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菱在门外守了半天,发现宇文奕宁和陆骁都不见了,急的不行,跑出长信宫禀报皇上。她在半路上遇到发完通缉令回来的李熊,急吼吼地要他去找人。
李熊一惊,心说怎么连陆骁都没看住他?立马集结一批影卫在宫内外地毯式搜索。
宇文尚也被惊动了,大发雷霆,让他们务必找到人,要不统统拉去砍头,他已经不能再承受丧子之痛了。
严以琛和叶渡清接到消息后赶紧回来,发现寝宫后窗台上的痕迹,推断出宇文奕宁应该是出宫了,陆骁跟着他的踪迹追出去了。
众人这就想顺着痕迹找,没想到陆骁带着昏过去的奕宁回了长信宫。
看人被找回来,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紫菱连忙去喊太医给奕宁瞧病。
陆骁把奕宁轻轻放在床榻上,碰了一下他的额头,是滚烫的,这人不知何时发起了高烧。
宇文尚坐在床边,一脸心疼。严屹宽一直在他旁边,此时摇着头说:“前人作孽是因,后人介怀是果,冤冤相报何时了。天一曾经提醒过你,称王霸业是需要舍弃很多东西的,你不舍,如今后悔吗?”
“我以前不信命,觉得天下为营,皆能为我所有。真正有了软肋之后,鞭子打在身上才晓得疼,命啊,这就是命吗?”宇文尚自嘲地笑笑,“魔尊,你说,我要是不当这皇帝,天下如何?若芙、平儿、宁儿又如何?呵呵,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这一把年纪,竟也分别不清了。”
严屹宽苦笑了一下,“我又何尝分清过?或许从未有过对错,天地不仁啊。”
御医这时候赶到了,给奕宁把了脉,说这发烧其实是由思虑过重、郁结于心引起的。除了心病,他身体底子薄也是一大原因。御医开了几张方子,让翠屏每日煎服,先把高热降下去,再说别的。
他这病需要静养,严以琛他们就先散了。宇文尚和陆骁在那大眼瞪小眼,守着床榻上的奕宁。
“小子,你这回有功,朕会好好赏你。”没有陆骁,奕宁都死了两回了,宇文尚揉着眉心,疲惫地说。
陆骁摇摇头,“我救他,为的不是奖赏。”
“呵,那你想要什么?”宇文尚的语气危险起来,眯起眼看向陆骁。
陆骁不说话,垂手立着。
宇文尚哼了一声,“你这闷声干大事的样真是和你那贼爹如出一辙,我当初留着你,是件好事吗?”
“我并不想像他。”陆骁抬起头看宇文尚,“我也并不觉得他是什么可供学习的榜样。”
宇文尚给呢喃着说胡话的奕宁掖了一下被子,“你到底是恨他。是,如果不是因为这一点,当年我不会由着宁儿心慈手软,定要斩草除根。”
“徐茵茵呢?”陆骁不知道她现在是活着还是死了。
“没想到一个小丫头片子也能闹出这么大动静。不过如果不是宁儿自己…她也不会……终归是这孩子太过心慈手软。”宇文尚站起身,背影似乎都佝偻了一点,“明天还有早朝,我先回去,你好好照看着。要是再有什么问题,我拿你是问。”
陆骁目送着皇帝离开,自己坐在床边,看着奕宁的睡颜。拿起帕子擦了擦奕宁脸上的汗水,陆骁又把他额头上用于降温的冷帕子浸了下凉水,重新敷上。
奕宁大概是不舒服,念了一句什么,侧身过来,把身子蜷成一团,帕子从额头上滑落。
陆骁整理了一下被子,用手把帕子轻轻固定在他额头上,保持着这个动作。
守了一夜,奕宁的体温终于降了下来,睡得也更安稳了。陆骁把帕子拿下来,站起身,看了看自己胳膊上的伤,解了衣带换身衣服。
在奕宁刚被陆骁带回来的时候,紫菱就给他换了身衣服。他发汗发了一夜,这件里衣干了又湿。陆骁找到几套干净的里衣,寻思着要不要给他再换一套,毕竟这人素来爱干净。
此时已经是上午,紫菱进来过一趟,给一夜未眠的陆骁送些吃食。陆骁低声谢过她,三两下喝干一碗肉粥。
床榻上的奕宁眼睫微动,终于醒了过来。陆骁看他睁开眼,立马蹲在床边,“难受么?”
奕宁想说话,但发现自己嗓子哑了,轻轻咳嗽一声。陆骁立刻去给他倒了杯温水,扶着他喝下。
奕宁坐起来,就感觉周身疼痛,提不起一点劲来。“难受……”
“一会儿把药喝了,身子爽利些。”陆骁把杯子放好,在他脑后垫了一个枕头。
奕宁从没听过他这么柔声细语地讲话,呆呆地点了下头。他记起晕倒前那个拥抱,小小声说:“你那是做什么?”
“什么?”陆骁以为他还要喝水,就又倒了杯递到他嘴边。
奕宁推开水杯,扭过头去,“算了。”
看他神色,陆骁这才明白过来,坐到床边,拉过奕宁的手。
奕宁显得有些扭捏,手指轻轻收回,又被陆骁那只带着茧子、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还要么?”陆骁微笑着,眼神中还是带点坏。
看他又变成平常那副闷骚样子,奕宁哼了一声,就要抽回手。陆骁却微微用力,把这人拉到自己怀里,用手拢住他的后脑。
奕宁睁大眼睛,再次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发觉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快,这种感觉,是不是很久未曾有过了?
陆骁感受着怀中人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下巴搭在自己肩膀上,似乎有点抽噎。
“怎么又哭呢?”他在奕宁耳边轻声问。
奕宁不肯抬头,带着哭腔说:“你不许动,不许看!”
“好,不动,不看。”陆骁叹了口气,轻轻用手拍着奕宁的后背,给他顺顺气,“哭够了就好了。”
过了好一会儿,奕宁的情绪稳定下来,用陆骁新换的衣服袖子擦鼻涕眼泪。陆骁看他眼睛红红的,眼皮有点肿,拿帕子给他。
紫菱熬好了药,端着托盘送进来。她看见这两人间的微妙气氛,“啊”了一声,把盘子放下,飞快关门出去了。
陆骁把药吹凉,递给奕宁,奕宁倒是很爽快,端着碗喝净了。
又喝了一杯水,奕宁低头问他:“徐茵茵…她还活着吗?”
“我没杀她,把她留在那间屋子里了,后来就不晓得了。”陆骁皱眉看着他,觉得这人的情绪还是不好。
“嗯……”奕宁坐在那发呆,用手指绞着被子的锦缎,“你胳膊还好吗?”
陆骁看了一下自己大臂,无所谓地摇摇头,“你说错了,伤的更重的是你,不是我。”
奕宁抬头看了他一眼,哑然。
“你什么时候有这种念头的?”陆骁扯过他的手,不让他用指甲在手上刻出印痕。
奕宁没说话,咬着嘴唇,手很冰冷。
“我知道你这些年很难熬。”陆骁这时候有些笨嘴笨舌的,没什么话好开导他,想了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来。
用另一只手把面孔掩住,奕宁深吸了一口气,长发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垂落下来。他其实很抗拒让别人看见自己脆弱的一面,除了在宇文尚面前,其余时间他都掩饰的很好。但不知为何,也许是因为共享过同一段痛苦的经历,他竟可以把自己“糟糕”的那些东西拿出来给陆骁看。
“我讨厌我自己。”奕宁颤抖着说,“为什么可以铁石心肠草薙禽狝,但又那么软弱……我讨厌这样,为什么当年我不随母亲和姐姐一同去了,那才来的痛快……”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陆骁说,“看着我娘死在歹人刀下的时候,我有那么一瞬感到疲倦。”那是一种看着至亲死去的深深的无力感。
奕宁捂着口鼻,尽力抑制着自己的呼吸,勉强看着他。
“但也就是那么一瞬间,后来我还是活着了,至于为什么而活,为了谁而活,当时我都还没思考过。”陆骁轻抚着他的后背,希望他把呼吸平缓下来。“再后来,我得知你在找我,原来除了我师父,还有人在乎我的生死。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有些明白了。”
“什么…明白什么?”奕宁也不知道自己当年为何如此在意陆骁,得知陆家流放的队伍在漠北被劫杀,陆骁不知所踪后,他几乎动用了所有资源在冰天雪地的广袤荒漠里寻找这个比自己大上一些的少年。本以为这人已经命丧冰原,没想到几年之后,陆骁在戍边军中崭露头角,接连晋升。
陆骁看着他湿漉漉的双眼,“你还在乎,不想让我死,那么我就有不死的理由。刚入军时我重伤多次,这个念想让我几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奕宁很惊讶,想起几年前他被封为镖骑将军时,两人在皇宫内的相遇。陆骁眼里的一点点喜悦,原来是真的吗?
“与费大人相识后,我知道是你向皇帝举荐我。我还知道,当年是你为我求情,我才没被送上刑场。”陆骁今天真的对他讲了很多话,讲到这,他叹了一口气。“你自己说,你是在意我的吧?既如此,我便也明说了,我陆骁很在意你宇文奕宁。”
他这一番话把奕宁听愣了,呆呆地看着他,问:“这是…什么意思?”
这人平时聪明伶俐的,怎么到这时候脑子就不转呢?是发烧烧坏了吧。
“你别死,你死了,我就一点机会都没了。”陆骁很无奈地说道,“你考虑考虑,不只为你父皇,为了我,别死。”
奕宁的大脑已经停止思考了,靠着枕头慢慢往下滑,用被子把自己头捂上。陆骁怕他被被子闷住,把被边往下扯了一点,“嗯?怎么说?要不要试试治你的心病?”
奕宁露出两只眼睛,闷闷地说:“怎么治?”
“不知道,不过,我们慢慢来,如何?”陆骁看他平静了,笑着说。
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奕宁“嗯”了一声。他现在思绪纷乱起来,有不少话堵在嗓子眼里,不知道怎么问出口。
陆骁伸手摸了一下奕宁的额头,发觉他又有些发烧,就叫他躺回去。“别想了,太医说你是想太多,我看也是。我去叫厨房给你熬一碗粥,吃些再睡。”
“你今天好啰嗦。”奕宁嘟囔道,“平常像个哑巴一样。”
“不是对谁都啰嗦。”陆骁拿了套里衣,示意他换上,自己端着空药碗出去了。
奕宁慢吞吞地换衣服,身上时冷时热的,换好后缩进被窝,轻声呼唤小猫们。
橙香一直显得很担心,现在听见奕宁唤她,竖起尾巴跳上床榻,用脑袋蹭奕宁的额头。奕宁把它拢进被窝里抱着,颈窝里毛茸茸暖乎乎的。
其余几只小猫也跳上来,在他床榻上寻位置趴下。陆骁回来时,见一窝猫闭上眼睛小憩,没忍住揉了一下奕宁的脑袋。
奕宁轻声抗议,那动静有点像在撒娇。陆骁一夜未眠,看着这宁静场景,有些犯困,在地上铺层被褥,也睡去了。
等陆骁醒来,发觉自己身上多了层薄被。他起身看向床榻,上面没人,急忙站起来寻奕宁。
奕宁慢悠悠地走回来,脸上还带着发热引起的潮红,他塞给陆骁一个小罐子,说:“治烧伤的药,涂上,不然留疤。”
陆骁接过来看了一下,就知道这东西甚是昂贵。“我还怕留疤吗?”
奕宁撇了一下嘴,“不好看。”他背上那几道还凑合,胳膊再多这么一大片,就有些过分了。
紫菱敲了敲门,对奕宁说:“殿下,皇上和叶公子来了。”
宇文尚忙完公务,就跑来看儿子;叶渡清觉得该来看看,也就来了。这俩人搭配在一起,有一种莫名的违和感。宇文尚问叶渡清:“朕看你和严以琛两个人是时刻都粘在一起的,今天他没和你一起来?”
叶渡清说:“没有,他还在忙,我就先过来。”
昨天的事情闹的挺大,搞得全城都乱哄哄的。费征雁倒没说一定要抓住徐茵茵,但城内的治安还需要协调。本来这种事不在大理寺的职权范围内,是兵马司和禁军使的活,但治安一乱就出了不少案件,大理寺也被迫加班。
两人进长信宫一看,奕宁的精神头已经好些了,起码眼睛里有了点光,不知道陆骁说了什么,还挺管用。
奕宁看见自己父皇,有点心虚,眼神中难得带怯。陆骁见状就示意叶渡清和自己出去,让他们父子俩单独说会儿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