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仙洞天的盛会上,来得都是体面的高修。
巨鲸这破罐破摔的德行似乎没丢了颜面,但却恰当至极。
若大家都端着架子,怕是一件事情都谈不成。总要有一个人抛出底线。
巨鲸舍弃风度,自然是要换来他人照顾。
这不,合悦庵的企仝真人出来打圆场了。
企仝真人展颜一笑,“中州变化非是一朝一夕之事,京大人又急什么呢?纵容手下,不但失了本分,还要遭上仙追责。咱们又不是封住疆域,不准妖修精灵入境。只是不准修筑洞府罢了。毕竟变化之初,人道气运脆弱,生了不好的变化。怕是要全盘重整。那时中州再封上个万年。怕是众人都不好受。”
捕风居那位不修边幅的长老抬眼看向企仝真人,依旧默不作声。
费麟对企仝真人说,“昨日至秀真人来拜访本神,交代了锦富真人要立下规矩,戍边的神官都要接受三项调查。这是天道宗的意志。太一门也似是同意,诸位都好好看看那三项标准。谁符合,谁不符,各自都要心里有数。本神不是非要与妖类作对,本神龙元之时与尔等亦是一道,但如今人道天下,天道宗为执牛耳者。本神亦是不得不从。”
巨鲸听了这话心中便有数了,“我妖精苦寒之地过活,总要有些物料补给。既然元灵大神不准我等进入中州修建洞府,那也要开放贸易渠道。这些年来,西海那边龙族货贸风生水起,咱们羡慕不已啊。他们是龙元遗老遗少,有老本可吃,可咱们这些新生妖精无依无靠,总要寻个出路。”
捕风居的长老终于吭声了,“京国主这话不对吧。您可不是无依无靠之人,您仰仗着虾元古神,寒川之上无人敢招惹您与妖国。”
巨鲸笑笑不吭声,若没些个靠山,不早死了?说得好像捕风居就是人间正道榜样一般。
花蚌花大姐听了这话可就不乐意了,因为她真真是虾元遗祸的子嗣。皓神生于深海,盘于山石,经日照百万年,终得元灵神位。而后遭应龙强杀于北海之滨,神躯添海底之渊,催生了花蚌一族。亿万花蚌独一妖可得灵性。这些年花蚌一直想着要唤醒北海渊内的皓神苏醒。促进花蚌生育。
花大姐磕了下茶碗,弄出声响,“古神就一定是坏的么?隔着两个纪元,古今多少变化?道元老祖都说了,过往不究。你捕风居这话说得好像人道魁首一般。”
捕风居长老又不吭声了。
费麟看向地仙青瑶子,“你有何意见?”
青瑶子轻声一笑,“能有何意见?听天道宗之言便好。”
此间再无他话。
中州以罗朝为关口,向寒川开放边境。准精怪入,皆要受三项调查。清白之身可入此方天地纳炁修养,不涉人道,则无人驱赶。
巨鲸和花蚌一起往回飞。
花蚌一旁撺掇道,“这费麟打的好算盘,准备拿我们妖精当做打白工的仆从。却连个修建洞府的地方都不给。”
巨鲸却不这么想,他琢磨了下说,“天道宗如今掌控了诸多灵物贸易,人道诸多宗门对其早就心怀不满。费麟大神也是才从睡梦中醒来。她许是不得不从。你我都要手底下的大妖奉养,如今有了好来路,不必在寒川中苦守,也算一桩好事。大把资源可以换来用度之物,儿郎还能赚来中州的人道香火,不枉此行。”
花蚌哼了声。不再言语。
贾家商会在骨江上把治堤的班子建好,小楼便准备去京都。
这是以点带面,先从运河这一段开始,搞样板工程,而后依照运河这一段的经验开始推广。
内陆运来了好多巨石,巨石上有些让小楼不舒服的气息。
玉香可是看得明白,这些巨石上有天妖死后的怨念。
阿勒港征到了十万役夫,很多都是北面运河上送过来的。失去了士人家族的依靠,这些佃户只能寻求官府帮助。
户部下达最新的政令,服徭役满三十日者,可得一户一年口粮,若工程如期完成,每一个役夫都能得两亩良田。并且役夫可以获得优先租赁官田的凭证。
两亩田可满足一户四口人一年的温饱,若再加上租种官田,缴清赋税,基本上可以算的上富庶之家。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被征召成了役夫,是许多庶人翻身的机会。
这些役夫拉着石头,却不知那些怨气正在入侵他们的身体。
玉香觉着这样不对,于是对小楼说,“小姐,这十万人,做完徭役怕是要折寿十年。不知官家从哪儿寻来的这些石头。若少爷在,定然要折腾一番那工部的侍郎。”
小楼写完了寄给不凡楼的信,把罗朝户部发过来的文书夹在里面一同放入千机盒内。而后对玉香说,“你若是也想学你家少爷做功德,就自己去想办法。我只是一个商会的东家,能耐就这么些。那些石头都是就近山里取来的,若远处有好石头,那运输路程多远?要延长工期多久?这些我都做不得决定。”
玉香上前帮小楼捏脖子,“婢子也只是可怜那些劳工,为了一口生计奔波劳累,却不知耗费了自己寿命。这话婢子也只敢在小姐身前说说。若是让那些劳工听了去,不知又要闹出什么乱子。”
小楼眯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你这话说与我听,就是要我想办法。若换个地方采石头,能改变结果么?”
玉香开天眼看透了屋墙,阿勒港外山峦走势看得清楚。答道,“怕是也不行,周遭的石头都被煞气侵染。这罗朝竟没一个干净地方。”
“那你有没有法子?”
玉香抿嘴一笑,“有。”
小楼叹了口气,“你就是不如我那便宜弟弟干脆了当。他若是有法子,怕是早就先斩后奏,也不会来问我意见如何。”
“婢子可比不得少爷。”
“你那法子我能听么?我若听得你就说,若我不能听,你就去做。总好过你在这唉声叹气。”
“婢子明白了。”
小楼也不问。玉香既然不说,那就是凡人听不得。
玉香的一缕头发变成了一条小蛇,飞出了屋子,钻进骨江之中。她在骨江里游到了江女神教的神国门口。
“朱雀行宫祭酒座下行走求见神国女祀司命。”
“小神这就帮行走通报。”
不大会江女神教的司命来至门口迎接。
“女祀司命归俪拜见行走大人,请问行走大人名号。”
“司命唤我玉香道人即可。”
“玉香道人里面请。”
俩女子很快走进了一间小院,小院里种着许多桑树,桑树下的簸箕里养着蚕,咔嚓咔嚓吃树叶的声音格外好听。这么多虫子聚在一起,却不吓人,看着白白胖胖的,还挺可爱。
归俪邀玉香落座,“不知玉香道人何事来访?”
玉香万福揖礼,“本行走跟随小姐化凡修行,当下小姐促成人道修堤一事。此为人道功德,但筑堤巨石受天妖怨气侵染,有凶煞。我若是每一处都去拜访当地神官,太过麻烦。江女神教护佑江面人道平安,司命大人若是差遣江女神教女祀前去处置,再方便不过。”
“哟。这可难住我了。若是江上的龙魂煞气我等女祀还有办法。神主早就教过我等处置方法。但那天妖怨念我们这些女祀可就没招了。”
迦楼罗的真灵出现在玉香身旁,递给了玉香一只镯子。那镯子正是小楼手腕上的那个,却也非是同一个。
玉香心领神会,那镯子融入了玉香的法力之中。当着归俪的面从袖子里取出一只镯子,只见那镯子一化二,二化四。叮叮当当落在桌面上一大把。她以化形大妖法力幻化了小楼手上玉镯当做信物。如此便有了朱雀行宫祭酒气运护佑。
玉香对归俪说,“司命将这些镯子分发下去,遇见了天妖怨念以这镯子驱逐。那些怨念定然不敢作祟。”
归俪拿着小布袋将镯子尽数收了,“有此物或许可以一试。但我等女祀不曾驱逐过天妖怨念,小神不敢保证一定能够完成行走嘱托。”
玉香欠身一揖,“有劳司命大人。”
云端之上,非常人所能见的迦楼罗真灵看到此景微微一笑。穿过金炁激流,抓起一只搅动九天罡风的天妖拉入一片虚空中。
那虚空便是未曾搭建好的洞天。
合道真人方有洞天。这也意味着小楼的合道之旅终于走上了正途。
企仝真人的神国本质上就是她的洞天,只不过她取巧动用了神道之法,费时费力,以香火搭建一砖一瓦。所以需要一声钟响,证就天地功德大业。得天地认同后,这洞天才可随她神魂而走。
企仝真人羡慕迦楼罗有以身证道的勇气。如此不借外物之力,不借行宫资源之力,独自完成搭建洞天的本事,非常人所能效仿。
从地仙洞天盛会归来的企仝得知了杨暮客曾来访,也得知了玉香到访的目的。她并未做出指示。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她全然不在意了。此番最重要的事情是等着钟声响起。
骨江之上的钟又被金炁摇动了下。却还不够响。
入定的杨暮客隐约听见了钟声,比上次更响了。
心烦意乱也再打坐不成,果然白日打坐就是荒废时光。取出青梅幼时抄的书,看了几眼,是认字的启蒙之书。都是些小童喜欢的寓言故事,读来也无趣。出门有小道士急匆匆上来,“大可道长,您可醒了。正午吃饭见您打坐不敢打扰,客房里备好了饭菜,还热着。您用餐过后,请随我去方丈别院。方丈在那等着您呢。”
“好。”
吃完了饭杨暮客来到那处竹楼。
粟岳正跟几个小鬼在说悄悄话,那些鬼见着杨暮客来了都躲进了竹林里,不敢露头。
这些家养的鬼没什么野性,也没什么能耐。看不出杨暮客的本相,也闻不出杨暮客非人的味道。
“哎呀。大可道长可让我好等。老道可是等着您指教五行之术呢。”
杨暮客看他,“不是那三位长老才是主持科仪的人么?你这方丈要我来指教什么?”
粟岳惭愧地说,“老道也是主持之人。四象之阵,又怎么能少了老道呢?”
杨暮客指了指他,“怎么不早说呢?”
粟岳眨眨眼,“当日道长教授的时候老道可是也在场啊,何必说得明白呢。”
“那为何不见其余三人?”
“这……老道想吃些小灶。”
成吧。杨暮客开始解答粟岳心中疑问。
这一问一答,转眼就到了晚上。那三个也来了。人家也是有正经事情去做的,只能下班之后前来补课。
有了预习,粟岳一副一点就通的模样把其余三人气的咬牙切齿。都是前后脚入门的,知根知底,你装什么聪慧。
晚上粟岳问杨暮客是要住观中,还是回东宫。
杨暮客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要给小楼安排来时的驻地。当初走得时候答应好的,小楼姐来京都定然是舒舒服服,不会是过往随波逐流一般。
“贫道先家姐一步来至京都,要帮姐姐寻一处静谧宜人的居所。不知这京都里可有闲置的上好宅院。我们租住一段时间。”
粟岳呵呵一笑,“咱国神观京中产业颇多,有三处书楼,两家道院。皆是静谧宜人的居所。恰巧如今也都闲置,大可道长可还有别的细致要求?”
“方便办赏花会之类的园子有么?”
“有的有的。洽泠书院,地处嘉善坊,毗邻南市,四周环山,闹中取静。一概用度进入方便,不愁所需之物,出门便能买到。门外街道通畅,可五车并行。不知大可道长满意否?”
“来日去看看。那劳烦尊师通报怀王,而后把贫道送到东宫去,贫道把太子殿下的赏赐落在那了。”
粟岳摇头一笑,“您这修行精湛的人,怎地有这丢三落四的毛病。”
“人无完人嘛。”
粟岳并未相送。毕竟要忙着复习今日杨暮客教给他新知。
杨暮客独自搭乘飞舟回到了宫门前,用手撩了下腰间的木牌。哼了声往东宫门前走。
东宫的太监早就在门口等候,言说怀王已经备好了酒菜等着道长来做客。
半路杨暮客打了个喷嚏,又飞出来好多阴魂。赶忙拿着符纸都兜进去。袖子里掐算了下,原来是小楼在念叨他。
小太监好奇地看着道长。
杨暮客抿嘴一笑,“方才这里有些秽气,贫道修行身子干净,最怕招惹这些东西。所以打了喷嚏就要用符纸驱邪。内官若是害怕,贫道这里有一张镇邪的符纸。内官拿去后贴在自己的枕头下面。晚上睡觉一切邪祟尽祛,来日艳阳一照,身体轻快。”
“多谢道长赏赐。”
啧。杨暮客才琢磨过来,给这些太监就应该送这个。送什么钱?人家缺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