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常德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于泽这个孩子,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但在球场上就会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他在球场下如同一个枯骨老人般暮色沉沉,带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老成和稳重。
那他在球场上就是发着光的。
肆意,灵活,朝气,有着蓬勃的生命力。
该打进的球没打进他会生气,跟队友打出一个好配合他会笑着击掌。
进攻有狠劲儿,防守有耐心。
是个难得的篮球天才。
而他对于篮球的热爱更是显而易见,无论布置多辛苦的训练任务都没有抱怨,一丝不苟完成每一个项目,还会找机会来球馆加练。
李常德想象不到一个十九岁的孩子是怎么做到对自己严苛到这种程度的,简直自律到可怕。
说实话,他面对于泽的时候,时常会觉得心疼,他也不明白这情感从何而来。
他琢磨良久,大概是因为于泽太乖了,乖得让人难受。
他的基调是悲伤的,让人忍不住想把全世界的色彩都捧到他面前,逗他开心。
所以李常德也不愿意做让他伤心的事。
他最后心累地看向姜尧,接连几天带着他们进行高强度训练,晚上回去还要研究战术,观看往届比赛视频的疲惫堆积在一起,让他稍微显露出一丝老态。
“或许是我多心了,等他舅舅把病例一发过来,我看一眼就好。”
“回去告诉他,以后……让他待在队上好好训练吧。”
姜尧松了口气,他感激地看着李常德,感激他没有继续调查询问下去。
他知道,于泽肯定是有什么瞒着大家的,但姜尧希望他可以在放下心防的时候自己说出来,而不是被迫暴露在大家面前。
姜尧有预感,如果闹到那个场面,于泽会毫不犹豫地转身逃跑,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但是于泽这个病,不适合再跟你们住在一起,我会把他调到beta宿舍。”李常德收拾起桌面,面无表情通知道。
姜尧猛的愣住。
不是,他刚跟于泽关系进展了一些,怎么就要异地了?
姜尧:“宿舍就我、张扬、于泽我们三个人,您把张扬赶出去就行,于泽有我照看着,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李常德不听,继续秉持着自己的铁面无私。
“不行,你也是Alpha,我要保证于泽的安全。”
他狠心地把两个有害物质一并处置了。
姜尧感觉一道晴天霹雳正中天灵盖,而且这雷还是他自己亲自劈下来的。
他简直欲哭无泪:“老李,我的自控力你不相信吗,保证一点儿信息素都不会漏出来。”
李常德摇头。
姜尧:“那我也搬去beta宿舍,我要跟于泽住一起。”
李常德依旧摇头。
姜尧:“张扬那家伙晚上打呼,睡觉磨牙,还有梦游症,我不要跟他住。”
这次李常德有反应了,他觑了姜尧一眼:“那你搬去周维宿舍。”
姜尧:“……”
李常德纳闷:“嘶,你怎么越发幼稚起来了姜尧,明明以前不是这么多事的人?”
姜尧:“……”
最后姜尧没办法,心想算了。
只要他跑得够勤,异地也不是不行。
“对了。”李常德跟他并肩往外走着,“你那个网上的事能解决还是赶紧解决吧,虽然我不怕这些人来馆里,但也免得夜长梦多。”
“我知道你家里有能力帮你摆平,那你就少插点儿手,分清楚轻重,不要把自己的训练影响了。”
姜尧现在出现了人生第一大伤心的事,已经没有什么比他跟鲤鲤分开更让人难受的了。
对网上的舆论他也提不起兴趣再追究,蔫头耷脑回答:“好的教练。”
浓秋厚重,白昼越来越短。
两人行至球馆门口,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大楼梯上路灯已开,那白光罩着的一方天地里,站着一道修长身影。
姜尧没精打采的眼皮顿时掀了开来,他大喊:“于泽!”
听到声音的于泽把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挪开,转身看来。
见就是心里的那道身影,姜尧立马冲李常德着急忙慌道别。
“走了老李,你回去路上慢点啊,我先跟于泽回去了。”
李常德伸手:“哎?你不是说把我送到车库吗……”
再说什么,姜尧已经听不到了。
李常德看着他迫不及待奔向于泽的背影,忽然回想起姜尧之前说的那句话来——
“我是谈了,但不是omega,是个beta。”
再看眼前,漫天暮色下,两个少年肩臂轻靠,安静宁和的一双背影。
李常德眯起眼,琢磨出味儿来。
他喃喃道:“我今天好像干了件拆散鸳鸯的事儿。”
姜尧满怀欣喜,他没想到这么长时间了,于泽一直在等他。
“怎么不给我发消息,如果知道你在外面等着,我死活也要拉着老李早点儿出来。”
于泽把手机揣进外套口袋里,手也没有再拿出来。
“没关系,我想了一些事情,也不觉得无聊。”
姜尧给他把拉链拽到了最上边。
“想什么了?”
“想……”于泽把下巴埋进衣领里,声音听上去闷闷的,“我是不是让很多人不高兴了。”
姜尧安静听着,悄悄把自己的脚步和他调到同频,连身体摇晃的弧度都开始一模一样。
于泽目视前方:“舅舅刚刚说了我,他其实也不想让我来篮球队的,但我还是任性地来了。”
他把目光放在前方第一盏路灯上,行到此处又看向下一盏。
“我放着好好的生活不去过,非要选择一条……艰难险阻的路,没有人理解我。”
“关心我的人我回报给他们的是刀剑,我回应不了任何人的爱,我只会做伤害他们的事……”
姜尧侧着脸,看清了于泽眼底的落寞和挣扎。
他不自觉紧皱眉头,拉住于泽的手,迫使他停下。
于泽低着头,额头抵到姜尧的胸口,像是在逃避他的目光。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伤害他,妈妈已经死了,我明知道他也很难过,我还那么任性,仗着他对妈妈的愧疚为所欲为……”
于泽声音里带上些许沙哑,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胃部的翻滚难耐。
“姜尧……我不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