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苏忱依据太后的意思拟定的圣旨在早朝之上宣读之后,引起一阵哗然。
陛下重病,十数位大臣葬身火海,简单的一句不幸罹难便遮掩了过去。
消失数年的夜鸢提署再现朝堂,主事之人竟然也不露个面。
而且好好的太后和陛下都称病休养,徒留一向低调不涉朝政的宁王监国,处处都透着奇怪。
宁王行监国之责,龙椅后移两米,自前方加一席位,面向朝臣。
一改往日文雅姿态,端坐椅中不怒自威,颇有几分先帝神韵。
满朝文武皆是疑惑,但苏忱位及左相带头谦卑恭顺,大家一时也不敢贸然造次,表面上倒是有条不紊的进行完了宁王主事的第一次早朝。
苏忱一直到早朝结束,方才再次见到顾清歌。
她静立在苍松之下,距离正殿位置不远,一袭黑衣与巍巍宫廷格格不入,却无人靠近半分。
数位大臣出了殿门便乌泱泱的朝着苏忱围来,苏忱素来谦和的面容骤然挂上了几许冷意,挥开围上来的官员们,便向着顾清歌所在的方向走去。
身后数人议论纷纷,对于顾清歌的身份也是猜测不断。
顾清歌眼见着苏忱疾步走来,暗叹一声倒也不觉得奇怪。
苏忱在一些事情上总会有些异于常人的执拗,他若是认定了一件事,纵是千万人告诉他不对,也不如让他自己意识到不对来的有用。
想通之后,这隐藏了身份的心虚感自然便少了许多。
她只要证明自己不是顾清歌就好了,反正只要不被戳穿她永远都只是夜鸢提署的鸢首大人。
现如今的情况已经不像昨晚那样剑拔弩张,苏忱再见顾清歌,难免有些激动。
但黑色的帷帽阻隔着视线,顾清歌浑身散发出来的冷意又十分明显,全然没有相认的意思。
苏忱蹙眉终究还是强压着拥人入怀的心,距离两步站定,拱手行礼,语气温和中带着几分意有所指。
“见过鸢首大人。”
顾清歌望着苏忱如今的正红官服,俊逸风姿远胜当年,但那真诚清澈的气质已所剩无几,不禁唏嘘慨叹。
漫不经心的抬了抬手道。
“苏大人有礼。”
加了内力的声音变粗了原有的音色,苏忱听着有些别扭。
可如今的形势关系,似乎他也没有什么立场让她好好说话,只得温声道。
“夜鸢提署的修缮安排已然敲定,工部不敢耽搁,半月之内定能完工。鸢首大人如今在何处公干,可需要我另外安排地方暂居。”
顾清歌微一挑眉,工部在半月之内完成夜鸢提署的修缮,倒是超出了她的预期,看来苏忱倒是真当个事情在办。
有个正式的府衙,许多事情做起来要比如今方便也名正言顺,能早一些到是个好事。
但想起苏忱这段时间的探查,不禁低笑道。
“明人不说暗话,在下暂居之处旁人不知大人可是一清二楚,倒是不必多费心。另外夺魂扇孟子柯也是夜鸢之人,行事夜鸢提署皆有记录,杀害乡村农妇这种事情绝非他所为。这海捕文书还请大人撤了吧,免得耽误了我司公务。”
苏忱本也是听闻这夺魂扇和顾清歌关系亲密,心有不忿。
才想出这么个办法,想要将人抓住,细细审问。
如今得知也是夜鸢提署之人,自是没必要交恶。
听得顾清歌话语之中有些无奈之感,更觉心情不错,笑语道。
“原来有这层因由,如此倒是我误会了,大人放心,今日之内便会撤下文书,定不耽误贵司琐事。只是你今日入宫,是为了?”
苏忱隐隐有些期待,会否是顾清歌昨日见他也仍有情义,今日才找了机会同他互诉衷情。
尽管希望渺茫,但苏忱仍不可抑制的有些激动。
顾清歌触及苏忱眸中深情,似是被烫到一般移开视线,冲着大殿方向扬了扬头。
“宁王殿下初次临朝,奉娘娘之命来看着些。想来也是托苏大人的福,今日局势倒尚算平静。”
苏忱眼中的光芒熄灭了几许,思及昨日寿康宫的惨剧,心头似是压了一块巨石,闷胀的很。
“若是今日局势对宁王殿下不利,你想如何?”
顾清歌一愣,随即轻笑道。
“在下本以为经昨晚一事,苏大人对于在下的行事作风已然有些了解,怎还会有此一问。”
苏忱震惊抬眸,隔着帷帽看不清顾清歌的神情,显出几分挫败。
“朝局官场,平衡制约,需要方法和时间。光靠杀,是杀不尽的。”
顾清歌闻言惊觉,她竟然不知何时已然染上了杀伐之气,不禁错愕。
但在苏忱面前不便表现出来,轻咳两声讥讽道。
“大人满腹经纶,读的是圣贤书,自然擅于谋略权术,算计人心。但夜鸢提署,蛰伏暗处数十年,每个人都是尸山血海爬出来的怪物。对于我等来说,杀是最快速也是震慑力最强的方法。这些,高高在上的苏大人,是永远也不会懂的。”
苏忱讶异抬眸,视线落在顾清歌时刻握在刀柄的手上。
昔年嫩白柔荑,染了风霜,指节掌心,皆能看到习武练刀留下来的老茧。
苏忱垂下头来,心痛愧疚到无以复加,悔道。
“都是我的错,你这两年一定过的很苦。”
顾清歌心头一荡,被苏忱突如其来的歉意打的措手不及,重活一回的大奸相竟然会道歉,这事显然让人想都不敢想。
下意识的回应到了嘴边,顾清歌才回过神来,今时已然不同往日。
刻意冷下声来,压抑心中的惊讶道。
“在下与苏大人素昧平生,苏大人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公务在身便先行告辞。”
话毕转身,足尖轻点已然翩飞远去。
一众大臣见状连忙围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询问。
“苏相,那位是什么人?”
“苏兄,那位可是夜鸢提署之人?”
“苏大人,您快些给透个底吧,眼下这究竟是怎么个事儿呀。”
苏忱望着顾清歌远去的身影,长眸微闭掩去思绪,再抬眸间已然恢复了平日的笑面。
“昨日之事不便多言,至于刚才那位便是夜鸢提署的鸢首大人。”
忽而沉声道。
“若说提醒什么,这新官上任三把火,诸位近来最好都安分收敛些。若是被夜鸢提署盯上,本相也保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