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调查组今天要开碰头会。
会前,彭蔸依看到穆冠深,两个人从小一个大院里长大,自然要聊上几句。
彭蔸依问,“冠深哥,你们那边差不多了?”
穆冠深摇头道,“乱的很,最少还得查半年,不过也就把87师的案子查干净。”
也就,这两个字的意思是,到此为止。
彭蔸依皱了皱眉问,“上面定调了?”
穆冠深扯了扯嘴角笑道,“不然呢?”这一串绳上的蚂蚱都查出来,那得查天上去。”
彭蔸依说,“孟伯伯也同意了?他以前可是很激进的。”
穆冠深道,“当年难道没有付出代价吗?”
彭蔸依听了,“呵呵”一笑道,“所以啊,我们都是被拿来当枪使的,在别人看来,不就是——”
说着,她扬了扬头。
有些话,没有说出口。
穆冠深敲了敲她的脑袋道,“知道也别说出来,至少查实了,有问题解决问题,不是吗?”
彭蔸依道,“查得干净吗?我干这行也快十年了,越干越灰心。”
穆冠深安慰道,“至少你干了,有结果,对得起自己。”
彭蔸依叹了口气道,“我都不敢给珲哥打电话,冠深哥,你也参与查案了,你也知道这里面多乱了吧?”
穆冠深说,“人世本就如此,要看明白。”
彭蔸依说,“我知道,我爷爷也说了,当个普通人就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孟岐山和公安部派来组长周延一起走了过来,在会议室外的众人陆续把手机存入保密柜,进了会议室。
由于这个案子太复杂,牵连太广,今天,京城还派了一位陶专员来现场听取办案情况,并要研究下一步分批留置、集中抓捕的行动方案。
就在孟岐山说到李卫军涉及海外资产的时候,陶专员道,“这件事和另一个案件有关,今天不在此讨论。”
孟岐山听了,心里存疑,又看了看跟随陶专员一同前来的工作人员,若有所悟。
这个案子牵连太广,办案的尺度,考验着三个专案组的组长。
参会人员都是核心办案人员,会议一直开到下午四点。
周延在开完会出来之后,直接去了江华静所在的留置区。
江华静留置一个多月了。
这段时间,都是具体办案人员与江华静谈话,周延在这期间,没有来见过她。
现在,江华静的情况自然是查清楚了,她也认命了。
但凡她试探地提到陆部长,或者是市局吕国栋,与她谈话的人就会问她,“你确认一下?”
江华静知道,这些办案人员都是周延安排的人。
死心之余,她也明白,至少她还有争取轻判的机会。
只要她不供出全部,认了罪名,不至于被牺牲得太彻底。
周延说只是找江华静聊聊,进了关押江华静的留置室。
他让一直看守着江华静的安保人员出去了,他在床上坐下,小小的一间留置室,江华静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整个人都憔悴消瘦了。
周延道,“学妹,我看你怎么气色反而好了?”
江华静已经从最初的食不下咽,难以入睡,到如今平静接受了现实。
原先她妆容精致,定期去做保养,但在这里一个多月了,如今没有了修饰,只是一个脸色有些暗黄的四十多岁的女人。
周延仔细看她,虽然这个年纪了,但是眉眼还是秀气漂亮的,难怪当初一眼被陆大人相中。
周延道,“你所有的情况我都看过了,忏悔录我也看了,写得很真挚。”
江华静道,“什么罪名我都可以接受,但不要牵连别人。”
周延笑问,“包括你那几个小男友?”
江华静说,“是我糊涂,与他们无关。”
周延呵地一声,冷冷问,“是吗?”
江华静很平静的说,“是。”
周延嗤笑道,“陆大人不这么想,你的嘴可靠,那个叫唐隽的可未必,他却把你做的所有事都说了出来。”
江华静说,“他知道的本来就不多,说就说了。”
周延道,“那个小谢跟你的时间不短,怎么知道的比唐隽还少?”
江华静听了,垂下了眼眸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周延冷哼一声道,“不知道?不知道你需要大费周章留置他?不是他,你会安排祝蓉蓉进了信息中心?”
江华静听了,只是仰头,闭了闭眼说,“是我强迫他的,所以他提的要求我都答应了。”
周延呵呵一笑道,“是吗?你知道他电脑里收集了你每次去见大人的视频吗?”
江华静听了,面色白了白,却说,“那又怎么样呢?能证明什么?”
周延道,“他以前是国安的,你不知道吗?”
江华静皱了皱眉说,“不知道。”
周延说,“有一段经历查不到,你把人弄到身边,没调查过吗?”
江华静说,“不清楚,是别人推荐的。”
周延看着她的眼睛问,“你真不知道?”
江华静面无血色地摇了摇头,“真不知道,就算现在知道了,又怎么样呢?”
不过是梦醒而已,还能改变什么吗?
周延淡淡道,“他这种人,没有留下的必要。”
江华静听了,手脚发冷,她说,“是我把他拖进这蹚浑水里的,师兄,不要再造孽了。”
周延嗤地一声道,“造孽?华静,难怪你会出事啊。你太不清醒了。你以为表面上乖顺的人,真的就乖顺吗?善不为官,慈不掌兵,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江华静嘴唇一颤,问,“你们要杀了他?”
周延反问,“意外死亡很难吗?既然撬不开他的嘴,那么他也不用开口了。”
江华静说,“为什么?师兄,他能知道什么?”
周延挑眉问,“华静,如果不是他,李希承怎么会认识那个祝蓉蓉,又怎么会出事?你知道祝蓉蓉现在在哪里吗?”
江华静问,“在哪儿?”
周延说,“青潭干休所,那是普通干部能进去的吗?里面都是什么级别的干部?我不知道李卫军、李希承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孟岐山那里移送过来的资料,暂时还没有涉及到老大,要不是老大聪明,和周司令关系好,提前安排了我过来,你以为这次他能逃过吗?”
江华静听了,面色不喜不悲。
对现世的绝望,不过是又一遭而已。
第一次,是被他看中,这一次,是被他舍弃。
利益面前,位高权重的男人,不会有半分的慈悲。
在他这里,她只是个傀儡。
她想,如果谢衡恨她,也是应该的。
就像她也恨透了陆译伟。
她说,“不要再伤及无辜了。”
周延道,“华静,别天真了,他现在不开口,不是为了你,只是不信任我们。如果给了他机会,他一定会咬死你,咬死你就是咬死我,咬死大人,不会叫的狗才会咬人,会咬人的狗,后患无穷。你当时就弄死他,也许不会出事。”
江华静摇头说,“不,是李希承做得太过火,出事是早晚的事,这和他没有关系。”
周延看着江华静,幽幽道,“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他?”
江华静却说,“不,师兄,你是学刑侦的,你觉得这世界上真的有天衣无缝的犯罪吗?尤其是现在这个摄像头无处不在的年代。”
江华静看着周延,这一刻,她仿佛能看到十年后的周延。
此刻的他,与一个多月前的自己,有什么不同呢?
坐在周延的位置上,难道不会有敌人吗?难道没有人觊觎他的权势吗?
高处不胜寒。
都已经污染了一身,又怎么有平稳落地的可能?
何况是那么张扬跋扈的陆大人,和他嚣张肆意的鹰犬。
其实,早就上了一艘无法返程的船。
周延说,“没有天衣无缝的犯罪,但有可以遮天的手。”
江华静不言语了。
此刻的她已经身陷囹圄,失败者的话,是不配被聆听的。
周延说,“这里的程序差不多了,马上会移交市检。”
江华静说了句,“我明白。”
周延道,“大人还是顾念你这些年为他鞍前马后辛苦的旧情,不会判很重。”
江华静说了句,“谢谢。”
感谢那个一手将她拉进深渊的人。
感谢他让她体会权倾一时,又将她从高台上推下。
这句谢谢,虚伪而可笑。
周延和她谈完话走了。
江华静继续对着桌面,写自己的思想剖析和忏悔录。
富贵荣华,一场空梦。
多羡慕那些普通人,平凡的一生。
不必大起大落,没有大悲大喜,平静的像溪流。
脑海中回忆起自己的年少时光,温柔的阳光洒在溪流之上。
她赤着脚,坐在溪水之畔,让清凉的溪水,流过足下。
曾经爱过的少年人,对人生有着无限的憧憬。
他们一起坐在溪边,畅谈着人生。
原来,那才是她一生之中,最快乐的时光。
她满心满眼爱恋的那张脸,与谢衡的脸,又何其相似。
她多希望那张面容永远不会老。
可再看自己此刻的手,她张开五指,看着手背上,已经渐渐变皱的皮肤。
难看到连自己都觉得厌弃。
还连累了无辜的人。
来人世这一遭,到底图什么?
一切都结束了。
江华静多么想留住谢衡的生命。
她对看守她的女特保道,“我要见周延,我有情况要汇报。”
特保说,“安静,你写下来,等下一次谈话的时候你再交代。”
江华静垂头,再度明白,她已经深陷囚笼。
她苦笑了一下,告诉自己,认命吧。
还想着救别人?
自己都未必能保全。
周延去留置区见江华静的时候,陶专员叫住了孟岐山,说要去他下榻的宾馆聊聊。
如果不是有目的而来,陶专员绝不会做出这么轻率的举动。
一路上,大家都保持着安静。
等进了孟岐山住的房间,陪同陶专员前来的工作人员才表明了身份。
“这两位是国家安全局的。”陶专员说。
陪同的只有穆冠深,穆冠深都没有反应过来,而孟岐山已然明白了。
他让穆冠深守着门,和陶专员坐下,听两位国安局工作人员说明情况。
国安干警道,“这么多年来,始终有国外特工组织针对我国科学家进行定点清除的斩首行动,八年前,我们追踪到一条十多年前804军工所技术人员被锁定,策反,并且销毁实验成果的线索。但因为时间过去太久远了,查证很难,我们安排了相关线索人员进行侦查,去年上半年,刚刚查出了一些眉目。”
“目前掌握的情况是,李卫华、李希继父子,以及李希承三人,在北美拥有大量不明财产,包括三套豪华别墅,接收国外组织的长期资助,在国内从事窃密活动。关于当年804军工所,因为一些线索涉密,不方便向您透露,但李卫华、李卫军等人涉嫌窃取国家机密,我们已经掌握了一部分线索。”
孟岐山越听面色越沉重,他“砰”的一声拍了桌子道,“岂有此理,简直罪不可恕!”
国安局的工作人员又把关于李卫军等人涉案线索的机密材料拿了出来,递给了孟岐山。
穆冠深过来做签收。
孟岐山看着那份资料,手都在抖。
他看向陶专员,陶专员示意他克制。
国安局的工作人员道,“所以,因为李卫军、李希承等人牵涉在您正在调查的案子里,我们也需要对他们和相关涉案人员进行审讯侦查。”
孟岐山点头表示,“好,他们现在都关押在兆阳看守所,而且由于这个案件情况特殊,我已经抽调了武警共同看守。”
国安干警继续道,“另外,刚刚我所说的相关线索人,是渤江的一位干警,现在也牵扯在了这个案子里,他一直在调查当年的804案件,我们这次来也是因为他失联太久,根据他最后一次上报的信息,我们担心他也被卷进了这次87师的案子里,他叫谢衡。”
孟岐山皱了皱眉,“这个名字很熟悉。”
穆冠深道,“是上次墨珲来打过招呼的人,您还为了他和周延提过这人,他们说会安排。”
孟岐山问,“那你们和周延说过这件事吗?”
国安干警道,“这就是这件事奇怪的地方,他如果只是配合调查,现在也两个月了,却依然在留置。我们了解了一下,担心他和案子有牵连,所以向陶专员汇报了,陶专员让我们这次一并提出来,至少我们得先见他一次,确认他的安全,至于说,他若涉及到别的违法犯罪情况,那是另一码事了。”
孟岐山皱了皱眉,明白情况复杂。
陶专员问,“要我去和周延说吗?”
穆冠深道,“人应该在留置区,或者我带着先去见一下?李希承涉及出卖国家机密这些事,还是不要让公安那里知道了吧?”
否则刚才在会上就该提出来,显然国安方才给的资料,并不是全部内容。
这件事兹事体大,应该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这个案件实在棘手。
国安干警说,“李卫军、李希承的案子,我们会同你们一起查办。”
陶专员道,“不错,这件事也和潘书记汇报过了。”
孟岐山点了点头。
穆冠深道,“李希承供述了公安所有系统都是他承包的,那么是不是代表这些涉密数据已经被传输到了国外?”
所有人面色都变得凝重,恐怕这件事牵涉面非常广,李希承能获得的资料,实在太庞大了。
陶专员道,“岐山,我有几句话要单独跟你说。”
穆冠深道,“我先带这两位同志去留置区见小谢吧?”
孟岐山想了想道,“让小钱和小邓陪你去。”
两个人都是从武警部队抽调来办案的,身手很好,孟岐山经过这番谈话,也知道情况的复杂性,让二人陪着去,以防万一。
穆冠深答应了,打了电话叫了人,两辆车去留置区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