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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李芗泉昨晚见到远方的炊烟后,第二天一早,两人便搀扶着沿着一条溪流上路了,行出不过二三里路,突然前方传来了异样的声音,李芗泉与蓝梨赶紧寻地方藏身。很快,就有溪流下方,出现了五名人影,快速奔跑过来,一个中年汉子加四个年轻人,年轻人则是三男一女,五人一般无二的装束,无论衣裳裤子上皆是补丁叠补丁。

而且,那中年汉子还手里提着把砍柴刀,年轻人则握着棍棒。

“爹爹,女儿实在是跑不动了!”

“兰妹,不行哩,鞑子转眼就至,翻过那座山,我们就歇会。”

“爹爹,姆ma(妈妈)还在后面呢。”

“现如今还能如何,被鞑子逮到,一个也留不住!”

这些人的对话被暗处的李芗泉一一听在耳里,奇怪的是,他与刘家村、长宁军等人对话时,还要仔细的听,而下面的这些人,说的却不是长宁军的古蜀语,竟然有些像荆湖一带的话,与张英的口音也有几分相似。

从他们的对话里,李芗泉得到一个不能确定的情况,难道鞑子就在前方?不行,必须确认一下,眼下蓝梨的脚虽然能勉强行走,但跑是绝对不行的。

想到这里,李芗泉便从暗处现身:“这位壮士,几位哥哥,大家好啊!”

这茂密的丛林中突然蹦出一个人,吓也能把人给吓死。那五人连退十几步,女孩儿更是尖叫了几声,待看到李芗泉并无恶意后,才停下脚步。

那见中年汉子却将砍刀横在胸前,摆出一副防御姿态,高声喝道:“汝是何人,在这里作甚,哼哼,可是要打劫吗,来来来,试试我的砍柴刀锋利否!”

李芗泉哑然失笑:“大哥,你搞错了,我只是想问下路,顺便问问山下有何情况,你们刚才说的什么鞑子是什么情况?”

那汉子的戒备心理一点也没少,他警惕的看着李芗泉,又用余光搜索周围,对这个半路冒出的程咬金,他实在无法判断有何来头,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

“我和蓝。。。。。。那个怎么说,哦,内人,从梅洞寨来,准备往东方去,特地打听一下路。”李芗泉放下背上的弓,空手表示自己并没有拿什么谋财害命的兵器在手,而你却是一把砍刀对着我,咱们不能互相伤害啊,你也要有诚意啊。

那汉子似乎略微平静了些许,尽管还保持着他认为可以逃之夭夭的距离,但还是回了一句:“此去乃望湘村,要说鞑子,这些畜生,就在那里,杀我百姓。”

说罢,那汉子用手指了指山下,李芗泉似乎真听到了马嘶人嚎的声音,再定睛一看,山下方向,如之汉子所言,有十数人提着明晃晃的兵器正呼喝砍杀!郁闷至极,好不容易逃离了梅洞寨,竟然又在这里遇上鞑子。

“这这这。。。。。。想不到这里也有鞑子,哦,大哥,你们这是要往哪里去?”

那汉子的警惕心又浓了起来,却不答话了。李芗泉赶紧将蓝梨扶了出来:“大哥,我是李芗泉,这是我内人,我们想往东方去,躲开鞑子,数日间,才从梅洞寨来到此地。”

那汉子看到蓝梨出来,而那叫李芗泉的家伙又是一脸诚意,才点了点头:“看你也是汉人,我就劝你不要再往下去了,快回吧,我们正要往凌霄城去,投那长宁军。这世道,没法活了!哦,你刚才讲梅洞寨,莫非你二位亦是从那边逃了出来。”

想不到这汉子一言就中,但李芗泉知道对方的意思,便道:“梅洞寨已被长宁军拿下,你们只管去。”

“哦,却未料长宁军取了梅洞寨,如此甚好,省了几日路程!谢过李相公。”汉子一拱手,带着家人从李芗泉身边经过。

那汉子走了几步,又觉得应该再提醒他一下:“李相公,为何不随我等一起走,这山下是去不得的!”

“这位大哥,可有其它道路通往山下,我有要事需去东面的荆湖。”

汉子一诧:“那荆湖隔着千山万水,路途遥远,可不易啊。我等便是湖广迁来此地,行就行了半年啊!你可有路引之物?”

李芗泉一惊:“大哥来自湖广,这又是何意思?”

汉子愁苦着道:“唉,至元二十二年(1285年),鞑子迁湖广人填四川啊!从岳州巴陵郡出发,一路前来,十死三四。到了这望湘村算是落下了脚,可鞑子不让人活,我等收获泰半皆被鞑子掳了去。这一月,官府发下告示,长宁军在凌霄城作乱,须人丁一担赋粮以助军资。要知,田里刚刚下种,如此青黄不接之际,我等乡亲,每日能食一顿野菜稀粥,已是大宴,只求不饿死而已,何来余粮,又如何交得出来,唯有逃命!”

湖广填四川?那不是元末明初与明末清初的事吗,怎么宋末元初就有了?

从拖雷、窝阔台开始,蒙古军队就多次攻入四川。端平年间,蒙军曾陷成都等五十四州郡,铁骑到处,屠城放火,杀人无算,流血有声,仅成都一地就曾杀汉人一百四十万,千年古城只落得民无噍类。

“城外荡荡为丘墟,积骸飘血为田里”。经蒙古铁骑几十年间的反复入侵,四川到处“遗墟败棘,郡县降废几半”。到后来忽必烈当政,虽屠城方面有所收敛,但也只是有所收敛而已,鞑子杀人屠城的习惯,并没有从根本上得以扭转,于是四川一地被蹂躏得面目全非。

从宋史、元史和明史提供的数字统计,四川被蒙古人反复屠杀后,人口由1300万锐减至60万至80万之间,也就是说,二十人才存下一个,当然,也有极少量的民众逃入人迹罕至的山林避祸,但总的基数还是绝少的。后来因川地空旷,不利于蒙元管理西南诸番,于是,忽必烈便命湖广之人填入四川,以充实人口。

这些人的的逃难,原来是因为鞑子催粮,鞑子催粮,是因长宁军“作乱”。不过李芗泉哪里想到,这一番“乱”,他也是这个导火索之一啊。

“原来如此!”李芗泉对这段历史知道得不多,但蒙元的残酷统治却是学过的,他长叹一声:“鞑子兵锋锐利,征战四方灭国无数,鲜尝败迹,大宋能撑五十年,已是不易,只是苦了众多百姓,你们要逃去哪里?”

那汉子看着李芗泉自言自语,心中暗自思忖:“此人言行举止不凡,绝非寻常百姓。”

于是他走上前去,劝说道:“李相公,依在下之见,您还是随我们一同前往梅洞寨吧。欲往荆湘之地,路途遥远,不必急于一时。且待时机成熟,再作计较也不迟啊!”

正当李芗泉犹豫不决之时,山下忽然传来一阵凄厉至极的惨叫声。这突如其来的惨呼声,犹如一把利剑直插众人心头,令所有人都不禁为之悚然。特别是那汉子与其子女们,更是面色惨白,浑身战栗不止。他们急忙回头望向山脚处,但见那里一片混乱不堪,影影绰绰间似乎有几个人影正打得难解难分。

李芗泉眉头紧锁,凝视着山脚下的动静,心中暗忖道:“下方究竟发生何事?莫非有歹人出没不成?”此刻,他的内心越发纠结,不知是否该继续前行,还是先探查清楚状况再说。而那汉子则满脸焦急地催促道:“李相公,快快决断啊!若再拖延下去,恐怕会有更多变数啊!”

而那个小女孩则被吓得放声大哭起来:“爹爹,救救姆妈吧!她必定是遇到危险了!”

她的哭声充满了无助和恐惧,让人听了心生怜悯。

面对这样的情况,汉子的脸色变得异常沉重。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转过头来,对着年长一些的孩子说道:“也罢也罢,天杰,你带着弟弟妹妹们往西边走吧。记住,千万不要回头,也不要等爹爹。如果爹爹没能回来,那么以后这个家就全靠你了。你要坚强,要照顾好弟弟妹妹!”

说到这里,汉子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眶也不禁湿润了起来。他知道自己此去凶多吉少,但为了保护家人,他别无选择。而那个叫做天杰的孩子,则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父亲的嘱托。尽管他的内心同样充满了恐惧和不舍,但他还是紧紧地拉起了弟弟妹妹们的手,准备朝着西边出发。

说完,那汉子眼神决然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一双儿女,又向李芗泉郑重地说了一句:“切莫下去!”

接着便如飞鸟般极速冲向山下,其身手矫健敏捷,完全不像一个普通老百姓所拥有的。

“兰妹,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爹爹这一去,恐怕是九死一生啊!你、你、你……”被称为天杰的哥哥怒声呵斥了一句后,便扭头朝山上走去。两个弟弟也同样义愤填膺地跟了上去,只留下兰妹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然而,她很快就被两个返回的哥哥强行拉着往山上奔去。

李芗泉望着眼前这令人心碎的场景,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悲伤之情。他深知那位下山寻找妻子的男子面临的危险——如果不幸遭遇鞑子,他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就在这时,更多的身影映入眼帘。这些人携家带口,边跑边哭,模样十分凄惨。再向远方眺望,那些动作稍显迟缓的人,正被穷追不舍的鞑子用锋利的刀剑无情地斩杀。有的人被劈翻在地,有的人被刺穿胸膛,鲜血四溅,满地都是尸体。更惨不忍睹的是,有些人甚至身首异处,头颅与身体分离开来。

这一幕幕血腥的场面让李芗泉心如刀绞,他紧紧握起拳头,愤怒和悲痛交织在心头。然而,面对如此凶残的敌人,他也感到无能为力。眼看着无辜百姓遭受屠杀,他却束手无策,这种无力感令他倍感沮丧。

几千年来,中国的农民们一直过着没有什么指望的日子。老婆孩子热炕头,再有几亩薄田,就是他们生存的全部意义。要是祖上积德,运气特别好,能过上孟子所说的:“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的日子,那真是生逢盛世,谢天谢地了。

然而,纵观历史长河,绝大多数的统治者们甚至连最基本的“黎民不饥不寒”这般最低要求的温饱问题也不保障。更令人发指的是,像这些鞑子之类的统治者,残酷至极,连一口饭都舍不得给百姓留下!

如此一来,农民的生活便陷入了极度凶险的困境之中。但凡稍遇些天灾人祸,他们的命运便如同那冬天的野草一般,大批量地死去;或者被迫踏上逃荒之路。当然,若被逼至绝境,还有一个出路可选,正如古人云:“岁凶荒,人饥为盗”。

也只有极少数人真的走投无路、连饭都没得吃时,他们才会毅然决然地选择揭竿而起。这样的人生看似变得简单明了起来,可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做出这样的抉择呢?

眼前这些人,他们选择逃跑,和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同,大家的目的都很简单,无非就是想要寻找一片可以生存下去的天空而已。可是,我到底应不应该帮助他们呢?以我个人的微薄力量,真的能够帮上忙吗?

而且,这里发生的一切,真的跟自己有关系吗?自己又哪里有能力去力挽狂澜呢?更何况,现在连我自己和蓝梨二人都还在逃亡、漂泊之中,根本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去顾及别人的生死。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此刻正在李芗泉的脑海当中激烈地交锋着!

逐渐的,年轻的李芗泉开始气血上涌。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苍生为刍狗;权势不仁,以天下万民为刍狗,遭天杀的鞑子,拿这些最为可怜的百姓造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