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已经三十多了,还因为当时的心境,并不诚惶诚恐,官家见了便有几分信任。说他听人说我纯孝,医术还好,让我看看能不能医治四殿下的病症。
四皇子气机逆乱,神窍受扰,四肢厥冷,呼吸急促,牙关紧闭,舌淡苔薄……我上前检查后就怀疑这是‘暴厥’。
禀报过先皇后,先皇点头说我与御医们的意见相同,问我可有救治的方法?我这时不知怎么就想起来前些日子拿到的那一大笔俸禄,咬咬牙就跟先皇说全力一试。
病位在脑,涉及脏腑,御医们也不见得没有办法,只是不想承担责任罢了。如今我这个愣头青站出来说可以试试,先皇略微思量后就答应用我的法子救治。
造成四皇子暴厥的原因是那天先皇突然来了兴致,说要猎一头熊。本来这种事情自是应该万全的,谁知那熊突然垂死挣扎,扑向了下马近前查看的官家,四皇子一着急,就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官家。
好在那熊也是油尽灯枯的一扑,不然四皇子可能当时就得把命交待在那儿,所以先皇才这般着急。
现在四皇子如此危急的情况也不允许我多想,当下便取出了银针,但到底是第一次给天潢贵胄施治,还是有些紧张的。
谁知先皇看出了我的紧张后,竟安慰我说绝对不会因为治疗后效果不佳,或者有什么不忍言之事怪罪我的,让我放心施为。能得官家安慰,我心下大定,便也收敛心神专心施起针来。
暴厥治疗,以苏厥醒神为要,以水沟、关内、涌泉为主穴,配以合谷、太冲二穴。督脉入络脑,开窍醒神,调心气,苏心神,再激发肾经之气,辅以泻法,所幸四皇子吉人天相,还不待我施耳针,便醒了过来。
先皇自是高兴,赏赐丰厚,我还得了四皇子感谢,升了两阶,成为了从六品上的和安大夫,遥领升霞府观察使……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医官晋升贬谪不看医术,全看病人之故。
此事之后没多久,先皇宣布为诸皇子选秀,也就是在这时,夏初媛竟找到了我。虽然此时我已不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但听到她说自己过得并不如意时,心里仍是有些心疼。
她说当初夏县令回京述职后与一留任京城的同年在京相遇,一来二去下两家便结了亲。
她的公公时任吏部从六品的员外郎,自是对夏县令的升迁有很大的帮助,后来也果真给谋了个英旸府通判的职位。因为要带着家人赴任,所以她很快就过完了六礼,嫁了过去。
谁知当她嫁过去后才知道,她那个丈夫风评不好,京中知晓底细的人家都不愿意将女儿嫁给他家的。但此时后悔为时已晚,加之她很快就有了身孕,便认命了。
可是她生产时伤了身子,此后一直不能有孕,舅姑对她怨念颇深,便张罗给她丈夫纳妾。谁知一连纳了三房妾室都不曾再有子嗣,方知并不全是她的原因。
但三年前,她丈夫突然从外面带回来一身怀六甲的女妓,还没多久就生产了一男孩儿,自此她在婆家便更无地位。但好在是看在她娘家的份儿上,仍给她留了些脸面,那男孩儿也记在了她名下,便是嫡子。
可就在我们相遇那天之前,她无意中偷听到舅姑与丈夫商量,要将珠珠送给公公的上司做继室。那上司年近半百了,她一万个不愿意,但也没有办法,恰好前几日听说要为皇子选秀,于是便找到了我。
其实自那天相遇后,她便想办法打听过我,但是时过境迁,她要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了,也不想来麻烦我的。
十多年过去,我心里已经明白当初是有多么的异想天开,虽然考取了官身,有个‘儒医’的名号,但其实医者在人们眼中仍不过是中九流,与正经官场中人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若说为求衣食无忧,那当时的我自是可嫁,可真要论起来,还是门不当,户不对,也就是我娘看得清楚,没有去提亲,即便当时去了,也是自取其辱罢了。
但毕竟过往对我来说过于刻骨铭心,而且我虽然年岁不小,但是对官场和人情世故仍是过于单纯,是以当夏初媛求我想办法让珠珠落选宫中秀女,遣皇子府时,我没深思便同意了。
乐正珠,就是那个叫珠珠的小女孩儿,在我使了大量银钱铺路后,果真通过了三审,但又没被先皇看中,如此便可逃过家中安排。我又使了银钱,她便被送入了四殿下的府邸做了个普通红霞帔。
因为我的缘故,她虽为侍女,但又比普通的侍女高一阶,日子不算难过。时间一长,事务繁多,我便将此事放诸脑后了。
可三年后的一天,夏初媛竟然又来寻我,说乐正珠受到四殿下临幸,怀了身孕了。
她说此时朝野上下为承嗣而风雨飘摇,乐正珠一个不得四殿下喜爱,还没有家人撑腰的小小宫女,实在是不敢将自己已有身孕之事暴露出来,希望我设法让她日渐突出的腹部隐藏得越久越好。
时局确实如此,我也深知宫内生活不易,更何况那还是一条甚至两条性命,于是我便想法顶了一个四皇子府为皇子妃嫔等诊脉惯用的太医,帮助乐正珠将怀孕一事瞒到了孩子八个月大之时。
那时先皇老迈却迟迟不立太子,有一种说法便是先皇有意将皇位传与四殿下。可四殿下一直以来除了皇子妃所生一子外,子嗣单薄,所以先皇有所犹豫。
我在府中近半年,虽然没有给皇子妃和几位侧妃诊过脉,但也曾见过四殿下几次,并不觉得他有那方面的问题。而且中间也有一位侧妃和两个夫人有孕过,只不过都因意外小产了,所以更加相信了乐正珠的说法——四皇子妃善妒。
先皇身体愈发不好,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四皇子府内也郁气沉沉,大家说话走路都加着小心,生怕被什么事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