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海真的从来没有这么卑微过,上比不过沈钰,下比不过余鸢,他觉得自己真的是糟糕透了。看上去他什么都能给他,可实则又好像什么都给不了他。
沈钰给了他新的生命,在他的童年中留下了永不泯灭的身影,同时也占据了他的心。而余鸢能给他高人一等的身份,也能给他一场堂堂正正,名正言顺的婚宴,这两个人,哪个都比晏海好,比他强。
“晏无矢”,晏听轻轻的叹了口气,忍无可忍的说道:“你当我是什么人?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堪?给点好处就跟人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晏海愣愣的摇了摇头,随后又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你若是跟她成亲,总会比当我堂弟好。”
晏听:“………”
“我知道我糙”,晏海抬起头来,满脸真诚的看着他说道:“我也知道我脾气差,吃没吃相,坐没坐相,甚至一点都不文雅,不解风情,总之,我知道我很差劲。但是无渡,你能不能不要嫌弃我,我会改我一定会改,你能不能不要放弃我,虽然我现在确实什么都给不了你,但你能不能等等我,我发誓,别人有的你以后都一定会有,所以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晏无矢”,晏听不太喜欢听他嘟嘟囔囔,在他不知叹了第几口气后,终于忍无可忍的跟他解释道:“从跟了你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是你的人了,虽然我不太理解你为何会总会有这么多害怕,畏惧。但我明确的告诉你,我是你的人,起码在你还活着的时候,我晏无渡就是你的人,这是不会改变的事实。”
“你,你说的可是真的?”晏海的双眸瞬间就亮了起来,晏听甚至能瞧见他有一双无形的狗耳朵,此刻正高高的竖了起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真是这样认为的?”
“嗯”,晏听闷闷的应了一声,随后又说道:“做个交易吧。”
“你说”,晏海喜不自胜的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整洁的白牙,他就像个得到了巨大满足的孩童,满脸欢喜的说道:“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无论发生什么事”,晏听的双眸有那么一瞬暗了一下,就像是桌案上的烛台被风吹晃了晃,他淡声道:“十二屿永远不能与沈钰为敌,我只有这一个要求,你只要答应我,我此生永远只追随你一人。”
“只是不与沈钰为敌吗?”晏海又蒙了,怕他反悔,于是立马就应了下来,说道:“好,我答应你。”
晏海怎么都没想到他的要求居然会这么低,原以为他最大的心愿是能跟沈钰在一起,却不曾想他居然只是要求保沈钰平安。
如果这是他的真心话,别说不与沈钰为敌,就是让他把沈钰认作亲弟他都愿意。
他直到现在才彻底醍醐灌顶,他想,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晏听也并不是对沈钰有情,只是说他于晏听有恩,所以他才会为了保护沈钰而选择牺牲自我。
毕竟晏听在这个世上可以说是个一无所有的孤儿,所有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从小到大他都没得到过家人所带来的温暖,从小到大他身边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只有沈钰。沈钰是他的同伴,兄弟,亦或是亲人,所以他事事以沈钰为主,把他当成唯一的依靠,这过分吗?
这一点都不过分,甚至非常能理解。
时至今日,也直到此刻晏海才觉得自己就是个傻缺。
“所以劳驾我的……堂哥”,晏听掀起眼帘,嘴角漾着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他颇为骄矜,阴阳怪气的说道:“他日若是寻了机会,就替我把这门亲事给回绝了吧。无渡已经心有所属,他的心,他整个人,都已经是晏无矢的人了。”
晏海爱死了他这副娇矜矜的模样,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字,晏海就能瞬间热血沸腾起来,他感受到胸腔又燃起了一把熊熊烈火,后背当即沁出了一层薄汗。
“晏无渡”,晏海的鼻翼微扩,胸膛跌宕起伏,他喘着气,像是饮下了这世间最烈的酒,既上头又火辣,他在这一瞬之间就醉了,他压低了声线,沉沉的说道:“我好爱你。”
“我也爱你”,晏听趁着无人之际悄悄的凑了过去,在他深色的唇瓣上留下了自己的气味,然后毫不犹豫的说道:“晏无矢。”
晏海只觉得这一刻自己的脑子炸掉了,他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抓住了晏听的手腕想要起身,却被晏听给用了些力拉了回来,他小声提醒道:“别闹,外面很危险。”
晏听想通了,曾以为自己与沈钰的距离仅仅只是差了身份,可从他一脚踏进地狱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他再也配不上沈钰,也再也无法拥有他了。不可否认的是在他内心的最深处,他还是把沈钰放在了第一,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从他情窦初开的那一刻起,他就非常清楚自己对他的心意。
他是晏听的救命恩人,也是他深陷绝望之时,最后的念想,这些年来他无时无刻都在疯狂思念着他。靠着与他从前的回忆,从前的点点滴滴,他才苟延残喘的活到了现在,从前他总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抬起头,堂堂正正的站在沈钰面前,对他说一声:哥,好久不见。
可事与愿违,他偏偏以最低贱的身份与他相逢,偏偏他如今身边已经有了这么多人,沈骏,寒川,寒河,还有这么多身份贵重的朋友。
如今他只觉得自己配不上,高攀不起了,他的身边,甚至连自己的位置都没有了。这种无力感使得他泄了气,再加上晏海的穷追不舍,所以他干脆选择放弃了。
他曾把晏听世界里所有的窗户都打破,他让他见到了光,也给了他活下去的勇气。后来经过岁月的冲洗,使得他忘记了沈钰的模样,他只能凭借让人对他的描述,在心中勾勒出他如今的模样。
他认为沈钰无论怎么变,就算是没了脸,他在自己心中永远都是不可替代的存在。
不得否认的是船上那次久别重逢的见面,沈钰依旧惊艳了他,可如今他的内心已经被迫恢复了平静。他只想他被簇拥包围,他只想他未来的路繁华似锦。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什么人!?”
余朔的声音突然在不远处响起,两人警惕的相互对视了一眼,立马收回了手,正好外衣也干了,晏海隔空伸手一抓,两人的外衣当即腾空而起,直接朝着晏海飞了过来。两人起身后反手就将外衣披上,随后朝着声音的方向冲了过去。
“哥!”余鸢刚想伸手阻拦,可宽袖却从掌心溜走,留下细微的触感,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余朔冲进了丛林,淹没在黑暗之中。
“怎么了?”晏听来到余鸢身边,连忙问道:“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余鸢蹙起眉头,脸色非常难看,她盯着余朔消失的位置,踌躇片刻后说道:“好像看见了一个人影。”
“唦——”
耳畔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紧跟着前方不远处丛林中的树木,随之开始发生剧烈的晃动,枝叶抖落了一地。风声沙沙,树影婆娑。
紧跟着就传来一声落地之声,晏竹闻声赶来,黄色的衣袂在风中翻滚,最后落在了几人面前,寒光一现,野赫出鞘,他侧首提醒道:“傀儡出现了。”
一听到这两个字余鸢蓦地睁大了双眸,心也沉了下来,不及思索,随后她立马侧首对两人说道:“我去看看,你们在这守着。”
紧接着抬脚就冲了出去,速度之快两人根本就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青色的身影便遁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不准去!”晏海拦不住余鸢但拦得住晏听,他立马就抓住了他的手腕,沉声警告道:“给我待在这里!”
“唦唦唦——”
就在这时,大批傀儡混着邪祟从丛林中走了出来,他们姿势怪异,口吐长舌,瞳仁翻白,朝着城门口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半空中还漂浮着一道道邪祟的黑影,混杂在其中,远远看上去就像是地狱的门口被打开,无数魑魅魍魉趁机逃了出来,妄想侵略人间。
“不行!”晏听用力的想把手抽回来,对他解释道:“少主跟小姐都不是主修攻伐之道,若无人跟着,怕是会出事。”
“那也不行”,晏海的力气很大,他眸光坚定的看着他说道:“我绝不会再让你出任何事!”
“我留在这里也没有用”,晏听急得不行,他深知这两人有多重要,他着急忙慌的解释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他们要是死在这里,我们没法向空青司宗主交代,还有晏宗主,难道你想让十二屿以后在空青司面前抬不起头来吗!?”
晏竹一个箭步冲了出去,长剑一挥,当即掀飞了一片傀儡出去,随后便冲入尸群中与它们打了起来。
他到这一刻恨死了十二屿,也恨死了自己大少主这个身份。十二屿是修真界至关重要的存在,它代表着正义,也代表着公道,它是修真界的衙门,也是修真界的保护伞,尤其是在面对这种状况,十二屿必须要挺身而出。
“让他们去死!”晏海已经失去理智了,现在非常后悔答应让晏听陪自己守城门,他眼神发狠,眼眶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血丝,他对着晏听破口大吼道:“我只要你平安无事,其他人我管不着!”
“晏无矢!”晏听蓦地睁大了双眸,也对着他脸红脖子粗的吼道:“你理智一点行吗!?总要有人去救的!城门要是失了你跟晏竹那整个桃都,包括空青司都会沦陷!那是千万条活生生的人命!你怎可说出这种毫无人性的话!?”
“不行!”晏海也知道自己的话不太合适,但他就是不想让晏听出去,他不能,他不想,他真的不敢再让他去冒这种险了,他承担不起!他更加用力的攥住了他的手腕,咬牙切齿的说道:“就是不行!”
他认为自己一点都不过分,他共计就这么点私心,他只要晏听平安无事,至于其他的,他都可以承受。失了理智的他认为哪怕是让他去赴死,他也心甘情愿!
“我答应你我会活着回来”,晏听忍无可忍的耐着性子哄他:“我一定不会让自己有事,晏无矢,我们来日方长。等我回来,我……我们日日夜夜。”
晏海:“………”
晏海彻底蒙了,他蓦地睁大了双眸,唇瓣微启,满脸错愕,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张小麦色的脸很难得像是被火烧了一样,在微弱的火光下变得又黑又红,他完全没想到这种话从晏听口中说出来,对自己的杀伤力居然会这么强,但他的手至此才彻底松开。
晏听的脸也红了,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说出这种话,但他还是硬着头皮扁了扁嘴,最后踮起脚尖,捧起他的脸,对着错愕的唇瓣深深的迎了上去。
晏海惊得瞳孔地震,他感觉晏听一定不是人类,他肯定是某种会吸人精魂的妖精。他实在是太用力了,洁齿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可他依旧不管不顾,非常霸道,他像是想把自己给碾碎,溺死,最后再将自己啃食殆尽。让两人彻底融在一起,永远都不会分开,直到口腔中出现血腥气,他才从从中抽离出来。
“一定要守住城门”,晏听的眼波流转,唇瓣拉出一条暧昧的银丝,他的脸也熟透了,微喘着气,轻声对晏海说:“等我回来。”
晏海眼帘微颤,随后木讷的点了点头,目睹着他转身,墨发衣袂在空中蹁跹,最后抬脚冲了出去,他步伐轻盈,疾步如风,然后冲进了余鸢消失的地方。
“晏无渡!”晏听听到身后传来怒不可遏的声音,他不自觉的顿了顿脚步,最后在他那句:“一定要给我活着回来”,中冲进了丛林。
扑面而来就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傀儡,晏听不曾停下脚步,银光一闪,伴随着一声破风之声。傀儡突然顿住了脚步,就在晏听与他擦肩而过的那一瞬,它被拦腰斩断,腰以上的部分正面直直扑倒在地,最后仅剩的两条腿膝盖一软,也跪倒在地。
晏听的眼神发狠,他像是化成了一道疾风,迅速敏捷的穿梭在茂密的丛林中,不断找寻着兄妹俩的身影。
源源不断的傀儡从树林的深处走出,晏听不断的舞动着长鸣杀出重围,可傀儡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甚至可以用密密麻麻来形容。无奈之下他只好足尖一点,抓住一根树干借力翻了上去。
随后他借着紧密相连的树干,纵跃自如的穿梭在丛林中,跑出去没多远,眼尖的晏听立马就看到了前方还在狂奔追逐的余鸢,宽袖在风中烈烈翻滚,他足尖一点,纵身一跃,直接一个翻身落在了余鸢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无渡公子?”余鸢被迫顿下了脚步,可她救兄心切,只是顿了那么一瞬,随后就立马绕开了晏听就要继续往前。
“云鬟姑娘!”晏听一个转身赶忙拽停了她,提醒道:“这些傀儡都是从前方走来的,你不能再往前了!”
“不行!”余鸢立马把手抽了回来,随后又要往前走,说道:“我哥还在里面。”
“我去”,晏听又把她拽停,此刻他也管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他用力把她拉了回来,坚定的看着她的眼眸,说道:“我去找少主,此处不安全,你先回去。”
“不行”,余鸢就这么一个哥哥,他是空青司的少主,是余氏唯一的一位男儿身,他不能出任何事,余鸢蹙起眉头奋力扭过身子,焦急道:“他不能有事!”
“云鬟!”晏听摁着她的肩膀,用了极大力气才把她掰转过来,他微微低头看着她,沉声道:“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把余少主带回来,但我无暇顾及你,你若也跟着去,只会导致我分心,所以听我的,先回去好吗?桃都需要你。”
“我……”余鸢眸光闪烁,她也知道现在有大批傀儡正在往桃都的方向行去,而如今那里只有晏海跟晏竹在守,但她真的无法放任余朔一人去追那个人影。
“相信我”,晏听定定的看着她,努力的安抚着她不安的情绪,说道:“你先回去,我答应你,半个时辰之内我一定会带余少主回去,到那时如果还没回来,你就让晏海来找我。我发誓,我一定会拼尽所有确保少主平安。”
“你……我,好”,时间不许她再继续犹豫了,她无可奈何的颔了颔首,对他说道:“你一定千万要当心。”
“放心”,晏听松开了她,随后留下一句“你先回去”后,就一个箭步又冲进了丛林深处。
余鸢往反方向跑出去没几步,可却突然又停下了脚步,她回过头看向晏听离去的背影。不安的情绪充斥着她的胸腔,自家哥哥的修为如何她很清楚,而晏听除了速度够快以外也没别的优势了。
反观晏海跟晏竹,他们在十二屿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想来他承诺的半个时辰之内,如果再加上她呢?她觉得用不了半个时辰,纠结了很久,她恨得咬碎了牙,最后还是转过头追了上去。
晏听的速度极快,他用尽了自身全部的力气跟修为,将力量全部都集中在了腿上,周围的枝叶像是化作了一根根银刺,不断的从他身上划过。他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衣袍已经被划开了一个个小口,他的使命实在是太重了,他答应了晏海要活着回去,他答应了余鸢要把余朔平安带回去。
他坚定不移的看着前方,耳畔的风声凌厉,此刻他化作了一支最快的箭羽,神挡杀神魔挡杀魔,无人能追上他的步伐。终于,在不远处的前方,透过枝叶的缝隙,他看到了余朔法术的光芒。
长鸣一挥,当即斩断了前方拦路的枝叶,瞬间破开一条空旷的道路,前方赫然出现了一片空地,在幽暗的月色下,他看到余朔此刻正与一个穿着一身黑衣的人在打斗。
光刃在不断打出,黑衣人执着剑在不断变化的招式中对他的攻击进行格挡。晏听见状眸光一沉,随后朝着黑衣人冲了过去。
“无渡公子?”余朔双眸微微睁大,有些吃惊道:“你怎么来了?我妹妹呢?”
“她回去了”,晏听与黑衣人打了起来,他浑身上下都被裹得严严实实,就连所用的剑都被施了掩盖的法术,但他的力道似乎并不强势,晏听抽空问了他一句:“此人就是少主适才所看到的人影?”
“对,就是他”,余朔反手召唤出星盘,轻轻一拨,星盘骨碌碌的转了一圈,随后便亮起了耀目的光芒,他立马转变成辅助,正源源不断的为晏听注入加强的力量,他解释道:“所有的傀儡跟邪祟,都是他召出的!”
“周庆元?”晏听一个翻身执着长鸣劈了过去,“当”一声响,黑衣人稳稳接住,随后反手就将他掀开,晏听问道:“不对,你是谁?”
黑衣人自然不会回答他,他眼神锐利,身形矫健,剑术凌厉而迅猛,如同龙腾虎跃,每一击都直冲要害。
但晏听的反应比他的速度更快,有着余朔的辅助之力加持,如今的他勉强能和黑衣人打成平手。但黑衣人伤不到他也吃不到一点亏,两人的身影在夜空下,丛林中就像是两道光刃,不断的在变化位置,刀光掠影,银光如霜。
不知过了多少招,可就在这时,余鸢却突然从丛林中冲了出来,而她所出现的位置正好就在黑衣人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