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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不知该作何反应,这个压制自己几十年的权臣终于要死了,他应该庆祝的。

但此刻他的心绪复杂,说是全然的开心也不算,要说多伤心也没有,只是面对将死之人总会不自觉地伤怀。

“咳咳咳…咳咳咳…”

许是刚才说了太多话,子直咳出许多血来,贵重的丝绸衣裳和狼皮毯子都被染成了暗红色,他缓过口气继续说道:“和唐国的联姻不能断…大王,燕国羸弱,须得休养生息,再图中原……”

他还有很多话要说,可他的眼神已经涣散了,恍惚间他看到了死去多年的故友,他还那样年轻,可自己却垂垂老矣。

他最后动情地唤道:“珂…你在等我吗?”

死人是不会回应的,子直也垂下了手结束了风起云涌的一生。

在他咽气的那一刻,仆役和守卫都围了上来,燕王擦擦手上的血:“怎么,想谋反?”

他当然不会孤身前来,那是找死,而且他本不该来的,只是太想看看子直的死状了。

燕王拍拍手,大军立刻围住了院子,他好整以暇地起身:“子直早放弃你们了,他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死后会被清算?”

乐将军冲了进来:“大王无恙否?”燕王扶起他:“有将军在,当然无恙。”

他们都等了太久太久了,从一出生,子直就如同巨石沉重地压在身上,现在,他终于死了。

为了清算,燕王和王党准备了许久,在子直死后他们迅速发难,因为手段过激出现了叛乱,毕竟他们跟着权臣也是求生,而今要死,还不如拼一把。

燕王对此不置可否:“他们都要死了,乐将军,不用全力围剿,放出消息,就说大王在犹豫要不要赦免一部分。”

他没有说死,但这样的消息也足够叛军内乱了,大家都不想做乱臣贼子,就算子直也不想,从他临死前的殷殷叮嘱就可见一斑。

但他依旧会得到祸国权臣的定论,在王权至上的时代,以人臣的身份把持朝政就是最大的错误。

若是一不做二不休地篡位,或许能在青史上留个拨乱反正的名声,但他终究选择了做臣子。

神清气爽的燕王下令将子直挫骨扬灰,王后面上笑着,心里却开始忧虑:大王大权在握,我已经无用了,还是让他在起换太子的意图前死掉为好。

之前他们是战友,但现在王后子直远方亲戚的身份就是最大的不稳定,她动了弑君的心思,并且一发不可收拾,她去寻了太子,青年人正在筹划弑父,见母亲赶来,他连忙盖住写了字的竹简。

“有什么不能给母亲看的?”王后佯怒,太子支支吾吾:“严亲,是…”

他一狠心把写了弑父计划的竹简递给母亲,王后大喜:“我们果真母子连心。”

其实燕王对太子不错,但太子也察觉到了危机。

他们身上终究有子直的标签,在心腹大患去除后,燕王的刀就会朝他们母子挥来,几十年的努力也将成为泡影。

正当燕王磨刀霍霍之时,唐国迎亲的队伍来了,燕国唐国远隔万里,不提前几个月出发就赶不上婚期了。

于是燕王只能先放下刀,苦口婆心地教育天真的儿子。

“常,去了唐国要少说话,你不够聪明,不得唐王欢心也要活下来再说。”

常点点头,泪流满面:“阿父,我明白了。我要好好侍奉唐王,不让您担忧的。”

他知道自己是被卖了,但对父母的孺慕之情又让他无法逃离这桩畸形的婚姻。

燕王还算大方,他把这么多年攒的金子和珠宝分了三分之一给公子常,目送迎亲的马车离开稷阳后他叹道:“也不知常能不能习惯唐国和洛京。”

洛京的气候不好,风从西面的沙漠吹来许多黄土和沙砾。

近些年来在格院的主持下唐国在边境种植了防护林,风沙倒是有所好转,但洛京是不允许大声说话的,这座城市规矩太多,散漫惯了的常一定不喜欢。

在队伍路过虞国时,一直藏在队伍里的公子昇跳下了马车,朝着乐陵而去。

崔祁理所当然地在休息,霁儿的琴已经学个大概,不需要他时刻指导,所以他清闲的很,从书衙顺了几本书慢慢看。

听到敲门声,崔祁立刻换了衣服,梳了头发,用法术打扫了院子才开门:“不知何方贵客到访?”

公子昇答道:“唐国。”

他和崔祁不是朋友,但也不算敌人,说是故人也没有多么深刻的过往,只能算认识。

“原来是公子,请。”

崔祁打开门,请公子昇进了小院,云姬见到他先是愣了,而后就逃去了王家。

姬琮便代替云姬端上了几盘糕点和茶水,公子昇自嘲道:“看来我还真是不招人喜欢。”

姬琮笑笑:“做脏事的人总是这样的。”

“还不知公子为何来此?”

崔祁强忍住打哈欠的欲望,抿了一口紫砂壶泡的茶叶,公子昇苦笑道:“大王要迎娶燕国公子常为后,回唐国的路上想到崔先生住在乐陵,便想着要拜访。”

他是个粗人,品不出茶叶有什么区别,但紫砂材质的茶杯入手温润,很符合他的喜好。

他们没什么好说的,不知不觉间话题又转到赵婴:“那时大王常常要我去格院把相邦找回来,他的脸很白,进了格院就黑乎乎的。”

崔祁没去过格院,但打制器物的场所不可能干净,他勉强笑道:“格院是幼渔的心血。”

格院里没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陈盈也会定期揪出害群之马,格院的气氛祥和火热,喜欢也是正常。

最后公子昇说道:“车裂的不是真正的相邦吧。”

他做了那么多年情报,虽然唐昭王死时忙碌许久,但崔祁的去向一向是千面司的重点,据探子回报盐跟随杂役离开了,而崔祁也失魂落魄地走了,可院中的夫妻二人却一切如常。

“不是,是傀儡,幼渔在数日前便过世了。”

崔祁不愿回想那日之事,已经过了两年了,他还是想起就难过。

得到准确答案的公子昇旋即告别了崔祁,他来燕国迎亲就是想趁机拜访崔先生。

坐在马车里的公子常如坐针毡,他也曾学过武艺,而身边的侍女的气息很明显是习武之人才有的,怎么,是怕他逃跑吗?

他真的不理解,为什么唐王那么小心谨慎,总觉得有人要害自己。

但这样的谨慎是必须的,燕王开始动手,之前被打了空头支票的叛将都被腰斩弃市,非王党不是被抄家灭门就是被罢免,他趁机推出了招贤令,可王后和太子已经做好了刺杀计划,他已命在旦夕。

他们必须要快,一旦燕王公开表明要更易储君,他们就算得手也会被怀疑,王后借着自己曾学过医术的便利,暗中招来许多医女,终于制成能制造暴毙假象的毒药。

可那个制药的医女自尽了,她死前对一同制药的妹妹悲苦万分地说道:“我做了天大的错事。”

妹妹也明白了:“若是恨就做想做的吧。”

她不能挽留姐姐了,让她活着才是真正的惩罚,倒不如死了痛快。

她们的父母和哥哥都被王后控制了,若是说出去只怕会一家俱死,不如她一人赴死,既能保全家人,又不至受到良心的谴责。

暗害君王是诛三族的大罪,凡是认识的人都难逃一死,可她们面前没有生路,倒不如先去蒿里探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