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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木扶疏的院子里,玉质的瑞兽香炉缓缓飘出缥缈的白色烟雾,细细一缕,还未升腾出形状,便渐渐隐匿入空气之中。

王老夫人一头华发,夹杂着些许微黄的发丝,头发高高盘起,梳成一个圆团团的发髻,带着两股花纹简单的金钗,一身墨绿色锦缎的松树梅花褙子,内里穿了交领的云纹内衬。

眼神柔和,看向赵妨玉的眼神满是善意,宛如在看自家小辈。

赵妨玉与王老夫人对视,敏锐的发掘出王老夫人对她似乎观感不错,不是她自恋,她总觉得王老夫人看她的眼神,有些像大夫人。

王老夫人起身,赵妨玉连忙过来扶着,老夫人摆摆手笑道:“不必搀扶,尚且不曾到那等老眼昏花之地。”

“只可惜,眼神不如年轻时,否则,你三天也出不了我们家的院子。”

华鸾在一旁看着,一身千金难求的云雾锦,沾染上狸奴的毛发也半点不心疼。

“您喜欢她,便去找她玩就是,她如今一个人在家,巴不得能出来走动走动。”

王老夫人伸手拨了拨狸奴粉色的小爪子,长公主怀里的狸奴软乎乎的冲着王老夫人喵了一声,看的老夫人没忍住,握住狸奴的小爪子又捏捏。

等人坐下,丫鬟上来温水替王老夫人净手,赵妨玉坐在王老夫人下首,一副晚辈模样。

“能得老夫人喜欢,叫母亲知道都得多夸我几句。”

赵妨玉温温柔柔,脸上永远挂着得体温和的笑,长得好看,知书达理,一看就是长辈们最喜欢的那一类乖乖女。

王老夫人低头笑笑,茶盏放在一边:“自然是你当得才夸赞的你,你是个好孩子,能顾及姐妹,便已经越过无数人了。”

大家大族之间,一切都以家族利益为主。

赵妨玉当初为了赵妨云,带着自己的亲妹妹上公堂,这一件事满京皆知。

以家主的眼光来看,此举有些不妥,但若是换做主母,便只觉妥帖。

她们家里好好出去的孩子,叫人给糟践了,打落牙齿和血吞,没得委屈了自己人。

是以京城之中的主母,如今都以赵家姐妹为标杆,来教导家中子女。

自己出众,姐妹情深,对外可其利断金,对内其乐融融,有这样的女儿,一家子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甚至若是当初,赵妨云和离归家,就冲着赵妨玉赵妨锦这一对招牌,恐怕也有无数小官之子,愿意求娶赵妨云。

赵妨玉垂眸,漆黑的眼眸在老夫人的拐杖上转了一圈,再抬眼时,眸中波光潋滟:“自幼母亲教导,否则如何能有我今日?”

“王老夫人如今喜欢我,回了家,还不知如何心疼自家的小娘子呢。”

赵妨玉不着痕迹的将话题转移到王家后宅,王老夫人笑而不语,并不接茬。

华鸾跟着笑了两声,重新将话题接过去换了一个避免冷场:“说起来,你那小妹妹到底定了亲事没有,都有人打听到我这里来了。”

赵妨玉眉眼含笑,纤长的睫羽缓缓掀动。光滑的大袖上不曾绣花,光线落在这些流光溢彩的布料上,宛如融金炼玉,裁云抽丝。

屋子里只有她们三个主子,是以赵妨玉说话也不避人,神色之中不由带了几分苦恼:“妹妹年幼,婚事暂且不急,何况家中刚出了五妹妹那回事……母亲倒有些怕好端端姑娘嫁去旁人家,被人暗地里磋磨。”

“我们家的姑娘,一个个都是娇养着长大的,母亲慈爱,自小请了先生做家学,还去蹭姨妈家的老姑姑专门为表姐设的课。”

“可惜遇到了个有眼不识金镶玉的蠢物,没得害了我妹妹一条命。”

宋源如今落在大理寺手里,梅占徽打了招呼,宋源必死无疑。

但即便如此,仍旧不能解恨。

“至于七妹妹,别说是母亲,便是我们,也舍不得她这样早定下人家。”

赵妨玉眼神孺慕,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华鸾:“不怕姑姑笑话,这话我也只在姑姑面前说,出了这门我可就不认了。”

华鸾与王老夫人对视一眼,一个不由笑道:“你且说来。”

另一个则笑着摆手:“我可不听你们家的私密。”

但王老太太嘴上说着走,身子却坐的稳健,连看向赵妨玉的眼神都是带笑,显然说的是客气话。

赵妨玉笑的仿佛的偷了肉吃的小猫,笑的娇俏:“在闺中时,自然处处快活,那样松快的日子成亲后是再寻不见了。”

“人总得往前走,但这个小妹妹,我们总想着让她多松快两年,母亲要多留她两年是真的,我们都舍不得。”

“她自记事后,与五妹妹相处最多。难免感伤,是以母亲与我们,也确实不想逼她。”

“定亲不是一蹴而就之事,相看一回不成,便要换人,她如今怕的厉害,一日日翻着书,恨不得把书读烂考状元去。”

王家书香世家,家中男女老少都识文断字,就是仆役,偶尔都能蹦出来两句古人的诗词。

王家是崇文之家,对待肯下心思读书的人,自然高看两分。

如此不免对赵妨玉的妹妹起了几分心思,但一听赵妨玉说家里还要留妹妹两年,不由一动:“一家有女百家求,若是好女子,夫婿自然当千挑万选。”

赵妨玉点头应和:“是这个理不假,不过都有母亲操持,我们也不过帮着瞧一瞧看一看,说不得那日还得求到姑姑与王老夫人身上,帮着打听人家家里有没有藏些腌臜龌龊。”

若是旁的,王老夫人必然不能应,但这个确是答应的爽快。

“世间最大的憾事莫过于明珠暗投。”

赵妨玉手段有些优柔寡断,但心思是正的,无论是赵妨玉还是周擎鹤,都不喜欢那等隐私鬼祟之举,这也是朝中官员虽然厌烦周擎鹤的胡作非为,但也从不曾当真对他如何,即便是参,也不过参些不痛不痒的地方。

观棋路,品人心。

赵妨玉的棋路正,优柔一些,也是常事。

说到婚事,王老夫人不免想到了自己家的孩子,年岁正好,这是不知道赵家想要留着赵妨墨几年。

赵妨玉与华鸾又说起来,不过这会说的便不是赵妨墨,而是华鸾膝下的孩子。

“你们家当初给你哥哥弟弟教书的先生可还在不在?我请来与我家小儿做个西席先生。”

“这是不巧,姑姑问的晚了些,先生如今坐馆了。”

华鸾遗憾的啧了两声:“儿女都是债,我只盼着着小混账能学些个人模样,识文断字,读书明理。”

皇室之中,蠢孩子是活不下去的,不够聪明,看不破别人设的局,就会变成别人往上爬的登云梯,青云路。

赵妨玉眼眸一闪,想着终于说到点子上了。

“这有什么怕的,姑姑给他留下这样大一份家业,难道还怕他给你败干净了?”

华鸾抓起扇子没好气的摇了摇:“我辛辛苦苦,赚来这偌大家业,他守不住,我就是死了也得气活过来!”

华鸾说着,王老夫人在边上听,眼神之间流露一瞬落寞,而后又恢复常态,赵妨玉眼角余光一直盯着王老太太,瞧见那一瞬异样后,心里便踏实多了。

紧接着道:“这话说的,难道为了要孩子出息,平安康健也不要了?”

“我这身子,便是小时候落了水,后来一直不曾在意,一直到十来岁才查出来,原是日日比旁人晚睡,以至于年纪小小便亏了身子。”

“姑姑瞧瞧我,再想想舍不舍得自家孩子。”

“我这身子一直调养不好,春热秋咳,苦夏藏冬,连宫里的太医都瞧了,若不是夫君舍了脸皮,请来了崔家的小叔为我调养,如今怕是更不好了。”

长公主只知道周擎鹤与四皇子关系不错,而四皇子与崔家关系甚是亲密,倒不知晓,替赵妨玉看病的那位,竟然是崔家藏得极深的小叔。

提到此处,王老夫人终于来了兴趣:“竟然是崔家那一位?鹤王殿下倒是运道好。”

崔家这位小叔,年纪小辈分高,与赵家的赵妨墨一样,打小一家子宠着长大,后来不入仕途,漫山遍野的寻医问道,成就一手绝世医术。

但就是这一手绝世医术,鲜少医权贵。

有人曾奉上万两黄金,向他求医,他置若罔闻,蹲在路边医治乞丐。

能让这位崔家小叔动手,周擎鹤必然是下了大力气去的。

赵妨玉低眉浅笑,言语之间满是想起了心上人的温柔:“我原不知,是他将人请到府上了,我才知晓的。”

其实请动崔家小叔,未必要打动崔家小叔,打动崔子敏,也行。

余下的崔子敏自会出手。

“他运道好,得了崔小叔的眼,崔家小叔的医术确实极好,我这身子确实不好调养,后来一直吃崔家小叔开的药,如今再调养一年,便该差不多了。”

王老太太自然是想多打听些这位神秘的崔家小叔的喜好。

她家也有一位需要医治的患者。

王家这一代,子孙不盛,天灾人祸,越发凋敝。

最出息的孩子,还因救人而瘫在床上,至今不能起身。

那是王老太太的长孙,不出意外,便是下下任的王家家主。

奇怪的是,王家仿佛遭受了什么诅咒一般,不仅是在京城的这一脉,子孙凋敝,便是太原老家,出息的子孙也凤毛麟角。

世家大族,子孙繁盛才是昌盛之态,但子孙昌盛,却不出息,便犹如囊虫饭袋,不过徒增累赘。在家族这棵大树上不断吸取养分壮大自身。

王家千年世家,不至于说养不起这些孩子,但做长辈的,担心都是一样的。

幼子抱金过闹市,能有什么好下场?

今时今日有他们看顾着,这些孩子还能规规矩矩,但若等到他们都不在那一日呢?

等到她们都不在那一日,孩子们又能守住几分家财?

又能有多少安稳日子?

最出息,最耀眼的孙子,因为救人,反而被歹人暗害,溺在池中,河石砸的她孙儿头破血流……

那贱人分明知道她孙儿心善,她孙儿明明是去救人的,最后一腔善意被人辜负,自己多年寒窗苦读之功一夕白费……

王老太太不甘心,王家也不甘心,四处求医,但总不曾治好。

而后越是治疗,王老太太的孙儿便越是抵触,渐渐的,坊间便没了那位光风霁月的王大公子的消息。

王老太太回过神来,眸中已有点点水迹,抬眼便见赵妨玉与长公主已经谈到了香露生意上。

“说起来,你那铺面到底要如何开,我瞧着怎么宗亲一窝蜂一窝蜂的往你那儿去?”

赵妨玉与华鸾凑在一处,坐在放在与王家老太太手谈的坐席上,重新摆了一局。

“做生意,哪里能予取予求?”

“既然是能赚钱的好买卖,我自然要找信誉好,背景深的人做同盟。”

“再者,与宗正寺的婶婶们做生意,御史台的……”

剩下的话不曾说完,但两人身为皇室,自然明白其中苦楚。

王老夫人在一边看着,狸奴软乎乎的蹭在王老夫人身上,圆润胖乎的脑袋一下一下蹭着王老夫人的手背,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送进王老夫人掌心之中。

下一刻,便听闻赵妨玉继续道:“一回生二回熟,这生意还是要做的,婶婶们若是诚心想做,自然也做得。只是得辛苦婶婶们陪我一道,听着御史唠叨了。”

如今周擎鹤不在京中,御史想要参,也只能参赵妨玉。

说她图谋不轨,有些牵强。

她这生意都做了好些年了,也不是今年才突然开始做的。

说她奢靡……人家这些年赚了这样多的银子,每逢冬日还在城门口施粥救济穷苦百姓。

再要说她什么,也说不出了。

周擎鹤不在京城是赵妨玉的劣势,但相对的,也可以是优势。

王家老夫人看了眼棋局,无声摇头。无她,长公主棋实在是太臭了。

长公主也正好下不下去,火速将王老太太请来代替自己,自己坐在王老夫人身后替她出谋划策。

然而还未落子,怀里胖乎乎的狸奴猝不及防伸出自己毛茸茸的爪子,拨乱一颗棋子,死局一瞬间发生扭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