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亭康片刻不敢耽搁,飞身而起冲着琵琶声起的方向急速掠去,踏着房檐树梢,不多时便窜入了醉花楼后身。
面前一片竹林隔绝了去路,若是往日定然觉得这醉花楼到这处便走到了头,但琵琶声未停,裴亭康动作不停冲着竹间飞去,方见竹林之后别有洞天。
独立的阁楼林立,比之前面的灯红酒绿金雕玉砌毫不逊色,但更加考究雅致,更像私人宅邸。
一入其中裴亭康便注意到了院内四处有红衣夜鸢守卫巡视,敛去身形藏于墙后,眉头紧蹙。
难道小六落入了夜鸢提署的手里,被逼弹琴以娱人?
裴亭康握紧了拳头,他的妹妹怎能让人这般欺辱!
隐去气息趁着巡视之人不备,飞身上了房顶,身着棕衣虽比不得墨色,但夜幕之中隐藏躲避倒也有些优势。
跟着琵琶声寻了许久,总算确定了一座高楼,位于此处宅邸正中,一见便知定是重要人物居所。
若要靠近定有风险,可若真是顾清歌……
裴亭康顾不得那许多,提息运气,向那处飞掠而去,匍匐在顶部黛瓦之上,瓦动一瞬便再不敢挪动分毫。
仅一瞬之间,他已经能够感觉到屋内至少有两位高手,内息浑厚,武功绝不在他之下。
此时若是被发现,以一敌二,莫说是救人恐怕自己都难全身而退。
屋内琵琶曲婉转缠绵时急时缓,与当年在虎狼关顾清歌给他们演奏之时别无二致,裴亭康热了眼眶,眼角滚落两行湿痕。
是小六没错,小六当真还活着,老四没骗人……
裴亭康心间激动,庆幸,自责,担忧交杂在一处,堵在胸口。
片瓦之隔,他却不能掀开一片青瓦看看他妹妹过得好不好?
问问她为何不回家……
顾清歌纵情弹奏,微醺迷离,眉眼含笑,一袭江湖黑衣,简单束着头发,仍旧难掩风华绝代,绰约风姿。
秦染痴迷地望着顾清歌恍惚之间仿若回到了虎狼关,世间有女红纱白裳,巾帼不让须眉,一举一动皆是快意,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芸娘也不禁被顾清歌这一手琵琶惊艳的捂住了嘴,鸢首大人杀伐决断,这些年见得都是她机敏布局,杀人不眨眼。
谁能想到这样的人竟然一手琵琶弹得这般好,便就是比醉花楼的雅姬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似是透过顾清歌这一时的忘情,让她也窥见了曾经忠宁郡主的少女心性多才多艺,不禁也红了眼眶尽是惋惜。
一曲弹罢,顾清歌睁开眼来,抚摸着琵琶的边缘,眼中亦有惆怅怀念,赞叹道。
“当真是把好琵琶,送给二嫂最是合适,就选它吧。”
此处并无外人,顾清歌说话间便用了本声,未加修饰。
可谁也想不到裴亭康此时就在房顶上趴着,听到顾清歌的话心中一惊,不禁侧耳靠的更近。
二嫂?顾清歌这是知道了他要成亲的事,还备好了贺礼。
“是,大人。”
芸娘恭敬行了礼,一声大人,惊得房檐上的裴亭康眸中更是忧心。
如今京城中能被称为大人的女子,只有一位……
房门轻动,裴亭康屏息往下压了压身子。
顾清歌由秦染扶着亲自送芸娘出门,还不忘认真嘱咐。
“二哥成亲是极大的事情,芸娘可多帮衬上心些。只当是娘家人嫁姑娘,若是二嫂有什么需要,你只管先应下回来告诉我去想办法。”
芸娘含笑应下,倒是秦染扶着顾清歌的胳膊,无奈道。
“镇国公府那么大的家业哪里还能亏待了新媳妇儿,再说你细算也是婆家人,可别跟着添乱了。”
顾清歌不满的嘟起嘴,反手怼了秦染一拳,瞪起杏眸便要挥拳头,被秦染抓住给拦了下来。
芸娘笑看着两人打闹是个有眼力见的,屈膝行礼便自行退了下去。
裴亭康听得秦染竟然也在,更是震惊,再难以压抑心中的激动悄悄抬起头来,终是望见了顾清歌的真容。
眉眼依旧,但整个人消瘦了好几圈,原来圆润丰满的双颊瘦的陷了下去,周身浑厚的内力便就是无意识之间都暗藏杀机。
一身江湖打扮,但虽身着黑衣却是云锦所制,转身之际腰封之上两只银丝绣成的鸢鸟振翅欲飞。
裴亭康惊得一时忘了动作,夜鸢提署的那位鸢首大人竟然是他家小六!
秦染察觉到一道陌生的气息,玩闹之色瞬息褪去,眸厉如鹰向着房顶望去,好在裴亭康侧身的及时才没被发现。
秦染望着那房檐上垂落的裴字腰牌,收敛了身上的戾气,轻叹一声心中已知来人定是裴亭康。
不论是何因由,也不知他究竟听到看到了多少,但只要一点可以确认,他不会害顾清歌。
既如此便不必再理,哄着还絮絮叨叨的顾清歌回了屋内。
裴亭康仍是久久不能平复,但若顾清歌是鸢首大人,那他便不可能那么简单的将人带回府去。
如此想着,只能先行离去,以免节外生枝。
但直到回到前厅仍是心绪难平,联想到如今京中对于鸢首大人闻风丧胆的评价,忆起当日裴亭言昏迷醒来那后怕震惊的样子。
顾清歌从明媚张扬的少女,走到如今夜鸢鸢首,得经历了多么可怕的事情,付出多少艰辛。
“小六的武功明明从前是兄弟几个中最弱的,小时候扎个马步都要偷懒,变成如今一招就能打晕老五的高手,得吃了多少苦……”
裴亭康眼睛湿润,抹了一把泪去,心中满是心疼内疚。
他们该把小六养成这世上最开心快乐的姑娘,可如今却让小六陷入那最危险的夜鸢提署。
“二哥这是怎么了?我方才出来未寻到你还以为你迷路了。”
梁玉林背着包袱抱着琵琶从楼上下来,含笑向着裴亭康缓慢走来,望见裴亭康微红的眼眶不禁有些担心。
裴亭康揉了揉眼睛,温声宽慰道。
“方才风沙大迷了眼。”
视线落到梁玉林手中的琵琶上,胸前温热,轻问道。
“这是?”
梁玉林眉眼弯弯,暖笑道。“祖母当初给我的琵琶在楼中断了,芸娘竟还记得,寻了把更好的玉颈琵琶送你我做新婚贺礼。”
裴亭康颤着手抚摸上琵琶边缘,似是透过琵琶在看些什么,颤声道。
“好,这把琵琶真好,一定是你我收到最好的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