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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由拒绝“父传子”引发的连锁反应(下)

建中二年(781年)五月,魏博节度使田悦、成德代理节度使李惟岳、淄青节度使李正己召开联席会议,决定由田悦担任总指挥,统一领导此次联兵作战行动,即日发兵对抗朝廷,逼迫朝廷让步,承认藩镇节度使世袭制。

在此基础上他们做了四项部署:

第一,魏博兵马使孟佑,率五千兵力向北支援成德李惟岳(魏博在邯郸,李惟岳在正定)。

第二,魏博兵马使康愔,率八千兵力包围昭义军所属邢州(今河北邢台);别将杨朝光率五千人,在邯郸西北一带构筑防御阵地,阻断昭义援军。

第三,田悦亲率数万主力围攻临洺(今邯郸永年临洺关镇西侧)。

第四,成德、淄青负责随机策应并掩护魏博两翼安全;淄青军择机在河南、江苏等地攻城掠地,用以分散朝廷兵力。

如此排兵布阵意图何在?简要介绍一下相关背景!

昭义军紧邻魏博,组建于肃宗时期,位于今山西、河北、河南三省交界地带,辖泽(山西晋城)、潞(山西永济)、相(河北临漳与河南安阳之间)、卫(河南卫辉)、贝(河北清河)、邢(河北邢台)、洺(河北永年)八州。

首任节度使薛嵩是名将薛仁贵之后,安史之乱时随安禄山造反,后归顺朝廷,与田承嗣是一丘之貉。

薛嵩死后,田承嗣连蒙带抢占据了昭义的洺、相二州,邢州、磁州(河北磁县)以及临洺县由朝廷控制。

这“二州一县”位于魏博境内,平时倒没什么,战时就成了钉在魏博纵深内的支撑点,这也是田悦做出上述部署的主要考虑。拔掉这三个点,朝廷的势力就完全被阻隔在太行山以西。

决心定下后,田悦有些不托底,让人叫来时任贝州刺史的老将邢曹俊,想听听他的看法。

邢曹俊认为魏博在实力未占绝对优势的情况下,顿兵于临洺城下无异于自取灭亡。若想达成魏博利益最大化,应集中兵力死守崞口(唐时从山西进入河北的重要通道),彻底阻断朝廷援军的西进之路,如此河北二十四州将尽收于手。

这样高妙的见解可惜田悦并没有采纳,原因是邢曹俊过于优秀,遭到魏博多数将领反感,共同在田悦面前诋毁邢曹俊。从后续战局发展看,真理确实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田悦整军出发,数万人马浩浩荡荡来到临洺城下,在劝降无果后展开猛攻!

临洺守将张伾顽强抗击,田悦被拒于坚城之下,从五月份一直打到七月,两个多月的时间毫无进展。

此时,临洺城中粮食将尽,士卒死伤大半。张伾为了鼓舞士气,竟把亲闺女拉出来说要卖掉换钱,供将士一日之餐。这下把大家的血性又激发出来,纷纷嚎叫着回到战位宁死不退。

昭义节度使李抱真眼见临洺将陷,忙向朝廷求援。德宗看到局势已然失控,索性召集兵部研究制定方案,想要借机除掉魏博、成德这几个不安分的藩镇,彻底解决藩镇割据这个老大难问题。

经过商讨,朝廷计划以直属的神策军为主力,以忠于朝廷的藩镇力量为补充,分别在河北、河南、江苏相关地区开设三个战场。

集中主要兵力于魏博,其他两路分别牵制成德、淄青,务求先全歼魏博之军于邯郸地区,再乘胜收复河朔全境;之后,相机剿灭淄青之敌。命令:

1.由河东军、神策军、昭义军为中央攻击群,自西向东发展进攻,解除临洺之围,相机歼灭魏博军于既设战场;

2.由范阳军担任左翼助攻群,负责进攻成德所属易州、恒州(河北正定)之敌,策应中央攻击群收复河朔全境;

3.由宣武军、神策军,加强滑州部分驻军为右翼攻击群,负责阻隔淄青军,策应中央攻击群行动。

命令一经下达,三路大军分别按照朝廷指示,集合部队,收拢物资,筹措粮草,择日进发。

这三路军队能否达成朝廷意图,我们逐一予以介绍:

担任主攻群的三位主要领导河东马燧、神策军李晟和昭义李抱真均为中唐名将,个个能征善战。

其中,马燧时年五十二岁,河南郏县人,出自扶风马氏,擅长用兵,足智多谋。

李晟时年五十四岁,甘肃临潭人,精于骑射,骁勇绝伦,号称“万人敌”,多次大破吐蕃。

李抱真原姓安,粟特族,太祖父安修仁为唐初武德十六功臣之一,沉着多谋,善于治军,所练昭义步兵名闻天下。

德宗让这三大杀器组合成阵,可见内心对胜利的渴望有多么强烈!

马燧、李晟、李抱真驻地都在山西,从山西至河北全境有太行山脉相阻隔,古时交通条件有限,能通行的只有几条山谷。

马燧担心田悦派人卡口制谷,专门派了一名能说会道的使者,提前携带重礼前去知会田悦。对田悦解释说,此次出行完全是应付朝廷命令,出个公差而已,您可千万别当真。您怎么打还怎么打,等我们过了山口随处找个地方安营,坐观您的精彩演出。

田悦很开心,你马燧不是号称名将吗,看来也是浪得虚名,一动真格还得看我们魏博牙兵,遂起了轻敌之心,以至偌大的太行山脉竟没有派驻一兵一卒。

马燧与李抱真合兵八万,沿壶关(长治壶关县)向东,悠然进入魏博境内,一出山谷就看到了魏博将领杨朝光用木栅构筑的防御阵地。

杨朝光早已接到了田悦关于与马遂所部友好相处的通知,因此眼看着这支从山谷涌出的军队进入境内,竟未采取任何行动。

人家既然都已预告了过来出个公差,干嘛还要多事!

马燧在做出一番安营扎寨、派人示好的姿态后,趁杨朝光毫无防备,突然向魏博阵地发起猛攻,一下打懵了杨朝光。

他一边仓促组织防御,一边派人通知田悦,大事不好,狼来了!

而此时的田悦正在忙于攻打临洺无暇顾及,便从参战的成德军中抽调五千人前去支援。双方激战了一天,于夜幕时分各自鸣金收兵。

第二天一早,马燧所部继续猛攻杨朝光阵地,田悦也从临洺亲率一万主力赶来救援。

马燧得到消息,派大将李自良在双冈(今邯郸西北)设卡阻击,并向他下达死令,若有魏博军队一人通过,定斩不饶!

李自良率领所部玩命死战,田悦从没见过这种场面,在气势上先挫了三分,几个回合下来看到实在无法通过,只得领军悻悻而返。

马燧则亲统大军,一边万箭齐发压制守军,一边让人推着上百辆装满薪柴、猛烈燃烧的小车冲撞木栅,很快将其引燃焚毁,魏博士卒一下暴露在朝廷重兵之前。

马燧指挥八万步骑兵发起碾压式冲击,魏博守军寡不敌众全军崩溃,杨朝光被杀,五千余人战死。

五天后,马燧等收拾完战场兵发临洺,与城内守军两面夹击三镇联军。战斗从晨时打响一直至幕夜,三镇联军在无险可守、四面受敌的情况下死伤惨重、尸横遍野。田悦趁夜突围,攻打邢州的魏博将领康愔也撤军离去。

此战,朝廷大胜、三镇惨败,损失万余人!

田悦连夜跑回大本营魏州(邯郸大名东北),向淄青、成德求助。

淄青派出一万余人由大将卫俊统率、成德派出三千余人,分别从各自驻地开往魏州。田悦收拢被打散的军队,也重新聚集了两万多人,在洹水县(今邯郸魏县)列阵防御。

淄青、成德两军分别驻扎在田悦大营的东、西两侧。近四万人连营结寨,首尾呼应、气势逼人。不得不说田悦如同一个打不死的小强,刚刚受到伤害稍一调整就满血复活!

马燧等进至邺城(邯郸临漳)附近,眼见三镇军容严整,也不禁感慨他们动员能力之强、动作之快,没敢轻举妄动,而是择地安营与三镇成相持之势,并上报朝廷派河阳军(辖河南泌阳、平顶山、三门峡等地)予以增援。

德宗诏令河阳节度使李艽前往会合,在李艽到来之前暂取守势。

担任左翼攻击群的范阳节度使朱滔,在接到朝廷诏令后,将军队集结在与成德交界的莫州(河北任丘北)附近,准备伺机而动。

拦在他前面的是成德所属易州(今保定易县),由刺史张孝忠统八千精锐驻守。

成德军以胡人居多,战斗力极为强悍,加之张孝忠素以骁勇着称,朱滔不敢轻撄其锋。他听过李宝臣临终前滥杀大将的事,知道此时的成德无论张孝忠亦或王武俊,对李惟岳这个纨绔子弟都很不感冒,只是碍于李宝臣情面隐忍不发而已。

这是他可以利用的棋子,但能不能说动张孝忠归顺朝廷,他心里也没底。

此时,临洺大捷与襄阳大捷的消息相继传来,他灵机一动叫来派判官蔡雄,与之秘密商定劝降之策。

第二天,蔡雄前往拜会张孝忠,两人寒喧了一阵,转入正题。

蔡雄说:“李惟岳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竟然自不量力抗拒朝廷。目前昭义、河东两路军队已经攻破田悦,淮西李希烈也已诛灭梁崇义,河南各路兵马正陆续向北开进。照此形势来看,魏博、成德灭亡指日可待。您如能以易州归顺朝廷,那么剿灭李惟岳的首功就是您的,这可是转祸为福的万全之策!”

这番话深深打动了张孝忠,他最近也非常矛盾,李惟岳擅掌大权后对他一直持防范态度,继续跟着李惟岳还能有什么前途,说不定哪天就会让李惟岳找机会除掉,只有归顺朝廷才是光明大道!

于是,他一边派亲信程华跟随蔡雄回访朱滔,一边让人到朝廷上表请降,朱滔也派人到朝廷上表,推荐张孝忠。

德宗大喜过望,下旨任命张孝忠为成德节度使,令李惟岳护送他爹的灵柩到朝廷报到。

张孝忠非常感激朱滔,让儿子张茂和娶了朱滔的闺女,结为儿女亲家!

朱滔劝降了张孝忠,既给自己增加了一个实力强劲的盟友,也让李惟岳在名义上沦为无名之师,为朝廷平定叛乱增添了筹码。

但朱滔没有把成德另一员宿将王武俊的利益考虑进去,这就为后续事态的恶化埋下了种子。

朝廷的左、中两路大军已经基本控制住了局面,右翼攻击群也在宣武节度使(驻地宋州今河南商丘睢阳区)刘洽、神策军都知兵马使曲环,滑州刺史李澄的率领下,即将对淄青发起进攻。

紧要时刻,淄青节度使李正己没能熬过岁月,因病撒手人寰。其子李纳节制淄青军政,秘不发丧!

李纳,时年二十二岁。别看他年龄小,经历并不简单,曾先后在淄青所属淄州(山东淄博市淄川区)、青州(潍坊辖县级市)、曹州(山东荷泽)担任刺史,还做过御史大夫,带队参加过朝廷组织的防秋。

李正己对他多岗位的锻炼培养使他少年早熟,加之李正己精通理民之道,生前做过不少对百姓有利的事,境内民众对李家非常拥护。因此李纳没费什么周张,便得以平稳接掌节度使大权,所缺的与李惟岳一样,无非是朝廷的一纸任命!

建中二年(781年)八月,李纳看到内部局势已稳,这才为父亲发丧,并奏请德宗由自己继任节度使。

眼下德宗正为了成德李惟岳的继承权一事,在河北藩镇打的不可开交,怎么可能同意李纳的请求。

于是,李纳按他父亲生前制定策略,除继续参与河朔方向的临洺之战,还主动向与山东交界的江苏、安徽、河南等地发起挑衅。

徐州(今江苏徐州)刺史李洧是李正己堂兄,得知李正己病故,又见李纳年轻气盛比他爹生前还要张扬,自感形势不对便将徐州全境献给了朝廷,德宗加封他为御史大夫,并兼任淄青招谕使,让他利用亲情劝李纳归降。

九月份,李纳派将领王温,会同魏博将领信都崇庆,联合向徐州发起进攻。李洧抵挡不住,忙派亲信王智兴赴长安求援。

王智兴是位奇人,擅长走路,行进速度不亚于奔马。从徐州至长安单程一千六百余里,他纯靠双脚没用五天就到了,日均行程三百二十余里。雅典那个所谓的马拉松鼻祖菲迪皮茨和他一比,简直弱到爆!

德宗感念他的忠义,专门从朔方军抽调五千精锐,交给悍将唐朝臣统率,与宣武、神策两军会合,共解徐州之围。

唐朝臣出发前正值换发冬装之际。因诏令紧急,五千精锐仅带了一些携行物资就直接开赴战场。经过半个多月的急行军(他们不是王智兴,走不了那么快),到达徐州后已是尘埃满面,衣衫褴褛。

一直在城下观而不战的宣武士卒,指着略显狼狈的朔方军窃窃私语:“这些人是来要饭的,还是打仗的!”

嘲笑戏弄的声音传进朔方将士耳中,让他们无精打采。唐朝臣集结军队,面色肃然的高声动员:“都给我打起精神!出发前李怀光都统让我传达他的命令,此战,有谁先攻破敌营,营中物资尽归他有;但倘若有谁临阵畏怯,定斩无赦!”这下让朔方将士来了劲头,一个个摩拳擦掌,只等上阵厮杀。

王温与信都崇庆带兵从九月攻打徐州,打了近两个月也没攻下来,便去向李纳要兵要粮。

淄青财大气粗,要啥有啥,李纳痛快答应,让将领石隐金带着一万余援军以及大量物资前往支援。行至七里沟时(徐州市泉山区七里沟镇),与宣武军遭遇并展开激战。两军战至黄昏,宣武军渐感不支,节度使刘洽率军向后退却。

在阵后观战的朔方军将领杨朝晟对唐朝臣说:“我看宣武军就要顶不住了,不如您在这里带领步兵靠山列阵,我率骑兵到附近山凹埋伏。他们见您兵力薄弱必然前来攻打,到时我从右侧拦腰进击,他们没有防备,一定可以一击而破。”唐朝臣点头同意,两人分别依计准备。

唐朝臣刚刚布置好阵形,就见魏博将领信都崇庆带领两千多骑兵,赶鸭子似得追击宣武军。当他们穿过河面上的一座桥后,发现了整齐列阵的朔方步兵。信都崇庆看到这支军队不过千把人,且都是步兵,没有引起警觉,即刻调整冲锋队形,呼啸而至!

就在两军即将接触之际,杨朝晟带领骑兵从右侧掩袭过来,将魏博追兵拦腰截断。唐朝臣命令步兵军阵持矛突刺而前,信都崇庆见势不妙撒腿就跑,狼狈过桥后,让人守住桥头拦阻追兵,跑得慢的魏博兵眼见桥梁被堵,惊慌之下涉水而行。

杨朝晟指着已经逃到河中央的魏博士卒大声说:“他们能过我们也能过!”

于是率先带领骑兵涉水渡河,守桥的魏博兵见到桥梁没用,弃桥逃走。

此时,战败的宣武军也已稳住阵脚,回转身来趁势掩杀。溃散的魏博逃兵冲乱了自己的防线导致全军崩溃,互相践踏着玩命逃散,战死八千余人,其中掉在水里淹死的占了半数以上,所有辎重物资全被落入朔方军手中。

唐朝臣、杨朝晟让手下将士取出缴获的军服现场换装,顿时旗帜盔甲焕然一新、鲜明华丽。

打了胜仗的朔方军士气高昂,兴高采烈地讥讽一旁的宣武军:“怎么样,我们这些叫花子与你们比起来谁能打!”

宣武士卒面露愧色,两军重新集结起来,乘胜进发徐州。淄青、魏博仓皇突围撤走,徐州之围顺利解除。

建中二年(781年)十一月,德宗下诏,削除李惟岳所有官职,其所部凡归顺朝廷者均既往不咎,且另加封赏!

十二月,德宗诏令马燧为魏博招讨使,统一指挥河东、昭义、河阳、神策各军,攻剿魏博、成德、淄青三镇联兵!

同月,一贯爱占便宜的淮南(治所扬州)节度使陈少游,眼见有机可乘也赶来凑热闹,出兵接连夺占淄青所属海州(江苏连云港)、密州(今山东诸城)。

至此,朝廷左、中、右三路大军均以胜利告终。

照此形势发展,如无意外事件,削蕃大业胜利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