想救你来着,就是误打误撞,不小心误杀了一下。”
刚说完,肚子适时地响起了一声咕噜声。
鹿呦摸了摸干瘪的肚子,郁闷道:“救你是救了,但我的小地猪却跑了……唉,算了,先拿这只鹰鹫对付一下肚子吧。”
鹿呦俯身揪起鹰鹫的翅膀就欲离开,小腿却被两只软软的小爪子给扒住了,那只狐狸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仰着头轻轻看她,还拿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她的膝盖。
鹿呦瞪大眼睛,义正言辞地拒绝道:“你不要这样,我不会受你蛊惑的,我最讨厌的就是狐狸这种动物了!!你给我撒开!”
“嗷~”
它轻叫了一声,声音还带点小奶音的萌感。
鹿呦:……
有种被击中心巴滴感觉素肿么回事?
鹿呦抿了抿唇,低头无奈道:“我都救了你了,你自己离开就好嘛,还赖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圣母菩萨心,还得再帮你治治伤。”
小狐狸没动,只是扒着她的腿,静静看着她。
鹿呦声音变软,商量道:“我真的挺不喜欢狐狸的,你自己离开吧,行不行?”
它抱得更紧了一些,脑袋却忽地一歪,扑通一声晕倒在了地上。
鹿呦:……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
寂夜无云,冷月无声,漆暗的树林被血色的月光所笼罩,风吹过密匝匝的叶子簌簌地响,枝影摇曳间,隐隐还能听到几声令人不安的兽鸣从远处传来。
黑夜里,火焰燃烧发出清脆的哔剥声,橘黄色的光影打在细软如绸的银白兽毛上,似月潮染星,莹莹发亮,长而密的眼睫轻颤着撩开一线,宝石般的紫瞳里还泛着些许蒙眬,却又在下一刻,猛地抬起头四处张望,直到看到那个背靠着树,显然已经进入梦乡的少女时,才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
她还在呀,真好。
本以为会直接丢下他不管的。
身上的伤口明显已经被仔细处理过了,不仅抹了药膏,还缠了干净的绷带,只是绷带上还是隐隐渗出鲜血,祸斗兽的黑焰自带煞毒,普通伤药对他根本没有用,只能靠身体自己慢慢恢复。
想不到他竟会有孱弱至此的一天,不仅维持不了人形,便连原本的兽形都无法维持,若不是她突然出现,恐怕还真可能被那鹰鹫叼去做了晚餐。
他抬起眼睑,目光轻柔地落在她身上,火光映在眸中,光华氤氲,涟漪濯濯。
口里说着最讨厌狐狸了,却还是把他捡了回来,还给治了伤。
哼,口是心非的小骗子。
心里咕噜着,眼里却划过笑意,有些贪婪地看着她的眉眼。
她没事,真好。
还能再见到她,真好。
自己竟然还活着,真好。
看了一会儿,他有些不太满足和她之间这‘遥远’的距离,慢慢抬起爪子,一蹭一蹭地蹭了过去,然后找了个合适的角度,钻进了她怀里,脑袋靠在她的臂弯里,大尾巴团起,将她轻柔地包裹了起来。
少女清甜的香味萦绕而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有些陶醉地舔了舔自己的尖牙,眼睛环视一周,发现她还在附近布了个挺厉害的防御阵,不错,比上次进步多了。
脑袋仰起,顺着她精巧的下颚看她秀骨珊珊的莹白脸庞,浓密卷翘的长睫垂在目裹下方,如静静栖息的黑蝶投下淡淡的影子,新月拢眉,唇夺夏樱,依然是这样好看又可爱的模样。
看着看着,便慢慢将脑袋埋进了她胸口的位置。
嗯,这里也和以前一样,软软的,可惜,她不让吃了。
他用鼻尖蹭了蹭,轻轻哼唧了一声,最后还是体力不支,重新趴回了她的臂弯里。
当激越的心情逐渐淡去后,他才恢复了点理智,开始思考,在万兽窟里的最后一幕到底是怎么回事。
很明显,他被那只凶兽结了个契约,盲猜是妖仆契,就是不知道是谁是主,谁是仆了,若是后者,他不介意伤好之后再杀它一杀,若是前者,多了个厉害的兽宠,倒也不错。
这么一想,他心念一转,便将神识沉入了灵海之中。
他和鹿呦一样,一开始也是修炼两个丹田和心法的,但随着修为到后期,两者早已完全融合在了一起,无论是妖力还是灵力现在都可以随心所欲地操控。
云义的灵海倒和他的人一般,冷得出奇。
是冰封万里的极地,一片银装素裹,除了空中挂着的一轮清冷圆月,便什么也没有,荒寒的月光照在无垠的冰原上,绘制出一种别样的凄美,却也沉寂的可怕。
神识渐渐凝成一道修长的白色身影,雪肤雪发,淡唇紫瞳,银光流转间,长眉凝霜,凤眸泠冽,棱角如削的面庞似清雪濯月,俊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走没几步,便看到了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祸斗兽。
一片白茫茫中,闪着黑焰、流着赤红鲜血的妖兽,显得格外刺眼。
他静静看了片刻,猛地挥出一道灵力,击打在它受伤的腿上,祸斗兽低吼了一声,睁开血红的眼眸沉沉地看着他。
云义却微微勾起了一抹淡薄的笑容。
灵力没有反噬,很好,看来,他才是那个主,而它是仆。
他淡淡开口,声音清冽,“上古凶兽,为了活命,倒也豁得出去,你既已认我为主,你我恩怨从此便一笔勾销,但你这眼神不太好,下次见到我,记得乖顺些。”
祸斗兽不置可否地嘶吼一声,眸光依旧阴鸷,凶相毕露。
倒是有几分骨气。
云义轻眯了眯眸眼,嘴角挑起微冷弧度,漫声道:“你若是不情愿,我亦可现在解开契约,放你离去,倒不必做出这般誓死不降的姿态来。”
祸斗兽怔了怔,解开契约?它现在伤成这样,就是出去也只是等死,还不如赖在此人的灵海里,慢慢养伤,等伤好了,再图谋其他。
祸斗兽想的很好,但眼前的人类却明显不想如它的愿。
他静默了一会儿,啧笑道:“不吭声啊?那想来你应该也是愿意认我为主的,便把这份契约签一签吧,你的那份太古老了,我不太放心。”
玉白修洁的手指虚虚勾勒了几笔,便见一个深蓝色的契盘凌空浮现,他点出眉间血魄注入契盘当中,笑意深长。
祸斗兽陡然愣住,灯笼似的兽眼瞪地快突出来。
此人所画的乃是最高级的结兽契印,一旦签下,跟卖身了没什么区别,若是伤了他便会立刻反噬到它自己身上;若是逃跑,便会五脏俱焚而死;若不听话,他随意一个念头,便能让它生不如死,简直是卑鄙至极!
这种契约它怎么可能会签?
祸斗兽冷哼一声,别过了兽头。
云义也不恼,指尖一点眉心,拉出了它之前结的那个契印盘,作势要将之毁掉,祸斗兽大惊失色,想都没想,便将带血的爪子扣在了他画的那个契盘里,鲜血流出,顷刻点亮了里面的符印,契约即刻生成。
云义微挑眉梢,满意地点了点头,也不跟它多废话,一转身就浮出了灵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