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琰看着冯巧娘发亮的眼睛,似是比她还要激动。
“大娘子,”冯巧娘道,“那九规您是如何想出来的?”
谢玉琰道:“我要做瓷行行老,自然就要清楚这些,九规看似是一种约束,其实对诚信买卖的商贾来说,恰恰是一种保护。”
九规的具体细节,方才她不可能一一说清,却能写在册子上,供大家翻阅。为了让瓷行的人都知晓,她还会让人前去窑口、铺面传达清楚。
统一瓷器价钱,以防有人恶意竞争。
设立“伤火银”可以让因烧窑受伤的工匠有银钱治病。
行会的行例钱,要用来维护汴京瓷行行当。
总之每一文钱都不能随意用处。
两个人正说着话,就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道:“我嫂嫂在里面。”
片刻之后,杨钦、严随跑了进来,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年纪稍大点的少年。
见到谢玉琰,三个人同时开口说话。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道:“阿嫂。”
另一个人喊道:“善人。”
话说出来,在场的所有人都愣在那里,特别是杨钦和王铮,两个人互相看着,神情古怪。
王铮许久没见到谢玉琰,听说今日瓷行选行老,他以探望先生为借口,好不容易才从家中跑出来,出了家门就直接奔瓷行而来。
在门外的时候,听着从里面传出的声音,王铮就笃定是阿嫂在大展神威。
果然如此,门一打开,衙差押着几个商贾离开,然后有人上前询问新行老是谁,王铮就听到了阿嫂的名字。
谢大娘子。
王铮恨不得告诉所有人,谢大娘子是她阿嫂,可惜了……阿兄什么都好,就是不太会讨媳妇,到现在也没能哄得阿嫂过门。
王铮揣着这个秘密,就似怀中有巨宝,既要防着外人知晓,还得压制着自己炫耀的心。当真是难过的不得了。
这样思量着,总算等到进来见大娘子……
他发自内心的那声称呼,也顺着喉咙就跑了出来。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然晚了。
王铮不知该如何向大家解释,正在踌躇的时候,旁边的杨钦先笑出声:“你跟着我乱喊什么,这是我家阿嫂,不是你的。”
王铮腼腆一笑低声道:“对不住。”不是因为他叫错了要道歉……而是因为他兄长,抢走了谢大娘子。
等谢大娘子嫁给他阿兄的时候,不知道杨钦会不会哭?
严随并不在意这些,只顾得向四周张望,心中愈发佩服谢大娘子,以后汴京所有瓷窑、铺子都归大娘子管了。
自从认识大娘子之后,一直跟在大娘子身后学这学那,即便这样也及不上大娘子半分。
人怎么能越来越厉害呢?
严随突然觉得,信佛祖和天使都无用,不如信谢大娘子。
要不是谢大娘子,他们能吃饱饭?能从大名府搬到汴京?
严随想到这里,迫不及待地从怀中掏出一叠文书,递给谢玉琰:“这是僧录司送过来的契书,大娘子拿着契书就能去西城码头领那些船了。”
谢玉琰从严随手中接过契书:“智远大师可好?”
严随点头:“师父安好,多谢善人挂念!”吃得饱,睡得着,还能多念经做法事,师父表面上忧愁,其实心底里欢喜。
师父可是好久都没穿四处漏风的僧裤了。
谢玉琰道:“我改日去探望大师。”
“那就多隔几天。”严随忙道。
得给师父点时间,将拿到手里的银钱变成药材和米粮,布施给那些流民,这样就算见到谢大娘子,师父晚上也能睡得着。
杨钦没有说话,只是站到了谢玉琰身边,他与阿嫂每日都能见面,并不急于一时。
谢玉琰看向王铮:“许久没见到小郎君了。”
王铮想起这些略显得有些委屈:“我回到汴京之后,寄信给阿……大娘子,大娘子也没有回音。”
“寄信?”谢玉琰道,“何时?”
王铮道:“就在正旦过后,我让人送去给阿……兄……”
四目相对,不用再往下说,谢玉琰就知晓,这账对不上了。
王铮也终于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
谢玉琰道:“以后若是送信,可以送到瓷行,或是南城码头。”
王铮欢欢喜喜地应了。
眼看着几人都好奇瓷行,谢玉琰站起身:“我就领你们四处看一看。”她也刚好告诉杨小山,这瓷行要如何收拾。
“阿嫂。”王铮走到谢玉琰身边,压低声音喊了一声。
谢玉琰没有应声,却也露出抹笑意,王铮登时一愣,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也不知道阿兄用了什么法子骗到了谢大娘子。
谢玉琰望着王铮舒展的眉眼,想起前世王铮提及王晏时,眼睛中化不开的忧愁和悲伤……她与王晏本该没什么交集,却因为她回到几十年前,而有这样一段缘分。
许多事都在因她而改变。
包括谢承让和夏二娘。对付夏家的时候,她没想过夏二娘是否能似前世一样,顺利嫁给谢承让。
如果他们没有成亲,生下长子,那么她可能就不会出生。虽然谢承让叛离大梁时,曾说她并非谢家女,谁又知晓那到底是不是真话?
她是真的不在意这些,她只需知晓自己是谁,这辈子要如何走就好。
……
谢玉琰主掌汴京瓷行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谢易芝没有去衙署,而是告病在家。
一来夏孟宪的案子,他应该避嫌。
二来机宜司归枢密院管辖,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必然有失察之责,暂且离开枢密院,也是为了让查案之人,安心前往枢密院翻看公文和卷宗。
他告病的劄子官家很快就批复了,准许他在家中休息三日。
谢承让也没有去大理寺,同样要等朝廷查清案件之后,再由朝廷重新安排职司。
管事低声道:“谢氏是瓷行共同推举出来的行老人选,只要谢氏不犯错……这结果是不会变了。”
“还有……关凤林被抓了。”
谢易芝深吸一口气,挥手让管事退下,然后他久久不语,他再次后悔,这么多年也没将她看清楚,不知晓她居然这般厉害。
谢易芝怀疑她是否真的不记得从前的事,不然怎么能如此精准地与他作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