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月道:“萧若风也是我的好友,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愿意为他赴死。”
“我也有我心中的道义。”
她定定看着对方,站在那里,好像一把出鞘利剑。
李心月也是一名心怀凌云志,拔剑起长歌的侠客。
雷梦杀默然,他很清楚这一点。他初见便是李心月少年时,可却不是无忧无虑的少女样子,她生来严肃,认真,和满身散漫的他格格不入。
但他……就是爱上了和自己截然相反的人,见到第一面就觉得,这一定是我未来的老婆。
戾气渐渐消散,那双已经不再如少女一样娇嫩的脸庞,带着温婉沧桑,就连剑上的寒气都被冲淡了几分。
她认真地看着自己精挑细选的丈夫,相濡以沫的伴侣。
那周身的杀气,一点点褪下去,她的话语重新归于平淡温柔:“还好你没说什么,我不懂。”
“我的良人啊,我不后悔与你风雨同舟十几年,也依旧,无法割舍与你的感情。”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因为我爱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你入朝为将军,我便受命做统领。
同朝为官,做一对儿被江湖排斥、唾弃的皇帝走狗。
我愿意离开剑心冢,搬到天启城,跟着你,离开父母,来到陌生的地方。
“但你也不要觉得,我是不会心痛,不会反对的木偶。”
“你若是想救若风。用你那双手,用你的雷门惊雷指,去求,去拼,去找雷门,去拜托李先生。”
“……不要让我和我的孩子为难。”
李心月收剑入鞘,淡淡扬唇:“就算你为了救你的兄弟,搭上一条命,死在外面。我也欣然接受,不会迁怒他。”
因为那是你的抱负,你的理想。
雷梦杀沉默了很久,长长地叹了口气,放下怀里的孩子。
他摸了摸李寒衣的头,轻声道:“抱歉啊,寒衣,这次……”
然后他失笑,摸了摸鼻子:“是爸爸错了。”
“但是我愿意帮助你啊,父亲。”小姑娘拉住了雷梦杀的衣摆。
“那爸爸谢谢你的心意。”
他刮了一下女孩的鼻子,轻轻摘下她头发上的银杏树叶,又抬头对着远远看着自己的妻子张开手臂。
李心月含笑上前,却没有扑到怀里,而是伸手,狠狠给了他几个爆栗。
敲得铁头当当作响。
敲得某人龇牙咧嘴,不敢吱声。
而另一边,谢宣三人顶着一路大小刺杀,终于逃到了快活城。这世上永远不缺亡命之徒。好在他们都是逍遥天境的高手,有惊无险。
同窗好友,一身紫色长袍,手持羽扇的青年,和一袭儒生长袍,满身书卷气的男子,站在城门口迎接他。
“伏扇,六乂。”谢宣唇角翘起,脚步轻快了几分。
“你这次,可是做了件大事。”左侧的青年挑眉,露出一个阴郁的笑容。
右侧的男子点头:“很多人等着见你呢。”
谢宣摇摇头,没有在意对方的幸灾乐祸,沉吟半晌,说道:“我现在倒是想做一点,让那些人不是那么高兴的事情了。”
六乂拂袖:“进来说吧。”
“还有,另外二位,公子。”伏扇唇角扬了扬,可惜他天生长了一张坏人脸,无论怎么笑,也体现不出来善意,反而让墨晓黑心下警惕。
他们几人穿过亭台楼阁,来到客房。
六乂煮茶上点心,招待几个人。
谢宣将书箱卸下,很是珍惜地擦掉一路上的泥土,摸着上面的剑痕,满眼心疼。
“帮我件事情吧。”谢宣的眼里带着纠结,静静缓了很久,才继续开口。
“……那一剑是我刺的,若风华因此死了,我会做噩梦的。”
谢宣叹了口气。
“我记得,快活城里,有几名药王谷的传人?”
萧若风最开始的伤势严重,却不是没有处理的办法。
但被某个复仇太医,打横插了一手,琅琊王这次是真的,生命垂危了。
他半路上就收到消息,一路都在思索这件事情。
“哈?你在开玩笑吗?我为什么要去救他?”伏扇摇扇子的速度快了几分。
“嗯……这些年你欠了我不少人情……”谢宣慢吞吞地说道。
“一码事归一码事。”六乂轻轻摇头,“换一个理由。”
这个理由可无法说服他。
谢宣想了想,道:“风华长得挺好看?少了个美人多可惜啊。”
伏扇握着扇子的手收紧,眉眼耷拉下来,冷笑一声:“听起来更有取死之道了呢。”
“我们又不喜欢美人。”六乂抚掌赞成。
说句不好听的,他巴不得这种美人都早死,别在家主面前瞎转,碍眼。
谢宣眉头微皱:“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六乂和伏扇别过头,不言不语。
他们和谢宣关系的确不错,做了两年同窗,也受了很多照顾。
但……还没有好到这个地步。
然后,谢宣叹了口气:“那就没办法了。”
“只能这样了……”他喃喃道。
六乂想安慰两句,却见谢宣的眸子微动,慢慢定到他们两个身上。
那目光不对劲!不是失落或者无奈。
而像是……盯上了什么猎物,像是被捕食者跟上了。让他毛骨悚然,背后发麻。
谢宣扑了过来,伏扇惊恐站起来,慌张后退,接连撞翻了几张桌子,还是没躲过,被直接揪住了领口。
“帮帮我吧!六乂兄!伏扇兄啊!我不想做噩梦!”
谢宣揪着对方的衣襟,好像摇晃大米袋子一样,疯狂摇晃,歇斯底里地咆哮,惺惺作态地哀嚎。
“那个王八设套故意激我!一点暗示都没有啊!直接让我砍了下去!”
“噗嗤——”柳月正在喝茶,听见这对话,差点呛到了。
“咳咳咳。”他捂嘴捂袖子捂脸,被热茶烫红了一块皮,却还不忘记连忙摆手。
“你们继续,继续,不要管我。”
“不用管我啊!”
墨晓黑无语抱胸,稍微抬手接住柳月胡乱挥手的时候,再次带翻的茶杯。
“救命!”伏扇对着六乂伸出手,面容惊恐。
他是自在地境,之前根本不怕不通武功的谢宣,所以一时间没有转变好态度,更没有警惕。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只是短短几年不见,小伙伴就瞬间从不通武功的文弱书生,变成了逍遥天境的高手!
他被谢宣死死抓住,根本脱不开身。
六乂后退几步,头也不回地跑掉了,扯着嗓子说道:“放心吧,兄弟,我会找人来救你的!你要坚持住啊!”
他可是洁癖强迫症,根本不敢想象若是被人揪着领子,好像甩麻袋一样,乱晃乱转,该是多么崩溃。
“你!个!不讲义气!的!”伏扇骂骂咧咧,差点气得咬了舌头。
他心里也懊悔,伏扇啊伏扇!你怎么能这么懈怠颓废呢!大业未成,家主的理想事业还没完成!
我为什么要往回跑!当初留在南诀多好啊!
就不用受这一遭了……
“快放手……”
“不行了……”
“yue——”
谢宣悚然,顿时松手后退。
那瘦弱病态的青年瞬间恢复正常,也不干呕了,也不恶心了。
“你骗我!”谢宣顿时了悟。
伏扇冷笑着:“是你先耍无赖的!”
他羽扇横打,直奔着谢宣的面门而去,看样子是想给他来两个大嘴巴。
“好啊,还是这么狡诈卑鄙。”谢宣笑着轻骂,仓促伸手拦住这一招。
他毕竟没有系统学过武术,没有什么和他人对招切磋的经验,只是看了很多书,对书中的招式烂熟于心,却没有真正用出来过。
一巴掌拍过去,对招带着几分生疏,他手上的力度没有控制好,那羽扇被打得羽毛飞扬,打着旋掉进了茶杯里。
柳月的茶杯。
柳月默然:“我……”
一只鞋底又呼啸而过。
他低头,那破鞋擦着他的帷帽,钉到了墙壁上。
“……”
“你们……”
哐啷——
旁边的屏风砸了下来。
呛啷噼里啪啦——
那碎瓷片溅了一地一桌子。
这茶是彻底喝不了了。
“……”
墨晓黑道:“我们出去吧。”
“你也别想着看热闹了。”墨晓黑看柳月坐着不动,叹了口气,主动将门拉开,又用干净的竹席垫了一块被茶水打翻的狼藉。
“你从这里走吧,不会踩到水。”
如此,柳月嘴角上扬,这才满意点头。
白影一闪,他毫不犹豫地冲出了屋子,来到了屋外。
谢宣二人的争斗从屋子内室,一直滚到了外室。
头冠都被摇散了的伏扇,不得不捏着鼻子,同意帮忙。
毕竟他欠了不少谢宣的人情,不能厚颜无视,让谢宣晚上做噩梦、成心结,甚至武功境地因此受损。
毕竟学武,入剑仙,若是没有坚守的道,是会走火入魔的。
“家主会不会不高兴?”被他们叫过来帮忙的朱孤剑,一袭黑衣,微微皱眉。
“不会的,家主可从来不会难为美人。”谢宣倒是很懂。
潇洒公子,咬着发带,伸手低头,将散掉的头发撩上去,白皙的指尖穿过如瀑的墨色发丝,灵巧翩跹,像蝴蝶穿过花丛,两三下将头发重新梳好。
他抬头,看到其余几人诧异的目光,挑眉:“嗯?你们不知道吗?”
“不,我质疑的不是这一点。”六乂礼貌微笑,但手已经拈上了棋子,蓄势待发,“我质疑的是,你……为什么要叫,家主!”
他将最后两个字咬得很重,虎视眈眈,似乎谢宣不给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就要让对方喋血当场了!
然而谢宣抬了一下眼皮:“这有什么难理解的。我可是士子,懂么,谋士。”
“谋士择主,我都跑到快活城来求庇护了,自然也就算作朱城主的随从了。”谢宣一脸坦然,理所应当,理直气壮。
他抬了抬手,没有管剩余几人五花八门的反应,继续说之前的事情。
“我仔细记录过,我和家主遇见的时候,听到的,看到的,所作所为和言行举止,她对其他人说话的语气和表情。”
谢宣从书箱里翻出来一个小本子,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比如这个。这是上次学堂大比时候的记录。”
“在那七天之内,家主与四十二名学子考生有过交流。”
“其中,和相貌平平的二十七名学子,其中十五名有过交谈,说过二百一十八句话。”
“和英俊潇洒类型的七名学子,其中五名有过交谈,说过一百二十三句话。”
“和长相温婉清秀类型的五名学子,全都有过交谈,说过九百八十五句话。”
“和刚强勇猛类型的三名学子……说过三句话。”
谢宣慢慢念出来自己的结果。
“再加上快活城目前的随侍性格,样貌,行事作风相比较。”
“综上所述,我认为萧若风还是比较符合家主的审美的。”
他煞有介事地托着自己的下巴思索着,然后点了点头:“当然,我也比较符合。”
“……”
屋子里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其余人瞪着眼,看着他,好像被掐住了脖子。
“嗯?你们为什么不说话?”谢宣挑眉,看着满脸恍惚的墨晓黑,目瞪口呆的六乂和伏扇,还有震惊到掀开了帷帽的柳月。
墨晓黑抿唇,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无声比了比大拇指。
“佩服,佩服。”柳月替他配音。
回过神来的六乂似乎瞬间没有了洁癖和强迫症,勾肩搭背,挽住了谢宣的肩膀。
“小谢宣啊,我们帮你救人,你是不是也要给我们一些东西啊。”伏扇堵住了谢宣另一边,手无声无息地摸上了谢宣手里的书卷。
“你想要这种东西?”谢宣拍掉了对方的手。
“可以商量。”谢宣矜持一笑。
“透露一下,我一共记了五十六卷,这只是其中一卷。”
“嘶——”墨晓黑倒吸一口冷气。
“我们去屋子里详谈,详谈。”伏扇也吸了一口冷气,眉目闪烁,拉着谢宣往自己屋子里跑。
这里人来人往,可不能被其他快活城的牲口听到!
柳月眉目闪烁,他看了一眼站在原地不动的墨晓黑,又看了看已经走远的三人。
“等等我!算我一个。”
他追了过去。
墨晓黑愣愣地看着满地狼藉,被打破的屏风和茶杯碎片,一瞬间,屋子里怎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心里多了几分委屈和莫名其妙的滋味。
不知道处于什么心情,他也没忍住,开口道:“见者有份!”
他也追着几个人,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