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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妨玉轻缓缓抬头,她不如张盈盈生的高,平视瞧不见她的眼神。

站在张盈盈的对立面,赵妨玉仿佛在看一位并不懂事的学生。

“张姑娘说,女子应该被解开束缚,那是指的是平民百姓,还是世家贵女?”

“世家贵女,读圣贤书,明事理,做掌家大妇,与人交际,自然需要仪态端庄,行止有度。出入皆有护卫,不必劳作,不必服侍一家老小,自然可以如张姑娘一般,穿自己喜欢的衣裳。”

“但大梁女子,世家人只占一星之地,千千万万的女子在民间,她们如男子一般下地劳作,在铺面中做工,她们在市井行走,行人无数,难道她们也能像张姑娘这般衣着吗?”

“难道在张姑娘眼中,衣着是束缚女子的枷锁?所谓的解开枷锁,便是衣襟大开?那是否将来一日,女子不需穿衣出门?出门在外要赤身裸体?”

“如今的大梁,女子可以外出做工,可以在市井行走不避遮遮掩掩,甚至连前朝恪守的七出之条,今时今日,也可不必被休弃,品行优良者,经族中允许,可和离大归,这样的桩桩件件,张姑娘瞧不见,竟只瞧得见衣裙首饰?”

张盈盈那番话简直是踩着皇后的雷点蹦迪,当着皇后的面,看不起世家女子为夫君纳妾,那主持选秀的皇后娘娘又算什么?

她家里也不过是太常寺右仆射,得罪了皇后有什么好果子吃?

可惜了,实在太过愚蠢,被人一点,便自己跳进陷阱。

张盈盈无言,赵妨玉见她不答,也不穷追,转身对皇后行大礼道:“小吏以为,阴阳调和,既是调和,便该一星一点的尝试,寻求二者平衡之道。外出时,衣衫齐整,在家中时,宽泛些自己也得益,事无对错,只看在何地何时罢了。”

皇后娘娘的面色这才缓和些,赏了赵妨玉一对金镯。

大皇子却不依不饶,离席站在张盈盈身侧,目光满是赞许:“儿臣认为,还是张姑娘好些,虽然有些特异之处,但精神可嘉。”

张盈盈顿时如同找到主心骨一般,回过神来:“你也说了,该一星一点去尝试修改,那从衣着服饰这样的小事开始不是正好?我想解放女子,也是因为看到许多女子可怜,想要拉她们一把,你说的那些,我难道不知道?”

“我能写出将进酒,石壕吏,自然明白百姓苦楚,我自有我的考量,女子一生都在围绕男子打转,我所做的,也不过是破开你们从前那一套,追求专一罢了。”

赵妨玉看了看张盈盈身边的大皇子,再看看洼蓝洼蓝的三皇子,还有几个未成年没拿上爱的号码牌……

真专一吗?

到底是真专一,还是享受被男子环绕恭维呢?

如果真的是决心改变,为何看不见大梁女子被规矩束缚的一生?为何不抨击朱程理学一般的言论?反而只管看得见的吃穿?看不见那些规则下女子悲戚的哭喊?

赵妨玉伏地,对皇后行大礼:“近来坊间传言,说女子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张姑娘所说的专一,极致也应该不过如此了。”

“小吏的母亲出身陇西,入宫前,也曾有幸去过陇西,见识过陇西风光。”

“陇西与上京最大的不同便是战乱,那里靠近嘉峪关,时常有流寇侵扰,那里的女子也与上京不同,即便是养在深闺的女儿家,出门骑马弯弓,被堂堂正正的称呼一声女郎君。”

“在陇西,女子可以如男子一般骑马射箭,上阵杀敌,她们可以绣花,可以抚琴,也可以招猫逗狗,做富贵闲人。她们可以如男子一般,做自己想做之事。”

“那里的文气也与京中不同,京中儿郎喜簪花,陇西儿郎擅骑射,在陇西,没有孩子瘦弱,没有孩子会活不下去,即便是一出生就病弱的女儿也不会被放弃。”

“我娘曾与我说,陇西人一生只有两件事最重要,一是活着,而是吃饭。”

“战事无情,流寇侵扰后,能平安活着就是最大的幸事,在陇西,只有关外敌族会希望关内人白皙瘦弱,手无缚鸡之力。”

“关外的敌人最希望关内儿郎只读书,不练武,不骑马,不射箭,这样他们来劫掠时才更畅快,更轻易。”

“所以陇西人从不信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陇西人一生,唯心而已。他们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譬如世世代代镇守陇西,哪怕有离开陇西的机会,也依旧会在那片土地扎根,有木成林,共抵尘沙。”

“在陇西,女子可以二嫁,常年战事,夫君遭遇不测战死沙场是常事,若女子从一而终,一生只抱着一块牌匾度过余生,那恐怕也没有如今的陇西了。”

赵妨玉并不曾扣张盈盈话语中的漏洞,她有大皇子和三皇子护着,自然无虞。

只她得罪了皇后,日子也不会如往日潇洒。

皇后……可不是善茬,否则孟言真也不会月月受宠但至今无子。

皇后娘娘与在座贵女都被赵妨玉的话震撼到,准确些说,是被她言语中的陇西,震撼到。

在座女子,大多一生只去过一两座城,在这一两座城中,也无法自由出行,多半是去谁家花宴,何处踏青。

千里之外的陇西,对与大多数贵女而言,都不过是书上一句,苦寒之地,嘉峪关旁罢了。

张盈盈还想再说,对上赵妨玉的眼神,却莫名怔住。

“张姑娘为女子表率,随口说的诗词也在文坛中被奉为圭臬,只可惜张姑娘不曾去过陇西,不曾见过关外人屠戮关内百姓,张姑娘所谓的解放,也不过浮于表面,沽名钓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