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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肃宗请来的高人,白衣山人李泌

至德元载(756年)七月十二日,唐肃宗李亨在灵武继位。

肃宗面临的局面非常严峻,安禄山在洛阳称帝,故都长安沦陷,各地分崩离析。由于朔方精兵跟随节度使郭子仪征讨安禄山未归,手中兵力只是些不堪一战的老弱士卒,以及数百跟随前来的禁军,文臣武将不满三十人,能够掌控的地盘只有天水、扶风、陇右、顺化寥寥数郡。

朔方留后杜鸿渐、判官崔漪以及河西司马裴冕因劝进有功,获封为相,组成了肃宗第一任宰相班子。

杜鸿渐是进士及第,崔漪、裴冕出自望族,门荫入仕。这三人均长期在边疆任职,虽非大才,也称得上尽职尽责。

有了宰相,肃宗又着眼作战需要,升任前蒲关防御使吕崇贲为关内节度使,陈仓令薛景仙为扶风太守,陇右节度使郭英乂为天水太守。

由于继位仓促,朝中各项礼仪、制度均属草创,加之边军将领不识礼数,闹出不少笑话。

大将管崇嗣在上朝时竟然背向肃宗而坐,旁若无人的与身边人交谈。监察御史李勉当即弹劾管崇嗣,将其拘押起来。肃宗大度赦免了他,笑着称赞李勉:“我有了你,朝廷才像个朝廷!”

隶宗的继位极大顺应了人心,给了忠于唐室的官员一个希望,得到消息的郡县纷纷归附。

而此时刚刚在普安郡(今四川剑阁县境)安顿下来的玄宗,还不知道儿子已经称帝并将他尊为太上皇,仍以大唐皇帝名义,对外颁布了他撤出长安后的第一封诏旨。

这封诏旨对各地抗击叛军作出了部署。其中,任命肃宗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兼任朔方、河东、河北、平卢节度使,向南夺取长安、洛阳。

永王李璘任山南东道、岭南黔中江南西道节度使;盛王李琦任广陵大都督,兼领江南东路及淮南、河南等路节度使;丰王李珙任武威都督,兼领河西、陇右、安西、北庭等路节度使。

在四个担当重任的儿子中,除了称帝的李亨,只有永王李璘到任,李琦、李珙均为遥领,所属军政事务由他们的副手负责。

可以说,玄宗的这纸诏令对抗战形势没有产生任何影响,唯一的作用就是让天下官员都知道了他在哪里,且为用兵自重的李璘走向叛乱之路埋下了隐患。

肃宗虽然搭起了草台班子,任命了宰相、官员,但这些人均非帅才,无法承担起恢复江山社稷的重任。于是,他想到了当年亦师亦友的高人,李泌!

李泌,字长源,祖籍辽东,生于长安。与唐初声名显赫的瓦岗军主帅李密一样,均出自北周名将李弼一脉。

李泌比肃宗小十一岁,幼年时就以才思敏捷着称于世,玄宗让他与当时还是永王的李亨交往。等到李亨做了太子,李泌已经成年,经常向玄宗上疏议论国政。玄宗想用他为官,他不愿意,便让他与李亨结为布衣之交,李亨称他为先生。

杨国忠嫉恨他的才行,找了个理由将他迁往蕲春(今湖北黄冈辖县),后来归隐于颍阳(今河南登封)。

肃宗遣使征召李泌,李泌赶到灵武拜见。肃宗大喜过望,朝政不分大小必向李泌咨询,肃宗想升任他做宰相,李泌说:“陛下您把我当做宾客朋友,那可比宰相尊贵多了。”

有了高人李泌的出谋划策,肃宗不再为困窘的局面发愁,各项军政事务逐渐步入正轨。原来被迫降于安禄山的京兆尹崔光远、长安令苏震、侍御史吕諲、右拾遗杨绾、奉天令崔器等人相继从长安逃出投奔肃宗。

那个害死高仙芝、封常清的宦官边令城也从长安跑到灵武,肃宗恼怒他陷害忠良,将他处斩。

肃宗知道若想收复长安,手中必须有兵。靠近灵武最近的当属河西、安西两军。

肃宗颁诏让河西节度副使李嗣业发兵五千赶赴灵武,李嗣业有些犹豫,与节度使梁宰商议,想看看下步形势再定。

绥德府折冲段秀实找到他,毫不客气的说:“哪里有君父向臣子告急,臣子却安然不动的道理!你平常总爱自称大丈夫,现在看来,不过是个妇人罢了。”

李嗣业、段秀实原本都是安西节度使高仙芝麾下将领,生死与共多年关系非常不错,所以段秀实才会这么毫不避讳的说他。

李嗣业的脸一下红了,立即向梁宰报告,让段秀实做自己副手,领兵奔赴灵武。

安西军府也接到了肃宗命令,行军司马李栖筠征发精兵七千,亲自做了一番战前动员,遣送他们出发。

就在肃宗蓄势待发之际,各地反抗安禄山的势力,也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与叛军顽强作战,牵扯了叛军大量兵力。

令狐潮与张巡在雍丘(今河南开封市杞县)对峙四十多天始终无法攻克,令狐潮接到玄宗撤离长安的消息,前来招抚张巡。张巡部下有六员将领接受了任命,以兵力单薄、皇上生死未明为由,劝张巡投降。

张巡佯装答应,第二天在大厅挂起天子画像,率领众人参拜,当场收捕处斩了六位将领,将士中再没人敢提叛敌一事。

城内箭矢用光,张巡让人扎了上千草人,给它们穿上黑色衣服,趁夜缒到城下。令狐潮的士卒争相发箭,射了很久才知中计。张巡多次故计重施,叛军上过几次当后,不再搭理。

趁着叛军松懈,张巡缒下五百骁勇死士摸入叛军大营见人就杀,叛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连夜撤走,张巡乘胜追出十余里。令狐潮羞愧难耐,继续增派兵力围攻雍丘。

张巡让郎将雷万春在城上与令狐潮谈判,叛军用弩箭射他,他身中六箭纹丝不动。令狐潮以为是个假人,让人打探后大为惊奇,远远冲着张巡喊话:“刚才见到雷将军,方知足下军令严整。但是即便如此,又怎能改变天道!”

张巡晒笑着说:“你连人伦都不清楚,又妄谈什么天道!”

两军于城下交锋,唐军接连擒获十四名叛军将领,斩首百余级。令狐潮连夜逃遁,撤入陈留(河南开封市境)。

没多久,一支七千多人的叛军进驻白沙涡(今河南商丘宁陵县西北)。张巡趁夜袭击,大败叛军。西归雍丘时,在桃陵(今河南开封杞县东南)又生擒了四百叛军。经过甄别,处死了隶属范阳军及带有胡人血统的士卒,其他胁迫参与的全部释放。十多天后,民众前来归附的多达万余户。

此后,张巡又以三千兵力,大胜叛将李庭望所部两万余人,斩杀敌军过半,声威大震。

张巡是纯文人出身,进士及第,没什么背景,更没有任何带兵打仗的经验。如果没有安史之乱这档子事,他很可能会成为一个颇有政声的地方官员。谁想到阴差阳错之下,竟让他成了一个屡破叛军的名将。

与郭子仪、李光弼这些沙场宿将相比,他的成功更为不易,因为由他统率的士卒,也都是些与他一样从未见识过战火硝烟的普通民众。

河北这边,自打郭子仪、李光弼退回河东,常山太守王俌自知打不过叛军,有了投敌想法。但常山几经易手,城中民众屡次遭受叛军屠戮,早对叛军恨之入骨。王俌这一行为让将领们极为厌恶,趁着与他打马球之机,将他撞落马下踩踏而死。

因信都郡(今河北冀州一带)太守乌承恩麾下还有三千朔方精锐,常山守将遣使到信都,恳请乌承恩镇守常山,乌承恩却以没有接到命令为由拒不出任。

史思明、蔡希德没了来自郭子仪、李光弼的威胁,重新抖起威风,出兵攻打九门(常山郡辖县,今河北藁城西北)。

打了十多天,九门守军诈降,在城上设伏。史思明登城受降,遭到伏兵袭击坠落城下,被鹿角刺伤左肋,连夜逃奔博陵(今河北定州、博野一带)。

伤势痊愈,史思明卷土重来一举攻克九门,报复性的杀死数千军民,又先后攻克赵郡、常山,将李光弼打下来的城镇全部收回。

颜真卿听到肃宗继位,让人携带用蜡丸密封的信笺送往灵武。这是中原抵抗势力第一次与新朝廷取得联系,肃宗高兴之下也用蜡丸送信,任命颜真卿为工部尚书兼御史大夫,并继续领导河北方面抗击叛军。

颜真卿将肃宗所下敕书传达给河北各郡,又派人通告河南、江淮,全国由此知道肃宗已经继位。有了肃宗这面旗帜的引领,各地恢复大唐的心志也变的坚定起来。

郭子仪、李光弼带兵五万,从河北返回灵武。文武群臣见到这支盔明甲亮的雄师劲旅,人人倍感振奋。

肃宗任命郭子仪为兵部尚书、灵武长史,李光弼为户部尚书、太原留守。加封二人同平章事,享受宰相待遇。

李光弼带领五千部众赶赴太原就任,杀死了骄横无礼的使者崔众,迅速慑服了河东军心。

八月十二日,肃宗使者抵达蜀地,向玄宗报告了自己继位的消息。玄宗表现的很大度,接受了太上皇身份,表态支持儿子,并主动对外声明,自己今后所下文书由制、敕改称诰,各级官员对他改称太上皇。

八月十八日,太上皇李隆基让由他所立的三位宰相,韦见素、房琯、崔涣带着传国玉玺到灵武正式传位,这也标志着执政长达四十四年、创下大唐记录的第七任帝王唐玄宗正式退出权力舞台。

大唐以这种方式完成了权力交接,玄宗虽然有些不情愿,最终没再为难儿子,给已经走向没落的帝国留了些许颜面!

与肃宗君臣的励精图治相比,安禄山躲在洛阳行宫中开启了他恣意享受的快乐生活。

他曾三次入朝,对宫中乐工以及梨园子弟的精彩演出,有着非常深刻的印象。长安沦陷,他让手下将领到处缉拿散落民间的乐工,将他们连同乐器、服装、道具,以及皇宫饲养的各类珍禽走兽全部运到洛阳。

一天,他在凝碧池设宴款待群臣,安排乐工奏乐。梨园子弟想起国破家亡的惨状,个个叹惜流泪。叛军露出兵刃恐吓他们,乐工雷海清悲愤难忍,举起乐器在地上砸了个稀烂,面向西方大放悲声。

安禄山在众臣面前丢了面子怒上心头,喝令左右把雷海清绑在柱子上活活剐死。

这一消息传到了被拘押在洛阳的大诗人,给事中王维那里。王维伤心之余挥笔写下一首七言绝句:“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僚何日更朝天。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

也正是因为这首诗,王维在大唐收复长安、洛阳后,没有因做过安禄山所授官职遭受清算。

安禄山的暴虐无道,让民众愈发怀念曾经的大唐。自从玄宗离开马嵬驿入川,民间就一直有太子李亨将从北方率领精兵夺取长安的传言,长安市民日夜翘首以待。

驻守长安的叛军也受到传言影响,只要一见北方有尘沙扬起,就会以为是唐军来临,个个心惊胆战。京畿豪强趁机杀死叛军所任官吏,与唐军遥相呼应,叛军发兵剿灭他们,马上又会有人接替,势头简直无法阻遏。

时间一长,长安以西到处是声援大唐的义军,叛军在关中能够掌控的范围,仅仅局限在武关(今陕西商洛市丹凤县县)、云阳(今陕西咸阳云阳县境)、武功(今陕西咸阳武功县)之间狭小地域内。

从江、淮一带送来的各类贡赋,自襄阳经上津(今湖北十堰郧西县境)运抵扶风,在扶风太守薛景仙的护卫下,顺利无阻的分送蜀地与灵武。

肃宗因三子建宁王李倓英明果决、才略过人,且在逃难期间表现的忠勇可嘉,便想让他做天下兵马大夫帅,带领各路将领东征。

李泌认为不妥,对隶宗提议:“建宁王的确是难得的帅才,然而广平王李俶是他哥哥,如果建宁王取得功业,难道要让广平王做吴太伯吗!”

肃宗不以为然:“广平王是将来的太子,没必要用元帅来加重他的身份!”

李泌答:“可是您现在还没让他做太子,如今天下离乱,谁当了元帅、掌握住兵权谁就能得到人心。倘若让建宁王大功告成,陛下虽不让他做太子,他的属下会答应吗!太宗和太上皇就是最好的证明。”

肃宗猛然警醒,不再坚持己见,任命广平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节制各路将领。

李泌看似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让李俶、李倓兄弟二人得以避免陷入立储之争的局面。

肃宗带着李泌前往军营探望,军士们远远指着两人窃窃私语:“穿黄色衣服的是圣人,穿白色衣服的那个是山人。”肃宗听到了议论,私下对李泌说:“眼下是国家艰难之际,我不敢让您屈尊为官,就请您暂时穿上紫色官服,用以杜绝大家疑惑。”

李泌只得答应,肃宗看着一身紫服的李泌哈哈大笑:“既然先生已经穿上了官服,怎能没有名称!”

随即任命李泌为元帅府行军长史,李泌拒不接受,肃宗说:“朕不是非要逼您做我臣子,只是想请您共渡时艰。待到叛军平定,何去何从听凭于您。”

自此,李泌与广平王李俶承担起了剿灭叛军的任务,肃宗对他们也高度信任。

突厥酋长阿史那从礼跟随安禄山造反,攻陷长安后,他从皇宫马厩盗窃了两千匹马率部逃归朔方,游说同罗、六胡州部落数万人,聚集于经略军(唐代边军名,位幽州)以北,企图进犯朔方。

肃宗令郭子仪赴天德军(今内蒙古巴彦淖尔境)坐镇指挥,左武锋使仆固怀恩之子仆固玢与敌交战,兵败被俘,后又趁机逃回。仆固怀恩将他责斥一顿,斩于军前。所部将士无不畏服,打起仗来以一当百,大破阿史那从礼及同罗部众。

肃宗虽有朔方军在手,仍想从外邦借兵以助军威。指派宗室李承宷为敦煌王,让他与仆固怀恩到回纥搬兵。又用重金征发西域拔汗那等城邦国家军队,让他们与安西军共同前来。

李泌劝肃宗驾临彭原(今甘肃庆阳宁县境),待西北边军抵达前,进入扶风与他们呼应。肃宗采纳了他的提议,于九月十一日从灵武启程抵达顺化(今甘肃庆阳)。

韦见素等人从成都到来,献上了传国玉玺。肃宗因韦见素曾依附杨国忠,对他很是鄙薄。房琯官声不错,受到肃宗器重。他表达能力极强,谈论起时政慷慨激昂,肃宗由此认为他精通韬略,在军国大事上时常征求他的看法。后来的事实证明,他只是个纸上谈兵的“嘴炮”!

玄宗还让他们给张良娣捎来一套镶有七种珍宝的马鞍,张良娣的祖母与玄宗母亲是亲姐妹,论起来玄宗还是张良娣的表舅,对这位外甥女很疼爱。

张良娣为人灵巧聪慧,情商很高。逃难期间,她已身怀有孕,每次休息都会拦在肃宗身前,肃宗劝她无需如此,她却说:“妾虽一介女流,但是贼寇如果来了,我可以用身体挡住他们,掩护您撤离。”

到达灵武后,张良娣顺利产下一子。她只在床上躺了三天,就起来替士卒缝补衣物。肃宗制止她,她说:“现在还不是妾休息的时候。”

有了这样一个既贤惠又明理,还肯替自己拦刀的女人做媳妇,肃宗自然非常满意,对她疼爱有加。

肃宗把这副七宝鞍交给张良娣,李泌认为现在应提倡节俭,皇帝的夫人使用这么豪华的马鞍,恐怕会惹来非议,不如先存放起来,赏给有功的将士。

张良娣很不高兴,在帘幕后抱怨李泌:“你我都是同乡,你何必如此!”

肃宗赶紧打圆场:“先生这是在为社稷考虑,马鞍不用就不用吧。”

话音刚落,走廊中突然传来一阵哭声,肃宗吃了一惊,细看原来是自己的儿子李倓,问他原因,他答道:“儿臣原本一直忧虑祸乱何时终了,现在见陛下您从谏如流,这样下去,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把太上皇接回长安。儿臣越想越高兴,所以喜极而泣!”

张良娣在里面听了个一清二楚,对李泌、李倓心生反感。

因李林甫当年多次陷害还是太子的肃宗,肃宗在与李泌谈及李林甫总是恨的咬牙切齿。他准备向众将领颁布命令,让他们一旦攻破长安,就先挖了李林甫的坟,将其挫骨扬灰。

李泌很有些不以为然:“您眼下最紧要的是平定天下,仇恨一个死人有什么用!您即便毁了他的几根枯骨,他又哪里知道,反而向世人彰显陛下心胸不广。现在投靠叛军的都算是陛下的仇人,如果让他们得知陛下这一做法,恐怕会彻底断了改过自新的念头。”

肃宗很不高兴:“这个混蛋当年对朕百般刁难,朕一度过的朝不保夕,能活到今天全凭上苍保佑!李林甫也讨厌你,只不过没来得及加害就死了,你干嘛要替他说话。”

李泌答:“这些事臣怎会不知!只是太上皇远在巴蜀,他年岁已高,那里气候也不是很好,如果让他见到陛下您的这份敕令,一定会以为您是在埋怨当年他听信李林甫谗言,处死韦坚,逼您辞退韦妃的事。万一让他在忧虑下身染重疾,那可就是您的责任了!”

肃宗猛然一惊,立即泪流满面的走下台阶,仰面朝天感谢道:“朕没有考虑到这些,这是上天让先生来提醒朕啊!”

一天晚上,肃宗对李泌说想册封张良娣为皇后,李泌答:“这些家务事,还是等等太上皇的命令再说,也不过晚个一年半载罢了。”肃宗采纳了他的意见,李泌再一次得罪了张良娣。

张良娣可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贤慧,她的想法很多,心肠也颇为歹毒,仇恨的种子已经埋下,只等时机成熟便会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