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启粗略扫了一眼屋子里的摆设，按照记忆里的习惯，从门后的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倒在脸盆里面。
他俯身在脸盆前，将水拍在脸上洗了洗。
脸盆架子后面的墙上，装了一块四方形的镜子，高明启站起身从镜子中看到了自己如今的样貌。
他长着一张标准的国字脸，浓眉大眼，倒是很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
第一眼看上去，和他前世看过的一部老电影《牧马人》中的主角许灵均很像。
但是高明启更加瘦弱，脸颊凹陷着面露菜色，四肢也十分纤细，还和一个孩子一般。
高明启从小的时候就一直是这种体格，比对同龄人要瘦小许多，所以在学校和胡同里经常受到其他男孩的欺负。
看着镜子中的少年，高明启伸手按在镜面上，从今天起我就是高明启了。
随手将毛巾挂在架子上，还没等他继续做点什么，身后门外就响起脚步声音，是高明启的爷爷老高回来了。
高明启慢慢转过身，他和老高面对面对视着，一时间两人竟都没开口。
虽然明知道眼前的人和自己有着深切的关系，可是高明启没有办法立刻接受这样的关系，犹豫好一会儿之后才淡淡地说道：“您回来了。”
“哎，回来了。”
老高提起手中网兜里的铝制饭盒，他的脸上从进了屋子后就一直挂着笑容。
“肚子饿了吧，爷爷这就做饭，你先歇着。今天我带了点菜回来，爷爷给你蒸点米饭吃。”
老高顺手将饭盒放在八仙桌上，然后撸起袖子拿着锅走出门来到炉子前。
高家做饭的炉子支在门口外，上面撑着一块油布遮挡雨水，院里不少人家都是这么做饭。
高明启坐在屋子里面，刚好能看到屋门口老高摆弄炉火的背影。
记忆之中他与老高的点点滴滴浮现在脑海之中，可以说除了不让他上学这一件事情，老高对他这个孙子百依百顺。
不论是好吃的还是好玩的，老高总是竭尽全力给他提供。
一般人家的孩子一年到头也换不了一件新衣服，一次次修补，一次次补丁，一代传一代。
而高明启总能够在过年的时候，拥有一件新衣服，所以在过年的时候，他绝对算是院里所有孩子羡慕的对象。
老高半蹲在门口，身上的衣服却很破旧，高明启这时候才意识到，好像从自己记事以来，爷爷就没穿过新衣服。
“唉！”
高明启长长叹了口气，眼前的人以后就是自己在这个世界最亲近的家人了。
他从厨柜里拿出一只碗，在水缸里舀了半碗水，拿着来到了门口。
“爷爷，喝点水吧。”
老高身体一僵，然后高声应道：“哎，放这吧，爷爷生好火就喝。”
此时对面西厢房中，阎埠贵也听到了老高的声音，他从家里柜子中翻出半瓶白酒，拎着酒来到高家门口。
“老高，晚上喝点？”
“行，有日子没喝酒了，正好今天去买了点酱菜，晚上咱喝两口。”
老高的语气中洋溢着喜悦，自从孙子做了木匠学徒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爷孙俩都不怎么说话。
每次回来，高明启总是将自己窝在小屋里面，吃饭的时候也不爱说话。
高明启昨天被赶回来后，就把他师父的话告诉了老高。
老高这一天都在揪心，不过刚才高明启的举动，实在是令老高由衷的欣慰。
夜幕降临，高家的晚饭也准备好了。
老高今天白天去给一个干部修单位的自行车，人家从食堂给他打了一份红烧肉，但是他没舍得吃，一直装在饭盒里面带了回来。
他把红烧肉重新热了一下，全都放进了高明启的碗中，底下盛满了刚蒸好的米饭。
将米饭端进里间，老高和阎埠贵两人在外面的八仙桌上摆开了酒，一碟酱菜，还有小半盘用红烧肉汤汁裹起来的花生米。
高明启默默在屋子里面吞咽着，与后世的精米烹制的米饭相比口感要更糙一些，但是身体的本能还是让他大快朵颐，顷刻间就炫完了一大碗米饭。
外间的爷爷已经和阎埠贵扯起闲篇，说着说着就提到了今天下午的贾东旭。
“贾家这小子跟他妈就没学到好，奸懒馋滑就属着他了。”
阎埠贵口中对贾东旭评价很不好，“你猜他为啥今天问明启挣多少钱。”
“为啥呀？”
“这小子嫌轧钢厂的活太累，想着换个轻巧的活。”
“这不前些天到我们学校里去，想问问怎么当老师。”
贾东旭今天提前从轧钢厂离开也是为了这件事情，他正在找关系调换岗位，可是走人情少不了送礼，他又舍不得出这份钱。
老高对此并未评论，他在大院里面一向是寡言少语，别人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但是从不评论外传，所以阎埠贵也愿意和他念叨这些。
阎埠贵说着话，可是手里的筷子可不听，一筷子一个花生米送到嘴巴里面，嚼着花生含糊地继续说。
“咱就说老易，那在轧钢厂也算是一把好手啊，贾东旭在他手底下干了多少年了，愣是没有学出来，他就不是那块料。”
这话一出，虽然知道阎埠贵说的是贾东旭，但是老高和里屋的高明启都愣了愣，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
“老高，高大爷，想啥呢？”
“哦，哦。没事，岁数大了，就有点乏了，要不咱改天再喝。”
“得，那就改天再喝。”
阎埠贵一仰头将酒杯里剩的酒水喝了下去，然后又夹了两筷子花生米，这才拎起酒瓶起身离开。
屋子里面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一个在里屋，一个在外屋。
最后还是高明启打破了沉默，他冲外面说道，“爷爷，我这几天准备多练练木工活，晚一些再睡。”
高明启靠在床沿，他看不到外面爷爷的情况，不过很快就得到回应。
“行嘞，等会儿我就去倒座房放上灯。”
爷爷口中灯说的是煤油灯，倒座房可没有接电线装上白炽灯。
老高就着酱菜将桌上的半个窝头吃了下去，然后就起身摸着黑钻进倒座房里。
高明启走出屋子，把桌上的碗碟收了起来，舀了一盆水蹲在门口清洗。
等他洗好了碗，倒座房里刚好亮起了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