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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天会打上门来的那天,上瑶宗热闹得像是要过年了。

不绝于耳的哭嚎声,响彻云霄的轰鸣,无一不让人们四散奔逃。

就算他们是修士又如何?他们的敌人比他们更强大,更不讲道理。

在这个时候,谁是弱势的那一方,谁就最先丧失了话语权。

更不用说在这种关键档口上瑶宗内还有人和他们里应外合了,外面攻入的连天会已经够凶猛了,有了内应的帮助,也只是让上瑶宗毁灭的速度更快了一些而已。

似乎所有人都认定了,上瑶宗已经完全是连天会的囊中之物了。

掌门从魔窟边界消失,几位长老被囚禁,全宗上下唯一一个能挺起大梁的,就只剩下了一个流言缠身的大师兄。

有人说柳长归自己都跟魔窟的王暧昧不清的,他教出来的土徒弟能是什么好东西;还有人说,他在自己师妹的葬礼上都不带难过的,这还算正常人吗;还有人说,他被自己的亲师弟信誓旦旦地举报谋害同门,这个人已经烂透啦。

其他人一听,头都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纷纷收拾衣服准备跑路,什么维护宗门,他们这个 宗门已经不攻自破了。

于是上瑶宗内死亡的人和逃跑的人一半一半,还有一半,是留下来要誓死守护上瑶宗的一部分。

这些人对谢槿奚抱有一种很微妙的态度,既听他的指挥,又看他的眼神很奇怪,就像一个刚进入军营,还没得到手下认可的将军。

这样的两拨人碰在一起,没有时间给他们互相磨合,也没有时间让他们建立信任,就要直接上战场了。

谢槿奚站在队伍前侧,眼下带着浓厚的淤青。精神不济,似乎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出发吧。”

没有任何鼓舞人心的话语,也没有任何行动策略,鹊知风在他手里转了一圈,率先向着山下的连天会而去。

所有人都知道,这完全是一场能看到结局的反抗。

必败的结局。

谢槿奚在人群中穿梭收割,不知怎的,连天会的人竟然没有对他下太多死手,以防御为主,抵挡着他的进攻。

奈何连天会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谢槿奚因为长久的奔波,体力上面还能支撑得住,但其他弟子渐渐的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鹊知风无所顾忌地在人群中带出鲜血与死亡的气味,他似乎杀红了眼,又似乎只是在单纯的杀戮。

在他的眼里看不到愤怒,也就自然看不到悲伤,他就像被精密计算过的一个棋子,向哪个方向出剑,哪里必须要受到一次轻伤,所有的一切都按照固定的套路发展着。

耳边是法器对撞的轰然,眼前是一阵又一阵溅起的血液,谢槿奚像是在这里拼死抵挡,又像是在半空中漂浮着,只是呆愣地看着这一切。

这是什么?

他们的战场越缩越小,从山下一直打到了山上,直到打进了瑶光殿,一向属于柳长归的那张白玉冰精榻被劈得四分五裂,从中流出冰精特有的淡蓝色液体。

就好像因天地诞生的白玉冰精也会因为此等人间惨剧而落泪一样。

正举剑格挡的谢槿奚忽然心神震荡,手腕卸力,那把重剑便直直砍进他的一侧肩膀里,迸发出绝艳的血色。

体内潮生搅乱五脏六腑,留给他的时间还有多少?

鹊知风发出一声哀啼,那声音刺破云霄,穿透山体,似乎要让天地都听见,让世间所有一切都感受它主人所无法感受到的悲意。

胳膊无力地垂下,剑尖杵在地上,只靠一柄剑支撑起他残破的躯体。

耳边的嗡鸣代替了哭嚎与惨叫,谢槿奚拼命摇了摇头,体内灵力越是帮他修补身体上的伤口,潮生就绞痛得越发厉害。

他灵魂中的一半平淡而冷静地浮在半空注视着这一切,上瑶宗早已因为这些人被破坏得千疮百孔,原先高耸入云的剑山如今远远望过去只有突兀被炸平的山头,那些他熟悉的面孔一个都不在他身边。

举目所至,只有他一个人。

谢槿奚忽然笑了,血色染红齿关,将他衬得犹如一只恶鬼。

“你们到底还要怎样?”

他提剑撑起身体,外面的打斗声渐渐停了,越来越多的人包围了瑶光殿,手上拿着千奇百怪的,谢槿奚见所未见的武器。

他们面色严肃,似乎他才是什么千夫所指的恶人。

是啊,看衣服颜色也能很明显地看出来谁正谁邪吧?

连天会的人像一只只裹着白色斗篷的厉鬼,只有掀开他们的皮囊,才能看清里面究竟有多黑。

“什么怎不怎样的,诛杀邪道人人有责,你们上瑶宗做了多少坏事,你们自己心里有数!”

应声的是连天会中的一人,听声音似乎还是个年轻人。

谢槿奚控制不住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他只是觉得好累,好累。

正道邪道到底要靠什么来定义?靠胜者抹黑的史书吗?靠他们人多势众赶尽杀绝就能颠倒黑白的口风吗?

还是靠他们从一开始就在培养的洗脑大军?

他回头望了望,白玉冰精榻上染着他的鲜血,他似乎又看见了柳长归站在他身前,递过一只手来,问他想不想报仇,要不要拜自己为师。

又或是那些一同上学洗剑的日子,总有人笑眯眯地叫他大师兄,或是连名带姓地叫他谢槿奚。

还有那些他们在剑山里度过的日子,一起过过的年,一起酩酊大醉的每一个晚上。

还有全心全意信任着他的师弟师妹们。

那些日子如走马灯一般在谢槿奚的脑海中反复浮现,每一个人都在用不同的身份叫不同的他,有人叫他槿奚,有人叫他小谢,还有人叫他孩子。

怎么就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了呢?

“不是叫你们不要打伤他吗?”

白斗篷们听话地垂下头向两边散开,走进来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他正要再说什么,却被突然跑进来的一个人打断了。

他们耳语几句,看着明显地位更高的白斗篷便抚掌大笑起来,一把揽住前来报信的人,将他推向谢槿奚这边。

声如蜜,眼似刀。

“来,把你方才说的话再对着他大声地,充满激情地,再说一遍。”

谢槿奚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报告!被内应囚禁起来的四个长老都自杀了!”

心底有什么仅剩不多的支撑着谢槿奚的东西彻底,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