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营地后,杨暮客发现巧缘的情绪不大对劲。
巧缘也没大声呼喊,只不过在马车周围来回踱步。
鬼先生自己爬进了木匣,耀光小心翼翼地关上木箱的封盖。把那只大金牛的尸体放在上面,他喜滋滋地打量着,一点儿睡意都没了。
杨暮客上前拉住巧缘的尾巴。巧缘紧忙转过身。他在马儿眼中看到了惊恐,便问道。
“怎么了?”
巧缘低声打了一个响鼻,前头的蹄子不停地刨土。杨暮客只当是巧缘害怕那只带回来的蜣螂尸体,拍拍它的脑袋安抚。
“不必怕,那虫子已经死了。”
巧缘使劲晃晃脑袋。
杨暮客皱眉。不是怕虫子,那是怕什么?
巧缘学着狗嗅地面的动作,鼻孔不停地抽气。
“你的意思是林子里有味道不对?”
巧缘点头。
杨暮客张开手掌,感受着东南风。晚风湿润微凉。但杨暮客着实是闻不到什么味儿。他索性踩着风头来至了树端,眼见东南方橘红的光照亮了天空。
山火?那棵古树不是已经停止释放沼气了么?怎么还有山火?
杨暮客赶忙跳下大树,上前踢了季通一脚,把季通从美梦中闹醒。
“准备一下,这就离开。东南边有山火。”
季通不情愿地说,“眼见就要清明时节,到处都是淫雨纷纷,怎地还有山火?”
“你问我,我问哪个。总之你收拾好马车。若是小楼姐同意离开,我们这就启程。”
“小的明白了。”
杨暮客蹭地一下跳上马车,隔着帘子小声招呼,闹醒了小楼姐,问她要怎么走。
小楼回他继续往前。往后走若被山火堵住,不知要停留多久。没那耐心在这地头耗着。
巧缘驼着车套,季通紧忙把营帐都收拾好了,灶台搬到了车后的储物箱。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杨暮客对着耀光吆喝一声,“耀光道友,东南方起了山火,你要往哪儿走?”
耀光心中迟疑了下,他想与大可道长多交流些。毕竟遇见修士是莫大的机缘。而后果断背上木箱,跑向马车的方向。
杨暮客把车座让给小道士坐。他自己下去行路。贴上一张神行符,笑道,“贫道有省力的法子,刚好活动活动筋骨,也算是修行。”
耀光嘿嘿一笑,不知答他什么,默默地盯着杨暮客的步伐。
摸黑继续上山,杨暮客掐了三清诀引来灵光照亮前路。
爬到山头的时候,已经看到南方一片殷红。
此时杨暮客也闻到了焦臭带着辛辣的味道。
“你们为了保住那一棵古树前来杀掉虫妖。但现在山中起了山火,那棵古树要怎么办?”
耀光回答杨暮客,“自然起火,非是邪祟作怪。我们鹿朝一向是不予理会,让这森林自生自灭。”
啧。杨暮客瞥耀光一眼,“你不是说你们鹿朝钱财都拿去护林么?这山火烧干净了林子怎么办呢?”
耀光尴尬一笑,却未答他。
黑夜中几缕光焰冲向天,似是烟花礼炮,一个橘红色火球带着黄绿渐变光焰。在空中炸响后,无数银色光点纷飞落下。
疾风之中,耀光死死抓住车厢门框,根本不敢动弹。季通小心翼翼调整悬架和车套的松紧。巧缘则猛向前冲,只要它觉着背上的车套没有扯背感,就加快速度。马车如风,一时辰可行四百余里。
季通大喊一声慢!手上赶忙拉住缰绳。若再快,容易翻车。
风吹过来几个爆米花,杨暮客伸手接了一个塞进嘴里。
耀光忍着迎面而来的风,瞧见侧后方悠然的杨暮客大喊,“大可道长莫要吃那东西。有毒!”
杨暮客不在乎地笑笑,脚尖点地,掐诀捏了个缩地成寸跟上马车。而后又被马车超越。若遇见沟壑,他就掐诀平整,若遇上凸起,他便用法术挪移。不多会看见前方烟尘滚滚,黯淡发灰的烟尘冲出来一群狼,狼也不要命地跑着。不多会儿又冲出来几只兔子,还有一头熊。
杨暮客以为这些动物是逃命的,但它们却冲向了东南方。那处火源之地。
耀光看着那些动物冲过去,被三清诀照着像是影画一般。各式各样的动物从光芒里闪过,它们偶尔好奇地看一眼逃离山林的马车。但未曾停下脚步,继续勇往直前地冲向火场。
东南方的火越烧越旺,天都变红了。诡异的呼啸声不绝于耳。火焰汲取养气,带起了狂风。本来的东南风瞬间变成了西北风。眼见一个火龙卷在火场中生成。
那一条火龙呼啸着,燃烧的大树拔地而起,火星四溅。
只见一只巨大的天妖从林子深处飞来,那只天妖提着一块巨石。轰隆一声,巨石砸在了火龙卷的正中心。巨大的爆炸声传导四方。空气中充满了硫磺燃烧的气味。如同是一个火山口。
巨石爆炸虽然击溃了火龙卷,但依旧阻止不了火势。大火依旧向着西北方向延伸,那山火似是要吞噬一切。滚滚浓烟。好似一副末日景象。
杨暮客侧头看向天妖。这天妖又是从哪儿来的呢?他打开天眼,想知道那些动物冲过去要做什么。
一只巨熊不停地拍打树木,咔嚓一声,大树应声而断。
几只松鼠开始啃咬大树的根须,一切土面上的可燃物都被松鼠啃下来抛到远处。而兔子和山猫则用后爪不停地向着火场的方向掘土。灰尘掩盖了一切。
一群狼则排成了一条线在挖土。
不大会儿就挖出了一条深沟,山顶的泉水顺着沟壑流下来,将地面润湿。
一条阻燃防线,一条盖土的防线,一条沟渠小溪。三条防线几乎是同一时间进行。
这群动物是谁指挥的呢?
因为好奇,杨暮客便停住脚步,任由马车向前跑。他掐唤神诀,召唤来了山神。
“小神拜见紫明上人。给上人请安。”
杨暮客遥指火场,“那些生灵是神官指使救火的么?”
山神连忙摇头,“小神可没那等本事。这都是这些动物自发的。”
杨暮客心中不解更甚,“总要有个人来教吧。他们平白学会了救火么?”
山神答他,“这里是它们栖息的家园,没人能帮它们。只能自救。”
“水师神不帮忙降雨么?”
“回上人。信风不来,水师神也无水可降。若是当即抽取地脉水炁,则坏了运道和风气。”
杨暮客叹息一声,“我明白了。贫道再无疑问。若是山神能帮忙这些精灵救火,还请施以援手。”掐着一缕木炁化作一炷香火,留在车辕碾过的沟壑里。
山神笑呵呵地捧起那一把土,闻着香火跑进了阴间。
燃烧的大火喷出火舌,几只兔子浑身裹着土,并未被点着。但一瞬间抽干了空气,这些兔子一蹬腿,憋死了。
身上被火焰燎着了毛发的巨熊满地打滚,欲要滚灭了火焰。仍然在挖沟渠的狼群嗷呜嚎叫,巨熊几步快跑躺在沟渠里裹上泥水,烫伤的地方嗤嗤冒着热气,巨熊不停地低吼。
山神从一个山坡处钻了出来,这些动物看不见他。他一手拿着杨暮客的香火,一手捏了坤字诀。土地瞬间变得松软。
狼群察觉了变化,兴奋地开始掘土,可惜它们不会说话。不然一定会夸奖这地方真好挖。
天妖呼扇着巨大的翅膀,着急地围绕着两棵巨树盘旋。两棵巨树之间有一个大鸟窝。鸟窝里叽叽喳喳几个幼鸟不停地叫唤。
此时上坡爬山,马车速度渐缓。杨暮客快步追上前头的马车,他指着一处光秃秃的山喊季通,“前面那个山头,是此处生门。我们停在那,待来日天明看明白了情况再往前走。否则怕是要走错了路。”
季通吆喝声,“明白了。”
没多会儿,马车来至山头。此处山头北面便是一处湖泊。艮位邻于坎位。果然是一处生路。山火怎地也不会烧到这边来。
杨暮客靠近了车窗,掏出一张保安符贴在车厢上。“玉香,随我去灭火……”
“是,少爷。”
车门帘子被撩开,耀光赶忙让开座位,让婢女下车。
杨暮客和玉香转瞬之间人影不见。季通抱着膀子谨慎地盯着耀光,屁股下面便是骨朵。
巧缘回头望季通,眼神挣扎。季通也似看懂了它。
“去吧。”
巧缘即刻挣脱车套,身上聚集水炁。瞬间变成了莹莹发光湛蓝色的水马。只见它踏波而行,也紧跟着两人而去。
耀光站起来痴痴地看着三个修行者的背影。他迷茫了。
杨暮客掐御风诀随玉香踏风而行。
“少爷要如何灭火?”
“以火攻火。”
“能行么?”
“必须行!”
杨暮客没再说什么大道理。有时候,有事情可做了,那大道理便不重要了。
玉香乘风将杨暮客送至云头。他们在高空之上,看着火线蔓延。
两棵巨树尤其显眼,天妖无奈的鸣叫和幼鸟慌张的哟哟声让人心疼。杨暮客平心静气,掐巽字诀。引风。
风从森林最中心的那棵古树之处而来。为了抵御虫害,古树自发地释放了沼气。御使疾风将古树周围的沼气尽数席卷,变作一个龙卷风在火场之外高空盘旋。
但还未到释放的时候。
“去帮一下那只鸟。”
“好。”
玉香真灵显露,一条巨蟒骤然出现吓得飞鸟仓皇乱叫。巨蟒用头颅将鸟窝顶起,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杨暮客掐着巽字诀,操控沼气龙卷直直冲向两棵巨树,巨树狭小的缝隙变成了一个喷射口。龙卷风的形状变成了一个倒悬的牛角。沼气遇火即燃,一条火龙瞬间向着高空龙卷风旋涡中心燃起。
杨暮客掐离字诀,御火诀。操控火龙卷与火场中的烈焰相撞。
吱吱声像是戳破了气球一样。继而一声巨大的爆鸣。远处不完全燃烧的木炭散发的可燃气再次被引燃。一朵巨大的蘑菇云冲天而起。
杨暮客不会飞,被冲击波吹得东倒西歪,踩不住脚下的风,往火场外围飘落下去。巨大的蛇首瞬间将杨暮客接住,把他重新驮到了高空上。
坐在蛇首上,杨暮客心有明悟,掐清心诀,念起了青灵门的经文。嘉奖这些动物。
狼群听着经文刨土越发起劲了,它们井然有序,哪怕慌张的兔子从脚下路过也不曾咬上一口。巨熊靠在一棵树下懒散地躺着,拍拍肚皮,蹭起发痒的背。几只野猪撞断了树木,一只野猪缓缓倒下,再没起来。
不远处的天妖把一只瘫软的幼鸟叼出来,不停地用喙尖挑弄。虽然鸟窝并未被点燃,但还是有只幼鸟窒息死掉了。天妖吧嗒吧嗒地掉下眼泪。
火场被阻断了,但是依旧有些地方阴燃。
这时地上哒哒马蹄声传来,念着经文的杨暮客低头一看。湛蓝色的水马像是这森林的王者。它睥睨地看着一众野兽。
巧缘一声嘶鸣,截断了狼群刨出来的小溪,引着水流向漆黑中有暗红燃烧的地方冲过去。
嗤嗤声不断响起。
东方一抹鱼肚白,森林里到处都是白烟。
巧缘踩着水波,渐渐起跳越来越高。它自悟会了乘风之术。淡淡的阳光下,它不再是湛蓝之色,而是七色虹。巧缘踏着虹桥,奔波在烟雾之中。浑身上下被水炁包裹的它并不畏惧烟雾。
终于念完了经文,杨暮客微微一笑,踩着玉香的头颅看向那只哭泣的天妖。
玉香心领神会,巨蛇蜿蜒爬行,来至天妖面前。
“林中有一棵万年古树,贫道许你住在那。帮助古树捉虫除害。那里木性灵韵充沛,亦是得益于你。你若听懂了,就点下头。贫道让护法将你的鸟窝送过去。”
天妖泪珠依旧不停滚落,用力点头。
巨蟒尾巴一卷鸟窝,向着古树方向爬去。天妖起飞跟上。
来至了古树边,仿佛因为外来灵性侵入,古树再次散发沼气。
杨暮客掐震字诀,引雷落下。
“木秀于林,定然天谴。你这死物,贫道今日就给你立下规矩。”
玉香噗嗤一笑,吐着信子说,“道爷与它说了,它又听不懂。”
“管它听得懂听不懂。活了一万年,若当真被风摧了,被雷劈着了。也是可惜。如今贫道主动引雷,消去它半条命。再长不高,长不大。就这么凑活着活着。不然总是这么往外放沼气,说不得那一天它就是最大的那个火源。”
只见天空的金雷砸在树冠之上,噼噼啪啪沿着树冠一直电到了根系。杨暮客使的雷诀对这般大树来说,本来微乎其微,但恰逢春日,树木枝叶不多,水炁不足,沿着树皮电出来一条黑线,并且在树干之处环切出沟槽。像是双手捧着一朵电花。
杨暮客掐御风诀来至树冠,将最高的一根枝杈撅断。大约是五尺多长的一根漆黑的木棍。
玉香此时则一甩尾巴,将鸟窝藏在了树干上。
天妖谨慎地落在古树上面,谨慎地跳来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