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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朱琳泽睡得很香,有种心念通达,阴霾尽去的畅快感。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听到有人敲门,他猛地坐起身子下意识地就抓起了身旁的克力士。

就在这时,听到门外传来柔和的女子声音:

“殿下,我是乙雅安,给您送洗脸水来的。”

此刻朱琳泽才缓过神,他自嘲地笑了笑,从枕头下掏出一只老怀表来:

“我去,都十点了还训练个毛啊。”

昨夜虽然喝了不少酒,可在睡觉之前他还是制定了训练计划。

当前这身体太弱,很多实力发挥不出来,他必须尽快提升自己,才能够带领众人面对困境。

匆忙穿好衣服,开了门,只见秀丽端庄的乙雅安捧着铜盆走了进来。

“雅安姐,你怎么来了,这种小事我自己做就行。”朱琳泽边整理衣服,边尴尬说道。

“您是世子,身份尊贵,岂能为这等小事分心。”乙雅安拧了把毛巾递给了朱琳泽,面带笑意,柔声说道:

“先擦把脸,一会儿帮您梳头。”

“雅安姐,真的不用,我有手有脚……”朱琳泽正欲婉拒,却见乙雅安眼眶微红,便不再言语。

须臾,乙雅安收拾好情绪,强颜欢笑道:“也是,姐姐年岁大了,这样,姐姐去给你寻个年岁相当的婢女侍奉可好?”

朱琳泽无言以对,他知晓乙雅安存有报恩之意,若再拒绝只会令对方伤心,于是胡乱擦了把脸,便在凳上坐了下来:“那就有劳雅安姐了。”

“好,”乙雅安这才绽颜一笑,细致地给朱琳泽梳起头来。

为了缓解尴尬,朱琳泽没话找话:

“对了,昨天雅安姐说收集到了不少新西班牙那边的情况,能和我说说吗?”

“这是自然,殿下不问,姐姐也要说的。”似乎是早就组织好了语言,乙雅安条理清晰地说道:

“这马尼拉帆船从六十多年前就已经通航,每年或多或少都有汉人被带到新西班牙,据姐姐所知,这墨西哥城、阿卡普尔科和利马城的汉人总数不下于五万,其中以墨西哥城人数为最。

除此之外,在新西班牙人数最多的还是当地的土着,其次是被贩卖的黑人,这两类人加起来占到了总人数的七成,具体数字不清楚,但至少超过五百万之数。

他们处于社会的最底层,是白人的奴隶,也是我们可以争取的盟友。”

“雅安姐,厉害啊!”朱琳泽忍不住感叹,扭头惊诧道:

“姐姐为何收集人口信息,难道和复仇有关?”

“这是自然,”乙雅安把朱琳泽的头摆正,继续说道:

“姐姐复仇靠的是银子,而赚银子自然就要摸清城池、人口和他们的诉求喜好,这样才能赚到钱。”

朱琳泽忍不住点头,笑着说道:

“是这个道理,而且现在欧洲也好,美洲也罢,他们采用都是佣兵制,国家没有义务兵,一打仗就要花费大量的银子雇佣军队,姐姐要是银子足够,雇佣一支军队都可以。”

这次轮到乙雅安惊讶了,她诧异道:

“这些殿下都知道?”

“知道些,皇帝派我去美洲寻找矿源,总会做些准备。”朱琳泽讪讪一笑,随即摆脱话题催道:

“姐姐接着说。”

“另外,汉人的丝绸在美洲和欧洲极受欢迎,可也因为如此,冲击了西班牙本国的纺织业,大量的纺织商会联合起来向王庭施压,要求减少马尼拉帆船的丝绸采购量。

几年前西班牙王庭颁布法案,要求每年前往马尼拉的采购金额不得超过25万比索,重量不得超过300吨。”

朱琳泽知道建立贸易壁垒是西方打压他国的惯用伎俩,只是没想到四百年前就开始用了,想了想,他好奇道:

“我看过物资清单,咱这船上的货物怕不是有上千吨吧?”

“谁说不是呢。”乙雅安把头发束好,又插了根玉簪,左右看了看,才满意的到朱琳泽面前坐下:

“这船上的300吨货物是属于西班牙王室的,剩下的全是达官贵族的走私货。”

略一思量,朱琳泽就明白了,他笑着说道:“走私货占七八成,想来这利润一定很丰厚。”

乙雅安微微颔首:

“在马尼拉,一匹丝绸的采购价不过七两银子,可到了阿卡普尔科卖出就是五十两,若是去了西班牙的塞维利亚可以卖到九十至一百两。

丰厚的利润让走私极其猖獗,尤其是在美洲本土,上到总督府,下到市镇村落的各级官员和庄园主,全都是这张走私大网的一个环节。”

朱琳泽点了点头,想想也合理,毕竟美洲和欧洲隔着几千公里,这天高皇帝远的,西班牙王室想管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正想着,乙雅安的面容突然变得冰冷,她咬着银牙,开口建议:

“殿下,那加斯帕尔不能轻易杀了,他是整个走私大网的源头,控制了他,就能拿到大量西班牙贪腐官员的证据,而这些官员和走私渠道就可以为殿下所用。”

“这是自然,对了,雅安姐对加斯帕尔熟悉吗?”

“熟悉谈不上,几次交易都是西班牙的采购官和我等交涉,不过这次上船前,他倒是私下找过民女。”说到这里,乙雅安眸光变得冰冷,她哼了一声说道:

“此人外表和蔼、儒雅、博学,用他们的话来说叫绅士,其实是一只深藏不露的毒蛇。

据他说,西班牙几年前就在美洲种植桑树培养蚕种,可产出的丝和织出的布料却和我华商提供的相差甚远。

所以他邀请民女带着几百女工去他的庄园建立工坊,并承诺售卖所得五五分账。

在小女拒绝后,为了打动我,他就介绍了走私网络的售卖情况,同时提到了几个重要的合作伙伴,其中就有曾经的马尼拉都督阿库那。

加斯帕尔本想用阿库那的名头来证明售卖网络的强大,不曾料到阿库那就是小女寻找多年的仇人。”

经这么一提醒,朱琳泽才想起在船长室宝库中寻找到的那些投资契约,其中一张就有阿库那的名字。

对朱琳泽来说,想要让一个人说出点什么并不难,难的是控制,略一思量,他开口建议:

“雅安姐,要想控制老狐狸恐怕不容易,还是找傅先生几人商议一下。”

“呀,不说我倒忘了,冷百户三兄弟还在阁楼下跪着呢,听说一大早就来了。”乙雅安捂着红唇,满脸歉意。

“跪着干嘛?”

“不知道,问他们也不说。”

懒得琢磨,朱琳泽对门外喊道:

“阿龙,让傅先生、娘舅来议事,另外,让冷秉几人进来。”

“是,少爷。”

乙雅安行了万福礼就要离开:

“殿下,民女回避一下。”

“不用,”朱琳泽摇头,示意乙雅安坐下: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来请罪必然和西班牙人有干系。”

乙雅安一愣,惊愕道:

“昨天殿下为何不问,还有为何……”

“为何不把他们抓起来是吗?”朱琳泽笑着摇了摇头:

“他们三兄弟是随着我一起杀向甲板的,若是有异心早就动手了。

而且,昨夜喝酒时,我也曾向袁天赦打听过,这三兄弟虽然不算好人,但也不是恶人。”

说着,朱琳泽笑着叹了口气:

“生在这个操蛋的时代,为了求存,又有几人不曾做过违背良心的事。

对于过往,大家不说我就不问,我只要知道现在的你们和我是一条心就足够了。”

此时,房门打开,三兄弟表情复杂地走了进来,冷秉眼眶湿润,朝着朱琳泽躬身一拜:

“罪臣冷秉谢殿下宽宏大量,殿下之言,让我兄弟三人无地自容。”

“都坐吧。”朱琳泽做了个请的手势,平淡说道:

“若是所请之罪和去美洲无关就不必说了。”

“正是因为有关,下官宁可被责罚也不得不说。”冷秉言辞恳切,面露正义之色。

“好,既然有关,那就等人齐了,一起说。”说罢,朱琳泽便不再言语,而是拿起桌上的纸笔开始画着什么。

冷秉事先准备好的慷慨之词顿时憋在了喉咙口,兄弟三人对视一眼,无奈苦笑。

俄倾,傅山、张顺慈先后进了船长室。

见人齐了,朱琳泽看向乙雅安:

“雅安姐,你把之前说过的信息重复一遍,让大家出出主意。”

乙雅安微微颔首,随即把美洲的情况,贸易的细节和加斯帕尔的情况做了同步。

“真是该死!”刚听完,张顺慈就忍不住皱眉怒道:

“加斯帕尔给乙掌柜开出的条件是五五分成,那就是三倍于马尼拉的收购价,可却只给了张某一倍。”

朱琳泽手一滑,把图都画歪了,他满脸黑线,抬头无奈道:

“娘舅,现在是讨论如何控制加斯帕尔,你把话风带偏了。”

冷秉却是眼睛一亮,含笑插话道:

“巧了,下官要说之事正好和控制加斯帕尔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