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汗那,戈壁间的明珠之地,财富流转之所,圣火照耀的西域天堂。
西域三大部的领土在此交界,一路向西的丝绸之路使拔汗那的大巴扎里汇聚了各地的异宝奇珍。金银器、瓷器、丝绸、玛瑙珊瑚、各色香料,这些昂贵商品受各地政权青睐、被富贵阶层追捧,在这里,却像萝卜白菜一样,摊在大巴扎外的露天集市上售卖。拔汗那一部分本地居民极富庶,甚至都带着些傲气,每每看到外地来的商旅在大巴扎流连忘返,他们就从鼻孔出气:哼,没见识的家伙,这些东西,在拔汗那多不胜数。
礼拜日刚过,大巴扎如期开市,这是最热闹的日子。
制青花瓷的作坊在修补其中一座土窑,另几座窑里火焰熊熊,烤得人汗如雨下。一个小徒弟弄坏了陶坯,被气急败坏的老师傅踢了出去。小学徒打了个滚,站起来揉着屁股,从身旁的烤馕店里顺了一张刚烤好的、还酥脆的大馕饼,啃着这张有他两个头大的馕跑走了。烤馕的大叔扯着嗓子骂了一声,抄起铁钳追上去。小学徒用嘴叼着馕饼,灵活地越过几个摆在地上的小摊,嬉笑着回看追他的微胖大叔。
这一回头不要紧,一不小心,他就撞在别人身上,“哎呦”一声跌倒在地。这小孩嘴巴不甚干净,用当地话骂了几句难听的,发现嘴里叼着的烤馕不见了。
严以琛拿着那张香喷喷的烤馕,在小学徒没咬过的那边撕下来一角放进嘴里。嗯,好香啊。
小学徒被撞疼了,抬头看见这是个挺拔英俊的中州人,就用不甚熟练的中州话骂他:“大笨蛋!把我的馕还给我!”
严以琛又掰了一块馕嚼着,见他骂自己,并不生气,“小孩,你这个在哪买的?挺好吃的,我也买点。”
烤馕大叔这时候才气喘吁吁地赶到,把小学徒拎起来,用铁钳招呼他的屁股。
“哦~你不是买的,是偷的啊。”严以琛笑嘻嘻地看他笑话,看了一会儿,递给烤馕大叔一枚金币,“这个馕饼还有没有?我买一些,连带他的这张一起付钱。”
见有人愿意为小学徒买单,烤馕大叔快速拿过金币,嘟嘟囔囔地示意严以琛随他走。小学徒盯着那枚金币,眼睛都不转了,跟在严以琛屁股后面。
正值八月初,这是西域最热的时节。其余几人都坐在茶馆里喝茶休息,就见精力无限的严以琛抱着一大摞新出炉的烤馕回来,屁股后面还跟着个黑瘦的小孩。
严屹宽拿过一张馕,掰开,就着茶水吃下去,喊店家再上点冰西瓜。其他人可没有这爷俩的食欲,一杯接一杯地喝水,感觉快被这毒辣的太阳晒成干了。
这些习武之人还好,奕宁和叶渡明这俩人一个身体弱,一个不常锻炼,水土不服的反应尤其剧烈。他们两个一路上基本都坐在马车里,饶是如此,在出关之后的白天里就觉酷热难当。西域早晚温差大,太阳落下去之后,只要穿的薄了些,就会冷得抖若筛糠,实在难受。
这一来二去,奕宁就得了伤风。现在日头正盛,他还打着喷嚏,喝着热茶,鼻头红红的。
严屹宽、严以琛和陆骁这三个人本来就不怎么白,这段时间天天在日头下骑马赶路,晒得更黑了。天一和叶渡清是那种晒不黑的类型,天一他老人家还时常坐在车里阅读古籍,肤色较原来没什么变化。叶渡清倒是和严以琛并肩骑马而行,严以琛看他越晒越红,就找了块半透的纱巾,把他脸裹住,这下不会晒伤了。
他自己黝黑,旁边跟着个缠纱巾戴斗笠、只露出一双漂亮眼睛的人儿,确实挺奇怪的。陆骁戏谑他,说他活像个劫了大户人家新娘子的马匪。
严以琛指着奕宁的马车嚷嚷,说你黑的像炭一样,更像马匪,那在车里头坐着哼哼唧唧的宇文奕宁就是从帝都逃婚的郡主啊!
奕宁在车里什么都听见了,有气无力地用手一指,命令李熊:去,你给我抽死他们。
坐在茶馆里,严以琛拿了张新的烤馕,掰了一小块送到叶渡清嘴边。叶渡清还没吃过这东西,张嘴接了,嚼了半天,有点费劲地咽下去。是挺香的,就是有点噎得慌。
茶馆里有各色人等,大部分还是深色皮肤、五官深邃的西域人,此时都打量着这些相貌好看的中州人。严以琛坐下,问偷烤馕的瓷器作坊小学徒:“小孩,你叫什么名字?我向你打听点事。”
小孩眼睛挺大,眼白和他的肤色很有些反差。此时他心里都盘算好了如何从这些富裕的中州人身上骗点银子花,开口说道:“向我拉图打听事情可是要收费的,中州人,拔汗那没有白来的买卖。”
严以琛失笑,“喂,刚才要不是我,你屁股早就被打开花了。还管我要钱?”
叶渡清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金币,递过去,“给你这个吧。”
小拉图拿了金币就想跑,结果被端着盘西瓜的严屹宽揪住,倒着提起来。严屹宽把西瓜放在桌上,拎着拉图脚踝抖啊抖,众人就看到一堆碎银和铜板掉了出来,看来这小子是个惯犯。
严屹宽阴笑两声,拿手拧他腰上的肉。小拉图又疼又痒,大叫着让严屹宽放开他。“小贼,这是让你长点记性。钱都给你了,乖乖回答问题。”
拉图还不服呢,被严屹宽放下后划拉了一把地上的银钱,又想跑。才开始跑,严以琛就出现在他面前。拉图赶紧折返,下一个瞬间,严以琛又出现在他面前,饶是他怎么跑,都跑不出严以琛的手掌心儿。拉图本来是个极其灵巧迅捷的小贼,从没见过身法这么快的中州人,此时感觉像是撞到了铜墙铁壁一般,泄气地坐在地上。
“哎呦喂,我回答你的问题行了吧,你别追了。”拉图伸着舌头大喘气。
严以琛把他拽起来,问道:“我问你,你认不认识大祭司胡达?”
拉图点头,“认识啊,这一片拜火教教徒都认识胡达大师,他是西域最厉害的大师。你们这些中州人找他干嘛?”
“你知道他人在哪吗?”天一擦净沾了西瓜汁水的手,问他。
拉图歪着头打量这个银发的男人,感觉他挺不一样的。“一般他都在圣殿啊,不过最近嘛,我就不知道了。还没回答我呢,你们找他干嘛?”
严屹宽按了一下他的脑壳,“我们是胡达的老相识了,找他叙叙旧,不行?”
“老相识?”拉图明显不信。“你们两个老的还可能认识胡达大师,其他这些嘴上没毛的,怎么可能认识他呢?”
“还挺机灵。”严屹宽又扔给他一枚金币,“带我们去圣殿,带到了再给你点钱。”
拉图接到金币,用牙咬了一下,是货真价实的黄金。“你们是坏的怎么办?不会想害拉图大师和圣女吧?”
严以琛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这小孩怎么看人的?我们这么纯良,怎么可能干那种事?”
拉图瞅了瞅他,又瞅了瞅旁边的叶渡清。“你嘛…看着坏,他还可以。”
叶渡清听了微微一笑,“走吧,歇够了脚,该行路了。”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拔汗那的外围,这里的集市还不算最热闹。“中州人,想要去圣殿,就得从大巴扎穿过去,到拔汗那最中心。看到那四座尖塔了没有?那是火神的接引柱,里面的火焰永远也不会熄灭的。”
众人举目望去,就看到平原上有一座高大的神殿拔地而起,在低矮复杂的民居群中显得极为突出。这神殿建筑是典型的西域风格,用偏黄色的大石建造,远看厚重沉稳。只要走近了细瞧,就能发现上面的那些精美浮雕与鲜艳色彩。圣殿门楣上雕刻了一只雄健的沙鹰,用青金石与金粉上了颜色,在正午的阳光下闪耀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光辉。
叶渡明嘴唇都干起皮了,又喝了口水,掌心向上,对着神殿中轴线前的一大片二层建筑,问道:“那就是室内大巴扎吗?”
“没错,那里就是部族领袖和大商人交易的地方。可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去做生意,最起码,家里要有一座金山才行。”拉图介绍的挺夸张,举起手臂比划了个大山的形状。“你这个中州人还挺懂行,知道不能拿手指圣殿。”
叶渡明毕竟曾是礼部侍郎,不仅了解原一教教义和规矩,对其他宗教文化也有所涉猎。严以琛哈哈一笑,“监察御史,还是你懂规矩啊。”
经过奕宁的“运作”,叶渡明最终被贬了官,现任中州监察御史。这官品位不高,但的确是有一定实权的,最主要的是,有了这职位,叶渡明就可以随便瞎晃悠。要是有地方官员政绩欠佳贪赃枉法惹他不爽了,他一封奏折递上去,比寻常谏官管用的多。
严以琛也被“运作”了,给他安了个包庇叶渡明的莫须有罪名,现停职查办,也终究拥有了自由身。不过严以琛怀疑奕宁是在奚落自己,他和叶渡明本来是互相看不顺眼的,怎么给他找个“包庇”的罪名呢?
陆骁问过奕宁这罪名一事,奕宁似笑非笑地说:“我这是为他们好,以后说不准就是一家人,互相帮一把怎么了?”
走着走着,众人已经进入了集市的中心地带,只见人愈发多了起来。
奕宁身子还不是特别有力气,此时骑在陆骁那匹战马背上,将斗笠摘了下来,好奇地四下观望,陆骁在下面给他牵着马。
人群拥挤,其余人也纷纷拉紧缰绳,以防马儿扬蹄。叶渡清早在茶馆就摘了纱巾斗笠,此时牵着他那匹墨蹄玉兔,同样好奇地左右瞧着。严以琛把桶拉住,不让它去吃别人摊子上的香料和胡萝卜,对叶渡清说:“你可是招人看。”
叶渡清、奕宁和天一这三个肤色较白皙的人所在的地方成为了集市中人们的视线汇集处,大概是西域这边民风比较开放,一路上有不少男男女女向这队人吹口哨,挥舞手绢。有几个男人跑到奕宁马下,用当地话叽里咕噜说着什么,比比划划想去摸他,黑色的战马一声嘶鸣,这就要去咬他们,吓得他们赶紧跑了。
同样的,也有些男女想来和叶渡清搭话,严以琛把手搭在腰间的短刀上,一脸“莫挨老子”的表情,成功把他们赶跑。
天一以前来过西域,可能已经习惯了,默默走在队伍里面。严屹宽看这几人的样子,笑着说:“现在知道为啥要晒黑点了吧?”
陆骁对奕宁说:“你要不还是把斗笠戴上?”
奕宁把斗笠扔给他,“我就长这样,遮什么?”
陆骁笑了一下,对那几个目光不单纯的家伙散发出些许恐怖的气息,这下子,基本上没人敢靠近了。
集市上售卖的东西的确极为丰富,大家都感到这地方色彩纷呈,有些让人目不暇接。金银、香料、丝绸之类的就不说了,光是各色农产品,就让他们大开眼界。
严屹宽看到几匹汗血宝马,有些走不动道了,与马贩子攀谈起来。这侧驴马市中还有卖小动物的,吸引了奕宁的注意,他从马背上下来,蹲下看一窝活泼可爱的波斯猫。
“中州人,你们不要跟他们谈价钱,我来谈!”拉图又动起歪脑筋,想中间商赚差价。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听声音,似乎是个老人家发出的。
“怎么回事?”严以琛向那边看去。
拉图看了看惨叫声传来的地方,说:“哦,那边是买卖奴隶的地方,正常的。”
叶渡清听说过西域有奴隶买卖,但从未亲眼见过。“还真的有卖奴隶的,有些…不讲人性。”
“这在拔汗那很常见的,大月氏那边更多呢。”拉图耸了耸肩膀,“不厉害的人就只能当奴隶,男的被三大部买走干活,女的买去当小老婆。”
“过去看看。”惨叫声还没结束,众人决定去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