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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座的霓虹在暮色中依次亮起。
彼时大概七点。
GINZA SIx,一个汇集了众多高端品牌的购物中心。
玻璃幕墙倒映着往来行人模糊的轮廓。
橱窗里的铂金项链在暖光灯下流转着液态般的光泽,雪乃的指尖在展台绒布上轻轻扣动,像是世界顶级的钢琴师试音前的预备动作。
“cartier的猎豹系列更适合晚宴场合,但如果是日常佩戴的话……”
雪乃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无意间瞥见苏清脖子处隐约透露出来的印子,残留着淡淡的绯红,像是白雪地里渗出来的草莓酱。
女朋友种的吗?
雪乃的心思并没有发散太久,她很快继续道。
“tiffany的鸢尾花不错。你应该是要送给你的女朋友吧?”
苏清盯着雪乃说话时翕动的睫毛,那些常人难以接触的珠宝术语在她口中,就像是冬日徐徐飘落的白雪那般悠游自然。
雪乃转身时,淡雅的梅花香把二人的距离把控得恰当好处。
她微微皱眉,像是有些不高兴地质问道:“为什么不理我?”
雪乃从比企谷家出来时,大概将近七点,却在车站和结衣分别时恰好收到对方的邀请。
但她原本是不想来的。
毕竟苏清是有女朋友的,哪怕他们是关系尚可的朋友,单独出来也会被误会的吧?
雪乃是不想这样的。
不过当听说苏清的请求后,她最终还是答应了。
毕竟对于这些偏奢侈品的东西,还是得需要专门研究才行。
更何况……朋友难得的请求,雪乃下意识是不想拒绝的。
“我只是在想,你懂得还真不少。”
苏清收回了视线,转而看向雪乃所说的那几款,说道。
“这不就是你来找我的理由吗?”雪乃淡淡瞥了一眼苏清,“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预算是多少。”
“大概几十万樱元吧。”
苏清在心里很快得出一个数字,不过这并不是他的经济上限。
而是真昼能接受的心理上限。
倘若送的太贵,以对方的性子十有八九是会心疼、不高兴的。
真若如此,倒是得不偿失了。
“是吗?那可以选择的款式还是很丰富的。”
雪乃微微颔首,看向苏清的眼神多了几分好奇。
几十万樱元,虽然对于她这位雪之下二小姐而言不算什么,可对于尚未有收入的大学生已经是相当可观了。
更别说以她对对方的了解,对方是不可能逞强的。
苏清盯着对方口中的鸢尾花项链,没说话,像是在思考,过了一会才缓缓道:
“你说会不会有栀子花的项链?”
“栀子花?”
雪乃一愣,在脑中寻找了好一会也没能找到符合要求的款式,
“应该是有的,不过我了解不算太多,但既然你有特殊要求,如果不急着送就跟我走吧,我带你去一些专门接定制的店铺。”
不多时,苏清就跟随着她来到另一家店铺,相较于上家,人流明显少了很多。
很快便有店员上来招待他们。
是一名女性,大概二十多岁的年龄,相貌端庄,脸上挂着笑容。
“尊敬的客人,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们的吗?”
“要定制的话,我个人比较推荐tiffany,不过你有其它心仪的品牌也可以。”
雪乃只是冲着店员点了点头,对这样的服务似乎习以为常。
“那就……听你的吧,毕竟这方面你比我懂得多。”
苏清并不在意具体的品牌,只在意店面能否设计出满足他要求的东西。
“嗯……是吗?”
雪乃闻言,嘴唇微微翘起一个弧度,像是雨过天晴陡然出现的彩虹桥。
她突然发现,让别人听自己的意见还不错?
“那这位先生是想定制一款什么样的呢?”
店员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态度依旧恭敬。
“一款以栀子花为原型的项链,花蕊用小颗钻石点缀……”
苏清根据自己脑海中的想法,一点一点地阐述自己的需求。
“好的,您的需求我们这边大致了解了,方便加个联系方式吗?
到时候会有专门的人进行对接,设计师会给出设计样图,您如果不满意可以再进行调整。
最终确定后我们这边就会开始制作,大概需要一到两周的时间,到时候需要您亲自来拿。
另外,因为是定制的原因,所以到时候需要您先支付20%的定金呢。”
“等等,这张卡应该可以用吧?”
一张白金色的卡片在灯光下反着光,像是秋日湖泊的倒影。
那是雪乃参加家族宴会时,一些想要巴结雪之下家的名贵送的东西。
只是巴结的对象不是她,而是她的姐姐阳乃。
不过阳乃对此似乎并不感兴趣,应该是类似的东西收的实在太多的原因。
因此兜兜转转下,便被阳乃像玩具似的丢给了雪乃。
据阳乃说是可以在这里优惠的,具体的折扣倒是不清楚。
“啊……是VIp卡呢,可以打九折,请放心,这笔费用到时候我们会自动给您免去。”
店员接过那张卡,很快就用专门的机器辨别了真伪。
“多谢了,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卡。”
完成一切后,现在只需要等待设计师的回复。
根据店员小姐说的时间,苏清算了一下,是可以赶在12.6送给真昼的。
12.6,是她的生日。
“没什么好谢的,这张卡也不完全算是我的。要谢就谢我姐还有宴会上那些人吧。”
雪乃摇着头,“你的请求我应该完成了吧,还有其它的事情吗?”
虽然这样做有点完成任务的感觉,不过这样……就好。
“来都来了,也不急着回去。
刚好最近耳机不太好用,顺便陪我去买一下吧。”
苏清说着,倒也没给雪乃拒绝的机会,直奔着数码产品区走去。
雪乃愣在原地,望着苏清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神陡然变得复杂。
算了……来都来了。
相较于饰品,男生大概还是对电子产品更有研究一些。
苏清没一会的功夫就选好自己想要的耳机,结账的时候雪乃却奇怪地发现对方买了两款。
多的一个也要送给女朋友吗?
这就是恋爱……吗?
雪乃平静的脸庞上没暴露出多少异样。
她也不是羡慕或是嫉妒。
那似乎是某种更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
走出购物中心,苏清注意到天上有粒粒白点,像芝麻似的布满银座低垂的夜幕。
大厦广告屏的蓝光里,第一片雪花正落在圣诞老人红帽子的像素点上。
旋转门卷进的风雪惊醒了雪乃围巾上的铃兰胸针。
她站在檐下仰起脸,细雪落在睫毛上时,商场暖气残留在皮肤上的慵懒瞬间消散。
“看样子……今年东京的雪比以往来的更早呢。”
雪乃缓缓伸出手,落雪便和遇水似的缓慢溶解。
却又像是正在消失的星群。
是的,今晚是有星星的。
“记得你之前问过我今年东京会不会下雪,我想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了。”
雪乃扭头冲苏清淡淡笑着说。
“会不会太晚了一些?”
“会吗?这明明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我可是第一时间就告诉你了。”
雪乃的声音轻快起来,这或许是和她的名字有关?
在雪天出生的人,大概天生就对雪有某种说不上来的眷恋。
“雪……吗?”
苏清缓缓抬起眸子,眼睛里呈现出被白雪逐渐充盈的银座。
在彩色的霓虹灯下,落雪泛着淡淡的光晕,就像是秋日田野里漫天飞舞的萤火虫,妖艳而美丽。
记忆突然被拉的很长很长。
南国的冬天很冷,没有暖气,又有北风呼啸而肆虐。
还在孤儿院那会,记得大家总是会穿着院长买的新棉服、毛衣,一个个像随意生长的杂草蜷缩在一块。
南方的冷和北方的冷不是一个意思。
所以南方是不下雪的,就算下了也不会成为积雪,覆满茫茫大地。
因此对于许多南方人而言,看雪便成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执念。
嗯……就和小学美术课上总爱在八开大小的纸上画上几颗结有大小参差的苹果的苹果树。
结果长大后才发现原来南方是没有苹果树,心想着有一天一定要亲眼见见苹果树到底啥样一个道理。
这大概是南方人才会懂的浪漫。
但院长是北方人,在那个大家都拼命北漂的年代,他却选择在小县城养老。
好在无论是苹果树,还是雪,他都见过。
因此年幼、无知的孩子们总会叽叽喳喳询问到底什么是雪,雪可以吃吗?
年复一年。
而院长也总是乐此不疲地一遍又一遍重复道:
“雪啊,那是神明的橡皮屑,橡皮屑能吃吗?
那是专门用来擦掉白天化掉的太阳,可有意思了。
不过我们这不会下雪,要去很远的北方才行。
但我这有大白兔奶糖,和雪是一个颜色的,吃吃看。”
懵懵懂懂的孩子们很快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
“原来雪不能吃啊……”
“哇,大白兔好好吃!”
“我认为雪就应该混着大白兔吃,然后再蘸点番茄酱。”
“院长,我们将来一定会去很远的地方看雪的,还有苹果树!到时候会把雪和苹果带回来给你的!”
……
苏清那时就站在门边,静静听着这片喧嚣。
身边没一个人,倒是有几只流浪猫在大院徘徊。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十岁的年纪沉稳的可怕。
只是心里却在想。
雪不就是水的固态形式,不就是大气中的水蒸气在特定温度条件下形成的冰晶吗?
他歪着头,听着同龄孩子的欢笑声,像是在观察、理解这种行为。
只是依旧疑惑,依旧格格不入。
回过神来时,发现院长也在冲着他偷笑,随后朝他挥了挥手,在招呼他过去。
啊……他知道了。
原来是院长给他留了一颗像白雪一样的大白兔奶糖。
……
后来,苏清有了钱,院长不在了。
他有钱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北方看雪和苹果树。
但就像沿海人看海一样,只对从没见过的外来人有吸引力。
雪化肩头,寒意涌上,就像是无数次稀疏平常的日落与黄昏。
其实很多时候,那些纠结多年的执念。
到头来也不过是碎成一地零星的雪,一触即融,如此而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