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那年,翻完一个垃圾桶的商淮熠在转过身之际,视线扫过旁边的橱窗,有个玩具瞬间勾住了他。
自记事起,他就是一个小乞丐,无父无母的孤儿。
为了填饱肚子,他翻垃圾吃,捡残羹剩饭吃。
瘦小的他还会被其他孩子欺负殴打,撕碎他破旧的衣服,抢走他少得可怜的食物,打得他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有好多次,在他以为终于不用这样下去时,再次睁开眼睛,看到的依旧是这个令他憎恶的世界。
他还是没有死。
后来年岁渐长,他长得比同龄人高出一大截,不过长期的营养不良导致他非常消瘦,可身高上的压迫让他慢慢不再受欺负,只是依旧吃不饱,穿不暖,也上不了学。
一无所有的他,他不再幼稚地幻想有一天,会有人从天而降将他拯救。
他如同行尸走肉继续苟活在这个世界,想着什么时候老天大发慈悲地把他带走。
直到看到那个玩具,他第一次生出妄念,想要拥有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玩具前边摆放的价格,对于小小的他来说是天文数字,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那一天,肮脏的他在精致的橱窗外站了很久很久,直至夜幕降临,玻璃上映照出天空的闪烁,满天星斗,熠熠生辉。
宛如他与它之间的距离,隔着遥远的星河。
因为这件事,商淮熠变得又争又抢。
他想要的东西,无论使用什么手段,必须得到。
十五岁,他成为黑帮的打手,狠戾又不要命,很快声名大噪,脱胎换骨。
他有能力买得起时,那家店早已不复存在,而那个玩具也寻不到踪迹,成为他心底的执念。
此后,他搜罗了不计其数的替代品,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照猫画虎罢了。
令他魂牵梦绕的,还是十年那年站在橱窗外,遥遥相望的那一个。
后来他时常会想,如果那年他不顾一切地直接砸碎那扇玻璃,把玩具抢走,是不是就不会失去它。
十六岁,他帮老大追债,以一敌十,重伤还剩一口气,被路过的段卓天带回了dm。
至此,他的人生迎来重大的转折。
十八岁,他重伤遇到苏挽歆,看到她的第一眼,他的心再次生出久违的妄念。
第一次,他想留住她。
在他用尽所有力气伸手那刻,多年的心魔找到新的宿主。
在苏挽歆点头同意那刻,他的心脏蓦然死而复生,找到了活下去的动力。
漫天星辰,终于有一颗星星因他心软,为他停留。
自此以后,苏挽歆,成为他人生的全部。
二十八岁,他能力和有底气为她撑起一片天,处心积虑设计好的重逢,结果发现他努力追逐了十年的那颗星,入了他人怀。
商淮熠如礁石矗立在门前,额间暴起的青筋下目眦欲裂,心撕碎成锋利的碎片,割破他的五脏六腑,剥夺他的呼吸,狠狠扎进他的骨头,痛得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天地间,宛如只剩下眼前忘情拥吻的两人。
为什么那么多年了,他还是得不到想要的?
无论是十岁那年的玩具,还是十八岁一眼爱上的女孩。
他就像沼泽中不起眼又满身污秽的野草,只能仰头看着星星奔向她的月亮,什么都做不了。
空有摘星阁,却做不了摘星人。
“喂,怎么现在的你依旧是个胆小鬼?”
“当年的你没有勇气砸碎那扇玻璃,让我得不到心爱的玩具,难道如今的你还想再尝试一次永失所爱的滋味吗?”
商淮熠循声望去,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十岁的自己,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边,声音冷漠又稚嫩。
十岁的自己仰起头,死气沉沉的眼眸忽然闯进商淮熠的瞳孔,刺得他瞬间掐破了手掌心。
时至今日,商淮熠还是无法面对曾经那个卑微又不幸的自己。
十岁的商淮熠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另一只手缓缓抬起直指苏挽歆,空洞的眼睛燃起燎原烈火,言语间尽是疯狂的偏执。
“抢回来。”
唐樾琛感受到有一道张牙舞爪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久久未曾离去,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千千万万遍,让他不得不分心,羽睫一抖徐徐撩起,刹那间撞上一双阴鸷森冷的浅棕色眼眸,以及他那无法忽视的耀眼金发。
他身体瞬间绷紧,心间顿时发出尖锐的警报,这是身体在面对危险时做出的本能反应。
来者不善!
突然,男人勾了勾嘴角,敛下一身的冰寒,昂首阔步地朝他们走来。
唐樾琛目睹男人的变脸,他蹙了蹙眉心,一时间不知道对方的敌意从何而来。
只是他并不想此刻怀中人的模样被其他男人近距离看到,他垂下羽睫,紧了紧臂弯中的细腰,亲昵地蹭了蹭苏挽歆的鼻尖,稍稍将两人的距离拉开,担心她一时间缓不过,带着安抚亲了两下她红润的唇瓣,随后将她的脑袋按到怀里藏起来。
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无论是坐在主位上的白袍人,还是站在不远处的白棠月,都在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好戏。
“苏苏,不介绍一下吗?”
苏挽歆一直沉醉在重逢的喜悦和爱人的亲吻中,倒是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商淮熠的出现,直至他的声音落在耳畔。
她轻轻地蹭了蹭唐樾琛胸口,想用柔软的衣物将脸上的热度抹去,才温吞地转过身面向商淮熠,粉扑扑的双颊如春日绽放的桃花,朝着他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
“你来了。”
“阿七,这是我的未婚夫——唐樾琛,也是我的爱人。”
之后她仰起头目光停留在唐樾琛的脸上,眸光盈满缱绻迷恋,好像怎么样都看不够,娇艳欲滴的红唇开合。
“樾樾,这是商淮熠,是帮了我们很多的一个朋友。”
苏挽歆不是说:帮了我”,而是用上了“帮了我们”,两个男人脸色骤然微变。
商淮熠知道她是故意为之,从“未婚夫”到后面特意强调地加了一句“爱人”,明明知道他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她,却还是说为了“我们”,仿佛在告诉全世界,她与唐樾琛是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着急地与他撇清关系,向她的爱人证明真心。
唐樾琛眸光一沉,从对话上来这个男人是和挽挽一起过来的,而且挽挽这样介绍,肯定是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一些大事,而这个男人正巧出现帮了她。
之前从未听挽挽提起过有这样一位相貌不凡的朋友,这个男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边的?难道是在自己离开之后?他接近挽挽究竟有什么目的?
唐樾琛低下头看到苏挽歆可爱的小发旋,她半个身子慵懒地靠着他的胸膛,完全信任依赖的模样犹如找到靠山的小猫。
即使长时间未见面,也没有沟通交流,但那股油然而生的亲密与依恋是无法骗人的,他心中的危机感稍稍减弱几分。
这样毫不遮掩的偏爱,谁能拒绝呢?
唐樾琛的心尖蔓过一阵酥麻,软成棉花团,情不自禁地微微弯下腰亲了亲她头顶的秀发。
他非常享受这样的苏挽歆,结实有力的手臂微微收紧环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如沐春风地扬起温和的笑容,拿出正宫的气势向商淮熠伸出手。
“商先生,你好,十分感谢你对我们伸出援手,之后如果有需要,请随时开口。”
商淮熠眼尾带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半分,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苏挽歆,才慢悠悠地握上唐樾琛的手。
“久仰了,唐先生,这是我应该做的。”
商淮熠刻意地咬重“应该”两个字,此时此刻,唐樾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这人,是冲着他的宝贝来的。
分明是因为礼节而握的手,却被两人视作第一次的交锋,谁也不肯退让一步,在手里暗暗较劲。
四目相对,乌云压城,火光四射,暗潮汹涌,可他们的嘴角却挂着风轻云淡的弧度。
“哈哈哈哈哈,人终于齐了。”
瞧见没有看头了,白袍人开口打断这修罗场,白棠月的目光也从他们三人身上抽回,恭敬地朝白袍人行礼后,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大殿中只剩下他们四人。
“非常欢迎苏小姐和商先生来做客,我是这里的主人。”
苏挽歆把重心重新落到脚下,笔直地站在唐樾琛身前,男人修长的手停留在她的腰窝上。
她倒要看看这个全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的人到底想做什么?他和师父师母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想必你们心中有诸多的疑问,我可以一一为你们解答。”
白袍人信誓旦旦的口吻,营造出一个平易近人的形象。
唐樾琛和他打过交道,也知道今日的主角并非自己,因此安静地没有开口,只是指腹总是不安分地摩挲着苏挽歆的细腰。
商淮熠也沉默不语,苏挽歆见两人一点儿也不着急,索性自己来打头阵,她这人直来直往惯了,也不想继续胡乱猜测下去。
“为什么先找樾樾来,之后又将我们找来?”
“苏小姐,果然是一针见血,开门见山。”
“看来有些往事,连你也不知情。”
苏挽歆听到白袍人的话语,呼吸一滞,手中不自觉地攥紧衣袖。
她猜得没错,他真的和师父他们有关系。
“苏小姐,论辈分来说,你得喊我一声师祖,你的师父喻清是我此生最得意的徒弟,文烟也是从这里走出去的。”
惊天一声雷,不仅打得苏挽歆猝不及防,连商淮熠也面露惊诧之色。
唐樾琛早已知晓此事,他的注意力一直在苏挽歆身上,第一时间发觉她的失态,手中加大力道给她提供支撑点,稳住她的身体,另一只空闲的手寻到她细嫩的玉手,缠上去十指紧扣。
她没想到师父竟然与这里有如此深的渊源,难怪这个人会将师母带回来。
“喻清和文烟皆出自这里,二十年前他们请求脱离组织,想去过闲云野鹤的生活,不理俗事。”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凡是出身在这里的人,这辈子只能留在这里,为组织奉献一切,包括生命,而且当年的喻清已被定为继位人。”
“不过他们执意要走,我舍不得他这样的人才就此殒命,所以我和他做了个交易,只要他帮我找到一样东西,我可以真正放他和文烟自由。”
“渴望广袤天地的雄鹰自是不甘困于这一隅,所以他答应了,带着文烟离开了这里,帮我去寻找那样东西。”
“谁知半路出了变故,喻清身亡,我只好将文烟带回来,意外发现她体质竟然可以解百蛊,能完成这种逆天之举的唯有那样东西,我知道喻清找到了它,并且瞒天过海地用在了文烟身上,可文烟她竟对此事一概不知。”
“那样东西关乎我们这个组织的存亡,我必须要找到它,它就要再次面世了。”
唐樾琛听着白袍人的说辞,与当初告诉他的一字不落,看来这件事是真的。
只是怀中的人抖得更厉害了,他不得不将她整个人环抱在身前,臂弯用力箍紧她的腰,以此借力给她。
连一旁的商淮熠也转头一瞬不瞬地关注着她,眼中是浓郁的担忧。
当初她为唐老先生解毒之事,他已有察觉,再加上之前徐柏野父亲之事,他也能猜到几分她的秘密。
苏挽歆咬紧牙关,口腔里充斥着舌尖渗出的血腥味,手中像是寻找救命稻草般攥紧唐樾琛的手臂。
在为师母解毒时,她已知晓秘密暴露,此刻真正让她心惊胆战的是白袍人口中说的,师母的体质之事和他要找的那样东西。
唐樾琛不明所以,还以为苏挽歆是一时间无法接受。
“直至最近,苏小姐心慈手软救了几个人,我才发现喻清和文烟竟然给我演了一出好戏,让我差点错失了你。”
“你说对吧,苏小姐,你的师母可以解百蛊,而你可以解百毒。”
一时间,大殿落针可闻,苏挽歆没有反驳,唐樾琛大惊失色,商淮熠则显得淡定许多,因为这个答案和他猜想的不相上下。
许多事情串联了起来,许多疑问得到答案。
苏挽歆终于明白为什么师母会被软禁在这里,不仅因为她的体质,更是为了给她打掩护,让她可以过上安稳的生活。
至于师母的体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肯定和当年为自己试药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