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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仁投?是这家伙?”苏瑾停笔,此刻便也看向台上。

今日能遇到这伙,倒也是情理之中。

宋仁投本就是凌州才子,有举人身份,有参加京科资格。

“也对,这些亲善古匈奴的主和派,这个时候也该跳出来了,他们得替天子发声,做嘴替。”

此刻,苏瑾笔下那能盖全唐的孤篇也已写完,还真想看看这宋仁投今天又要发表什么逆天言论。

其实,对于深刻了解掌权者本性的苏瑾而言,他今天无论听到多么逆天的言论,都不会感到惊讶。

还能有多逆天呢?

譬如岳飞的“莫须有”?譬如于谦的“意欲罪”?譬如窦婴的“腹诽罪”?

譬如百万众中原百姓,死于自家君父的算计?

譬如为国捐躯的唐奇英濒死在床,而跳梁小丑宋仁投春光得意?

无辜黎民是猪狗,忠臣良将是耗材。

而笑到最后的,是穷奢极欲的权贵,是左右逢源的佞臣,是毫无底线的走狗。

宋仁投今天能站在台上发言,不就是足以写入史书的逆天级抽象事件?

而更逆天的是,这才是常态!

“诸君!陛下高瞻远瞩,圣明无双!当初与古匈奴言和,便是为了今日之胜!”

“想当初,有多少自诩忠勇,实则愚昧之辈,只顾自己清名,说那无君无父之言,抨击朝廷良策,更阻我大齐与匈奴兄弟情谊?!”

“更有甚者,大言不惭,说我等求和之人,乃是投降派,卖国贼!

此等莽夫,蠢笨如豚,又怎看得出我大齐圣上智慧,布局深远!又怎能体会我等莘莘学子,体谅君父,为其发言之孝!”

“朝中更有权贵,贪图军功,一心求战!

这战!耗的是国家之力,圣上钱粮!损的是国家之运,圣上之气!

如这等只顾自己心意,贪图自己清名,蝇营狗苟,莽撞无度,看似大忠,实则大奸之辈,我宋仁投,当真不齿今后与之同朝为官!”

“我朝天子圣明,洞察局势如明明幽火,炯炯可鉴渊冥!

如今真树已败,草原局势大好!匈奴更乃兄弟之邦,必将与我大齐世代交好,正北至此大定!”

“继而,我朝便该于圣上麾下,肃清朝堂龃龉,一平中原起义,将那些无君无父,只因一口吃食竟妄图造反之众,通通铲平!”

说到此处,宋仁投已然完全进入状态,兴奋的跟要尿了似的,说话说的浑身颤抖。

更想起当年自己在忘仙楼,被那无名书生喷吐血的黑历史,只觉又气又爽!

气的是那人当时的无礼行径,与那首《满江红》的举世无双,更有那人得到唐奇英看重,自己无法报复的无奈之感!

而现在,气没了,剩下的都是爽!

唐奇英倒了,那小子便也掀不起风浪!

《满江红》举世无双又如何,这词得罪了圣上,那作词之人,便也不会有好下场!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今天只凭一首质量中上之诗,便能替天子发言者,是他宋仁投!

这通行证,才是上层世界的硬通货!

“诸君!有些人,大奸似忠!

看似为国为民,实则无君无父!满口江山社稷,实乃国之巨蠹!

当初可就有人写过,什么‘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如今看来,可不是笑话?”

“这等见识浅薄,毫无远虑,会写点诗词,就敢质疑朝廷大计,以证自己清名者,以我看来,着实该杀!以儆效尤!

更可悲的是,便是这等见识浅薄之人,却偏偏还能得到朝中某些权贵的看重支持,与之一起质疑我圣上英明!

悲哉!!!”

宋仁投说到此处,极为夸张,猛地跪下,朝皇宫方向以头抢地,泪流满面:

“君父!圣上!学生当日便知,您英明神武,定有妙计!

学生恨!恨自己当初敌不过那些权贵势力,更恨自己无能,不能替君父分忧,镇压那些龃龉之言!

学生当初呕血三升,卧榻半年,这才错过上次科举!却无时无刻不……”

……

……

有一说一,宋仁投他真的很会……舔。

而他今日发言,看似玩的很大,连带着将朝廷权贵也骂上了。

可实际上,他骂的只有唐奇英,以及在今后必将势微的绝对主战派。

宋仁投的背后有秦应雷,有太子,有承光帝。

他一条道走到黑,求的就是个荣华富贵,自然要得罪不少人,他却觉得值!

毕竟苏瑾前世,某些饱读诗书之辈,且身居朝堂,却愿意认阉人做父。

相比而言,宋仁投他还算吃的好的!

此刻紫轩楼内,亦陷入寂静,只有宋仁投那动情的哭声。

这个时候,谁会站出来反驳宋仁投之话?

谁又愿意拆穿他虚伪的面具?

在场读书人,只要不是傻子,都该察觉到,这货背后有人,且来头不小。

得罪了宋仁投背后那人,谁能有好果子吃?

恩科就在本月之后,谁会在这个时候,和自己未来的前程过不去?

这样的宴请,能激活文气?苏瑾能看到的,只有一个王朝的死气。

这一幕又何等熟悉?

他的读书人副职业,已经是第六级了,主阶【求道者】。

求道者,既然带着个求字,便也代表着这其中蕴含的迷茫。

道在何处?何以是道?何以得道?

于这副职业带来的记忆中,苏瑾看到的,也是那段人生里无尽的迷茫。

将亡的家国,黑暗的官场,愚昧的百姓。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何去何从,也只能秉承自己的风骨与那一丝不曾熄灭的心烛,选择远离朝堂,不至于最终同流合污。

那段人生中,他不断的看书,不断的思考,不断的求证,却总陷于迷惘。

若是换做那段人生中的自己,遇到眼前情况,最多扬长而去。

只说肉食者鄙,未能远谋。

继而不愿与之同流合污,再来一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能开心颜。

然后,没有然后了。

可现在的苏瑾,是拥有前世记忆,更有许多副职业成就带来的记忆之人。

按说,他便更应该看得开了。

他本也见过、听过无数荒诞之事,无论听到多么逆天的言论,都不会感到惊讶。

可不惊讶归不惊讶,那股子似残烛般的怒火,也能忍下,控制。

却不知为何,他此刻不太想去控制。

这紫轩楼大阵已然激发,似乎对于某种浩然的,潜藏的情绪,有着奇特牵引之力。

它激发的,是真正的读书人,那一腔正气。

是贫贱不能移,是富贵不能淫,是威武不能屈。

是读书读到骨子里,刻到灵魂中以后,书,被浩然正气炼成的那一把刀!

所以,书生也能“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是将自己所学,用于践行。

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是以圣人文章磨砺出的心之剑,方可君志所向,一往无前!

是明明通达人情,腹藏诗书,通晓世故,知道有些时候该要隐忍,却不愿隐忍。

然后挺身而出,直面那惊天权势与至暗黄昏的不屈与胆气。

什么是文气?

胆敢在此刻出声发言,明知不智,却不悔!

所言者,公义!天下!苍生!万民!

紫轩楼内的【气运石】,自大阵开启后,就不断的在试图扩大其内文人的这股子气!

可是,也或许是大齐真的该亡了,多少年没出现过能感应到【气运石】发出邀请之人了!

安排宋仁投今天在此来这么一出,即便有人感受到了那微妙的邀请,又如何敢挺身而出?

说的不好听点,即便挺身而出,却连说话的资格都不会有。

因为,话语权,也被权贵掌握着,他们不让你说话,你一腔愤慨,也说不出来!

你要有这份心,更要有这份力,性力双修,皆有所成,方能成功!

“苏……”六儿蠕动着,只说了一个字。

其他的,不必再多言。

苏瑾心中那一腔怒火,便也由之,主动迎上【气运石】残片的引导。

似一缕烛光,点燃野草,星星之火,就此燎原!

这一刻的苏瑾,突然理解了唐奇英,理解了那些殉道者,更理解了前世的某些从容赴死者。

粉身碎骨浑不惧,要留清白在人间!

这,便是文骨,文心,文胆!

这【气运石】,好生夸张!

此刻,紫轩楼内,已然安静,带着些尴尬,宋仁投的表演,说实话,有些浮夸。

却无人敢于置喙,最多也就心中腹诽,更多的却是由嫉妒引起“假清高”。

也在此刻,一道声音,突兀响起。

轻,也重。

淡,也怒。

短短几字,引得众人一愣,皆朝声音方向看去。

紫轩楼九层阁楼之内,那氤氲的淡淡紫气,也微不可察一颤。

“喂!你哭得好恶心,你刚刚说的话,也好恶心。”

“你这种人,更恶心。”

“国家,毁就毁在如你这般,令人恶心之人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