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天上挂着小半个毛月亮,夜枭隐在树林间,澄黄的一双眼睛忽明忽灭。盗墓贼孙硕孙耗子拿着一把精钢的铲子,把前些天回填上的盗洞重新挖开。
铲子上还残存着几丝暗红色,孙耗子盯着它,发狠地啐了一口唾沫。呸!什么兄弟情谊,付春来他就是该死,悄无声息就想把把昆仑磁玉卖了,自己拼死拼活带上来的明器,一个子儿都捞不着。
他停下手里的活喘了半晌,早些年挥霍无度,女人和酒已经让他不再健壮。不过看了看盗洞里的铲子印,他又自豪起来,临水这一带,把活计做的这么细的也只有他一个。
过了半个时辰,一条斜向下的盗洞被打通了,耗子扔个火折子下去,等了半晌,最后看了一眼那模糊得有些发红的月,钻下盗洞。
这斗里和初次进来一样邪乎,穿过狭窄的墓室,耗子突然察觉到前面的主墓室里有火光,顿时起了一身白毛汗,吹熄了火折子和油灯,屏息猫腰向前。
他看见上次来时把自己吓得半死的邪性东西周围有一圈火把,火光映亮了那不可名状的、肠子一样交织在一起的雕像。
这庞大的东西被六条铁链吊在半空中,下方有一个石台。石台周围站着十几个黑衣人,都沉默不语;为首一个人手里有把尖刀,看着石台沉思。
墓室是近圆形的,墙上壁画的朱砂里不知道兑了什么,血一样红得妖冶,随着火光明灭,壁画里那些在发狂舞蹈的小人似乎要跳出来。
耗子睁大眼睛仔细瞧,那石台上正是被付春来卖掉的昆仑磁玉杯!他这一惊脚下不稳,发出了轻微的响动。但石台前背对他站着的那个身影显然听到了,在阴影中挑起嘴角,挥手让手下将他拿下。
耗子拔腿就跑,没跑出两步就被狠狠地按在地下,门牙断了,满口是血。他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按着跪在石台前。为首的那个人五官隐没在斗篷的兜帽下,轻轻笑了一声,“好,既然有一个现成的,那就用吧。”
在耗子惊恐的挣扎和尖叫声中,为首的黑衣人划开了他脖颈的动脉,血液立刻喷射出来。一旁的手下将杯子递过来,为首者接了一满杯新鲜的人血,又把把杯子放回石台上。
耗子被丢垃圾一样丢在一旁,一边抽搐,一边捂着脖子上的刀口。
于定溪摘下兜帽,眼睛注视着杯子里的变化。
血液之下,杯底的乌龟口中吐出一串金属小珠子,一个接一个浮到上面。诡异的是,这十二颗小珠自动排列成了一个形状,过了一会儿,像是被什么力量控制了一样,又变幻成另一个形状。
于定溪仔细记忆着每一种排列,直到小珠子完成了六种形状的演绎,重新回到乌龟嘴里。他接过一块帕子,擦干净了手上染的鲜血,准备出去。
“公子,这个人怎么办?”
于定溪走到孙耗子旁边,又抬头看了看上方诡异的雕塑,说:“不如给严少卿留一份礼物吧。”
于定溪从墓里上来,见卢晓红正在一旁垂首等着。他又把兜帽戴上,走近俯看着卢晓红。卢晓红在他释放出的威压下喘不过气来,无力地跪下。于定溪扔下一瓶药,仍旧微笑着说:“这一点小事也能办砸吗?再有下一次,你便等着气血翻涌而死吧。”
卢晓红等那一股威压消失后,才捡起地上的瓶子站起来,迫不及待地倒出一颗放进嘴里,长出一口气。他在心里咒骂着已经死了的孙耗子,要不是那个贱骨头的盗墓贼,好死不死地倒了这个他们找了好久的斗,拿走了自己刚放进去的寻路爵,自己早就先于定溪一步拿到地图邀功去了,还用在临水到处放假消息找杯子?他数了一下药瓶里的药丸,只有八颗,骂了一声于定溪,运起轻功走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严以琛与叶渡清顺着孙耗子留下的盗洞进入墓穴,后面跟着林鹭、徐崇。
铲子王再是厉害,也晚了半步,等他探到这个墓时,已经人走茶凉,只剩下两个盗洞。严以琛听了铲子王对这个墓的叙述,觉得事情越发复杂,除了凶手,还有一帮人在暗处坐收渔翁之利。
杨虎和张猛带人守着两边的洞口,严以琛点起油灯,递了一个给叶渡清。徐崇缩在林鹭身后,小心翼翼地走。
这墓的前半段修得挺仓促,虽然是青砖砌的,但砖块参差不齐,砖缝歪歪扭扭。走到主墓室,四人都大惊,徐崇直接大吼一声,挂在林鹭身上了。
严以琛避开地上的血迹,向前走了几步,借着油灯光看着血淋淋的场景。
叶渡清很难形容上面吊着的东西是什么,只觉得像是一大团刚出世、还带着粘液的蛇在一起涌动。“蛇团”的下方有几个金属钩子,其中一个穿过了耗子的脖子,把他吊在半空中。血还在往下滴,汇聚到石台上的杯子里,血液已经溢出来了,石台上一片暗红色。
“是这个杯子吗?”严以琛问叶渡清。
叶渡清缓慢点头,举灯接近石台,严以琛却让他停下别动。
石台的底座上也刻画了那些东西,但总体上看起来像云雷纹。严以琛谨慎地退远些,捡一块石头扔在其中一块凸起的花纹上,轰得一声,束缚这诡异雕塑的铁链松了一下,雕塑落到接近地面的位置上。
徐崇放开林鹭,为了凑近点又去抱叶渡清的胳膊,啧啧称奇道,“这家伙是正好站在钩子旁边,误触机关直接被穿透挂起来了吧?太倒霉了点,没被我们抓住,死在这里了。”
林鹭走近看他脖子上的伤口,指着地上喷溅状的血迹说:“确实是倒霉,不过是触了另一帮人的霉头。这口子是刀划的,他被放了血,然后才被钩子挂了起来。”
耗子的后腰上别了把铲子,严以琛拿下来给林鹭看。林鹭一看便知:“是杀害付春来的凶器没错。”
“付春来的案子其实很简单,是我们想复杂了。”严以琛叹了口气,“孙耗子从这个墓室里拿走了杯子,交给多年以来一直合作的付春来找买家。但付春来觉得这是个好东西,想要先偷偷卖了独吞一大笔钱,哪想被孙耗子撞破,孙耗子一气之下就去铺子里把付春来杀了。”
林鹭点头,“嗯,乐坊和孙耗子交往密切的几个妓女都听到孙耗子想杀了付春来。但这杯子究竟有没有被付春来卖出去?为何会与孙耗子的尸体一起出现在这个墓里?”
“多邪性啊,杯子从这拿走的,转了一大圈又回来了,还装满了孙耗子的血。”徐崇说。
“临水的一系列案子,我们解开的似乎都是冰山一角,底下藏着的秘密太多了。”严以琛又叹了一口气,自己新官上任怎么就碰到这种事,一定是皇帝老儿有意戏耍他。
徐崇问:“那怎么办啊少卿,我们是查还是不查?杨添广是张冕杀的,但是是他误杀的,背后还有凶手;这付春来是孙耗子杀的,但还有一伙人把孙耗子杀了,太复杂了吧。”
严以琛唉声叹气,林鹭开口说:“我们先将目前查明的事情上报大理寺卿,听费大人的指示吧。严少卿,说一句不该说的,最好不要淌杨添广的浑水。”
徐崇笑嘻嘻的,林鹭对严以琛态度大变,竟然好心提醒,真是不多见啊。
严以琛听懂了林鹭的言外之意,顺坡下驴,笑着给林鹭行了一礼。林鹭张了张嘴,也就受了这一礼。
一扭头,严以琛就看叶渡清在那看着血杯一脸纠结。严以琛过去把徐崇从叶渡清身上撕下来,又去取了石台上的杯子,倒掉里面的血,用手帕大概擦了一下,“这杯子还给你,这会你可以回天山和你师傅交差了。”
叶渡清收了,向严以琛道谢:“多谢。不过我想,回去之后师父大概不会再把它拿出来了。”
“也是啊,这都这么恶心了,不能再拿它装什么东西了。”徐崇咧了咧嘴。
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壁画,叶渡清说:“我还不知道这杯子中的信息是什么,但它已经被使用过了。”
“你是说杀了孙耗子的人已经取得了另一个古墓的钥匙,寻路爵对他们没有用处了,所以才被留在这里?”严以琛说。
“恐怕是这样。”叶渡清看着那雕像发呆,“希望之后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严以琛拉着他往外走,“放宽心吧,又能出什么大乱子呢?你师傅是武林至尊来着,什么乱子不能摆平?”
叶渡清想着近几年频繁外出云游的天一老人,心事更加重了。
几人从地底爬出来,正听到一声鸡鸣。叶渡清看了一下怀表,心知要到发作的时辰,找借口先走了。严以琛和林鹭商量一下,决定再次下墓,将下面的情况一一记述清楚,这墓主是何人还未可知,墓中一切情形实在超乎常理。
又半天过去,叶渡清从昏睡中醒来,就见小吉福坐在桌前吃糕点呢。
小吉福见少爷醒了,塞了一块芡实糕到叶渡清嘴里。叶渡清嚼了两下,嗯,桂花味儿的。
“少爷,那个当官的给你留了一封信。”
叶渡清愣了一下,从食盒下抽出信纸,上面是严以琛的字迹:朝廷急召回京,江湖再见——严
叶渡清看了半晌,问信是什么时候送来的。吉福说:“嗯…一个时辰前吧,当官的说少爷有事就不要送了,那家伙穿的官服,送完点心和信就走了吧…”
他话没说完,叶渡清就翻上屋顶,朝出镇的方向去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去是干嘛,好像身体比脑子更快做出了反应。
镇外官道上,严以琛不紧不慢骑着马,也吃着一块桂花味的芡实糕。他不经意间回头一望,见一个青衣人立在河边的屋檐上,笑了。
把糕点塞进嘴里,他一拉缰绳,透骨龙嘶鸣一声,扬蹄向前。马背上的青年挥了挥手,官道上留下一骑尘烟。
屋檐上的叶渡清也举起手挥了挥,那么,江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