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浪不仅琴音绝美,本人的嗓音也柔,一句“万福”听得杨虎人都麻了。
朱世英这只出头鸟拍了拍手,一个朱家的家仆端了一托盘珍宝出来,呈给子浪。“子浪姑娘,半年不见,真是愈发精进了。如此琴音,人间能得几回闻?这些小礼,不成敬意。”
子浪伸出一只手来,捻起盖布瞧了一眼,微微笑了笑,让一旁的姑娘拿下去,自己端起茶碗,屈膝一礼,“子浪谢过朱公子垂爱,抚一曲朱公子喜爱的曲舟客以作答谢。”说完,她便再度坐下,又弹一首曲舟客。
“我爹倒是经常给我娘弹这首曲子。”叶渡清说。
“听起来你爹娘感情很好啊。”严以琛打小是爷爷带大的,没有爸妈,小时候是挺羡慕那些有爹有妈的孩子。
“是很好。”叶渡清想着家中种种,爹妈好像一直在秀恩爱。
这一曲结束,又听掌声一片。朱世英这会儿来找不痛快了,起身走向子浪,“子浪姑娘,每听到你弹这曲子,我心绪总是起伏,千回百转不得抒发,姑娘能不能让我班门弄斧,弹奏一曲呢?”
奕宁在上面翻了个白眼,打算眯一会儿。严以琛也同时翻白眼,这小子一会儿准要发难。
该说不说,朱世英弹琴技术还行,“波澜壮阔”地弹了一首破阵曲,那群小弟一个劲儿拍手叫好。子浪在一旁轻轻拍手,笑而不语。
果然,他显摆完了,转头就对严以琛开炮:“严少卿,你觉得这破阵曲如何?”
严以琛抱着胸,故作深沉地点评:“朱兄琴技了得,想象力也很丰富啊。没上过战场,但也能弹出来金戈铁马,佩服佩服!”
朱世英心头火一下上来了,冷哼一声,说:“严少卿点评的真是犀利,不知你是不是也弹的一手好琴?少卿大人,不如上台来给大家露一手?”
子浪早已知道两人从进门起就针锋相对,朱世英不满严以琛抢了他的状元郎已经很久了,此时就要上去调和。但严以琛一拍大腿,笑嘻嘻地说道:“朱兄这不是难为小弟了吗?我琴技差劲的很。”
朱世英眉毛立马挑起来,终于能出一口恶气,但严以琛话锋一转:“不过嘛,我身边这位叶公子会弹琴,不如让他代我上去弹奏一曲,你说如何?”
叶渡清眼睛都睁大了,原来严以琛把自己拉来是这个目的,拿眼睛斜他,严以琛还嬉皮笑脸朝他挑眉毛呢。
朱世英火没发出来,但又好奇叶渡清究竟是何方神圣,只好强忍下来,邀请叶渡清上去。
“行不行啊少卿,叶公子不会弹咋办啊?”徐崇看着叶渡清起身上去,和严以琛咬耳朵。
“琴店老板不是说他弹得好么?肯定不比猪头差。”严以琛的恶趣味上来了,反正叶渡清要是丢脸了他就和朱世英撒泼,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能咋滴?
叶渡清坐下,接过子浪的琴拨了两下,倒是很满意这把琴的音色,心想不然待会儿问问她,给爹和师傅各买一把,当作两位今年的寿礼。不过弹点什么好呢?
台下一帮人就看着这位俊美公子在那抱着琴发呆,配合着子浪登场时垂落的轻纱被风微微吹动,美的像一幅画似的,把朱世英都看呆了。
朱世英旁边的一个公子哥儿有点不耐烦,喊道:“你到底弹不弹啊,不弹就下去得了,让子浪姑娘再为我们演奏。”
叶渡清被他一喊,回过神,心想就随便弹好了,纤长的手指按住琴弦,抚起琴来。
众人皆惊,未意料到他如此通音律,这一曲浑然天成,似高山雪水淋漓。严以琛听得很享受,子浪也惊讶,看叶渡清的眼神有了转变。
隐阁里的宇文奕宁在听完第一段时后站了起来,一向慵懒的一双眼睛里尽是惊愕,还藏着些许哀伤。直到叶渡清一曲弹完,他垂下头,对李熊说:“去查他,和他有关系的人,一个都不要放过。”
叶渡清把琴放下,严以琛和三护卫大力鼓掌,真是有面儿啊。楚灿小嘴抹了蜜一样,“叶公子好琴技!真不愧为严少卿的好友,都是人中龙凤。”
子浪笑吟吟地走到叶渡清身边,亲手斟了一杯茶递到他手里,“子浪受教了,请问叶公子刚才弹的是什么曲子?可否与子浪分享呢?”
叶渡清接了茶但没喝,“学琴时随便写的一首曲子,并没有名字,献丑了。”
“公子雅才,子浪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将这首曲子教给我呢。如此佳作,不经流传实在太过可惜了。”
叶渡清挺大度的,就要了纸笔,把曲谱默给她。子浪这回是笑得真心实意,说翠微楼的大门永远为叶渡清敞开,他可以随时来做客。
琴会余下的时间较为自由,用严以琛的话来讲就是小团体间互相吹捧。楚灿带着两个本地的文生公子过来,向严以琛敬茶。叶渡清属于是俘获了子浪的芳心,两人谈论音律谈了半晌,朱世英干瞪着眼插不上话,看得严以琛乐不可支。
快到酉时,众人也就散了,翠微楼由下至上亮起烛火。
子浪把叶渡清写下的曲谱交给李熊,站在隐阁外默默观察着里面人的动作。
奕宁看了曲谱,沉默地拨动琴弦,弹出那熟悉的调子来。子浪侧耳倾听,觉得很像叶渡清弹的那首,但又不尽相同。弹到一半,琴声戛然而止。等了一会儿,宇文奕宁从隐阁中走出来,李熊跟在他身后,子浪弯腰行礼,目送他离去。
大街上,严以琛心情很好地边走边哼歌,又说要请叶渡清吃饭。叶渡清看看时辰,指着前面一趟街说:“我爹嘱咐我的事情我还没办完,不然改日再聚吧。”
“什么事啊?你爹让你来帝都谈生意?”
叶渡清摇头,“其实是收租,后天是最后一天了,最好在今天歇市前通知好每一家铺子。”
严以琛本来想问为啥他爹在帝都还有铺面,不过转念一想,巨富嘛,也挺正常,就问:“还有几间铺子啊?”
叶渡清想了一下,“嗯…大概还有一趟街吧。”
大理寺的四个人大跌眼镜。
叶渡清边走边摇头,“爹就不该在家以外的地方乱喝酒,喝了酒就要乱花钱,买这么多帝都的铺子做什么呢,年年都要来,好麻烦…”
其余几人表示,有钱人的世界,真是搞不懂啊。
有个人在后边拍了下徐崇的肩膀,徐崇扭头过来,看是大理寺的阿言,问他什么事。阿言让少卿回去一趟,大理寺卿有事找他。
一看这情况,严以琛便和叶渡清先分开,各干各的正事,改日再约。严以琛也没忘了费征雁的卤鸡脖子,顺道买了一大包,管够吃。
费征雁新到手一块文玩石雕,正爱不释手,看严以琛回来,就起来拿过自己的卤鸡脖,边啃边关门。
严以琛想从袋子里抓一个,手被费征雁拍开了。
“明天早朝,你换好朝服,跟我一起去。”
严以琛心说挺快啊,“陆将军回来了?”
“现在应该还在路上,凌晨差不多就到了。”费征雁嘬了一下手指头,算时间。
“那有啥要注意的吗?”
“有要注意的也是老夫注意些,你就去听一听就得了。朱英杰和李业是肯定要进言弹劾,关键的是陆骁本人的说辞和皇上的态度。嗯,还有就是孙大学士,这事情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了,老爷子没出来说半个字,不太寻常。”
“内阁首辅孙博梁孙大学士?”
“是,老爷子身体总也不好,不知道明日早朝会不会去。”话说的差不多,费征雁就打发严以琛回去休息,明天要起大早。
严以琛回了自己屋子,看到榻上一套叠放好的朝服,拎起来打量一会儿,发现这东西有点复杂,自己不会穿,还要研究研究。
丑时,禁卫军统领刘津守在帝都城门口,望着远处的官道。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地面微微震动,有千余战马从远处奔来。刘津看到为首一匹黑马辔头上的红缨,出城相迎。
马上坐着一高大男子,面上寒若冰霜,五官立体分明,带一股肃杀之气。行至城门前,他滚鞍下马,后面一众兵将齐齐下马,场面震撼。
刘津见陆骁安然无恙,挤出一丝微笑,“陆兄,回来了。”
陆骁摘了头盔,向他点点头,牵着黑马进城。
“还有好几个时辰才上早朝,你先回府休息休息。此间局势,怕是对你很不利…”刘津走在他旁边,语速很快地小声对他讲道。
“南诏事发之后,帝都反应如何?”陆骁边走边问他,做了个手势,让部下回军营歇息。副将接了命令,调兵回营。
刘津简略叙述了一下朝堂最近的局势,“陛下并没做出什么判决,也许是被宁王遇刺的事扰了心神,只要你解释合理,自会有大臣替你说话。”
陆骁听着他前面的话,并没什么表示,听到“宁王遇刺”这几个字,面上微动,“宁王为何遇刺?”
“不知道,刑部和大理寺都在查,大理寺少卿发现校场的弩机机关,是预先设置,但查了多日,还没找到刺客。”
陆骁点头表示他知道了,“我要去大理寺,找费寺卿。”
刘津紧走两步,跟上他,“你现在去做什么?费征雁不是那么一个高风亮节之人,你拉拢他,他不一定会替你做保。”
陆骁不和他解释,再次上马,抱拳谢了刘津出城相迎。刘津无奈,看他催马奔驰在夜半的天一御道上,越行越远。
严以琛穿了好几次才把朝服穿明白,搞得肚子又饿了,想着偷溜去膳房找点夜宵吃,如果有酒的话,来上一点是最好不过。
吃饱喝足,严以琛拍着肚子回去睡觉,余光瞄到一个黑影往费征雁卧房去了,心里头咯噔一下,赶紧跟过去。他不放心,还从柴房拎了一根烧火棍,准备捉贼。
都这个点了,费征雁房间里居然还亮着灯,严以琛心想,这家伙不会要行刺大理寺卿吧?赶紧从墙头翻过去,一扔烧火棍,朝费征雁屋里大喊:“大人,有刺…”
不等他喊完,烧火棍咻得一声回来了,严以琛闪身一避,那漆黑的棍子嵌进墙里了,好深厚的内劲!
有人在背后给了他一巴掌,严以琛吓得一蹦,见是费征雁。
“你这小子,喊什么喊?魂都给老夫叫出来了。”费征雁又给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把人都叫醒了咋办,嗯?还有你!”他指着那黑衣人,“你还能叫他发现了,镖骑大将军你是藏都不藏一下。”
镖骑将军?严以琛打量黑衣人,估摸他岁数不大,和自己差不多,脸挺臭的,总之没叶渡清看着顺眼。陆骁也打量他,用眼神询问费征雁这是哪位。
“算了,都先进来。自己找地方坐。”费征雁一摆手,回到屋里。“就知道你肯定得找我,说说吧,南诏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陆骁没着急坐下,看着坐好准备吃瓜的严以琛,看样子并不信任他。
费征雁挥挥手让他坐,“今年新科状元,大理寺左少卿严以琛。他脑袋灵光,也是自己人。”
严以琛起身给他行礼,“镖骑将军,久闻大名。”
陆骁简单还了一礼,并不太在意他。严以琛挑了一下眉毛,这家伙的性格梆梆硬,一点也不讨人喜欢,不过也好,绝不是阿谀奉承之辈。
陆骁直入主题,看着费征雁说:“大人相信我吗?”
“老夫当然是愿意相信你,但你先讲一讲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
他沉吟了一下,“如果说,我也不确定那些人是不是我杀的呢。”
费征雁傻了,“啊?咋回事儿?到底咋回事儿?你要这么说,那我长八张嘴都救不了你啊。”
陆骁吸了一口气,开始简洁地讲前因后果。
他在南诏剿匪,共计一月有余,前面大半个月都在山里头打游击,瘴气毒虫弄得将士们苦不堪言。匪头子徐螯的各支部被逐一击破,剩下的都集结到徐螯本人的大营里,只差最后的大包围,就可以完成任务。
陆骁原计划将徐螯的两千余人包围在一处山间盆地中,此处四面环山,他们只要被引进来,那就是瓮中捉鳖,一个也别想逃。计划进展很顺利,陆骁用计引敌深入,关嵬骑顺势包围盆地,把山匪们都堵在里头了。此时,原本大好的天色突然变了,从山间弥漫开一场大雾,陆骁怕有变数,立刻缩紧包围圈,自己带部下骑马去与徐螯谈判。
但一切都发生的莫名其妙,随着雾气逐渐弥漫到盆地中,所有人都感到头昏脑胀,提不起力气。昏沉间,陆骁大喊让手下撤兵,但为时已晚,他们所有人都在迷蒙中失去了意识。等他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身上脸上全是血,原本一起昏迷了的两千山匪,此时尸横遍野,死状凄厉可怖。更糟糕的是,一支商队因为大雾迷失方向,途径此地,就看到浑身浴血的陆骁和遍地尸骸,这场面,实在太像是一场大规模的杀祭了。商队仓皇逃窜,也把这消息带了出去。
费征雁和严以琛都听呆了,这叫什么事呢?严以琛问:“所以,陆将军不确定自己失去意识之后干了什么,就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杀了那些人?”
陆骁点头,他就是这个意思。
费征雁站起来来回踱步,“你这叫个什么事儿啊?不过除了关嵬骑,南诏还有什么别的势力,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屠戮上千人呢?”
“军医说,这些人都是在活着的时候被开膛破腹的。”陆骁补充。
“停停停,你打住。”费征雁听不下去了,“当务之急是让你明天早朝上别被定罪,这得想个招。只要人不被抓进天牢,事情就好办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