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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雪终歇。

临近傍晚,渐沉的天边反而亮起一抹光来。

“娘子起来了?怎么也不多穿一些。”

云因提着一个两层的食盒走进内室,抬头就见阮筝坐在炕上。身上只披了件黑色织金的熊皮氅衣,长发素面,手掌撑着额头,看去像是在打瞌睡。

但云因知道,阮筝半个时辰前刚睡醒。

“虽说雪停了,可外头还是冷的很,一走出去啊,那风就跟藏了千百根针似的,尽往脸上招呼。”云因边说边把食盒里的羊乳端出来,刚熬好的,热乎乎,又香喷喷。

“羊乳?”

“是。三郎君特意让人从外头找来几头奶羊,说是大人小孩一起补补身子。”云因笑道,“三郎一贯是个孝顺的,又心疼大娘在外头吃苦,知道她身子虚,吃牛乳要胀气,又怕卢氏节俭惯了,便自掏腰包买了奶羊。”

阮筝道:“他有心了。”

她如今窝在房里不怎么动弹,除了睡便是看书下棋,一整日下来也不怎么饿,用了一碗羊乳羹便差不多。

“阿希动手了?”阮筝问,其实心里都有数。云因也知道,否则不会端羊乳过来。前两日还都是一碗碗装模作样的药汤。

云因点头道:“大娘是个有成算的,这回特意没有自己出马,反而遣了三娘过去……”

一句话未说完,外头响起细微的脚步声。

安阳郡主慌里慌张道:“阿家!云媪,阿家歇下了吗?”

云因请她进来。

阮筝温声道:“发生什么事了,这么着急。有话好好说。”

安阳郡主见婆母气色尚可,心里也松了口气,但紧接着想起下人传来的消息,又愁眉紧缩。

“阿家,袁……大嫂小产了!”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阮筝,见她眉眼淡漠,纹丝不动,心道到底是陈留阮氏嫡女,这心性非一般人能比。自己的亲孙儿也是说舍弃就舍弃。

不过,话说回来。

若安阳郡主以后有袁氏这种儿媳,只怕还做不到自己婆母这样的好脾气。

“阿家尚在病中,本不该在此刻打扰,可素春院那边乱成一团,儿媳和二嫂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故而来请阿家拿个主意。”

阮筝故作诧异,直起身子道:“怎么好端端的,小产了?”

又和云因道:“真是流年不利,正月里也能出这样的事情。”

安阳郡主心知肚明,但也不会没眼力见到当着婆母的面说出来,那不是缺心眼是什么?

“还不是卫祥那个孽障!”她将下人送来的消息转述了一遍,并不知道自己女儿在这件事情中还扮演了一个催化剂的角色,义愤填膺道:“枉费大嫂待他一番苦心,这几年读书当真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竟做出这种不孝之举!”

安阳郡主倒不是为袁氏打抱不平。

在她眼里,袁氏母子都是一丘之貉。只是卫祥这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要更讨厌一些,明知自己是靠着袁氏才拥有如今这一切,还不知感恩,甚至反过头来,憎恨卫瑾和袁氏肚子里的孩子。

“这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安阳郡主道,和这种人同住一个屋檐下都心有不安,指不定哪天他就怀里藏把刀子,冲上来一顿乱刺。

那谁能说准?

想到这,安阳郡主又忍不住责怪卫平侯,“大兄也太糊涂了,就算再偏心,也不能是非不分到这种地步。先前大理寺派人来缉拿时,就该与这等人断绝关系,赶出府去!好过眼下落得这般田地。”

阮筝淡淡一笑,道:“他现在恐怕也已经肠子悔青。”

肠子悔青?

安阳郡主心中冷哼。

非要等袁氏肚子里孩子没了,才开始后悔不迭。

早干嘛去了?

“听下人说,大兄发了好大的脾气,仗责了连同向氏在内二十几个仆婢,还给了卫祥一巴掌……”安阳郡主试探性问道,“阿家的病可有好些?可要去主持大局?”

倒也不是安阳郡主非要过来麻烦阮筝,她也是有苦难言!

袁氏再不堪,也是名正言顺的卫平侯夫人,这个家的女君。虽说因为某些原因被剥夺了掌家之权,可到底身份摆在这。

寻常日子也就罢了,左右没有分家,卢氏和安阳郡主妯娌二人把卫平侯府管的井井有条,不出岔子就好。

然而,一旦碰上这种事情,卢氏和安阳郡主总有不好出面的时候。

论身份,她们只是妯娌、弟媳,卫平侯兄弟三人关系再好,也还轮不到二房三房去插手大房的事情。

外头卢氏已经急得扯坏了两张帕子,却也只能请郎中来尽力医治袁氏,除此之外也做不了什么。

卫敞和卫韶还没回家,卫平侯又一直守在袁氏房里,卫祥挨了一巴掌跟疯魔了似的,被关起来也叫嚣不停,口口声声都是让卫平侯杀了他!

真是疯了!

家里乱成一团,连个主心骨也没有。安阳郡主没办法才来找的阮筝。

她心想:袁氏小产,婆母的病也该好起来了吧?总不能一直“病着”,什么都不管?

烦恼之际,听见一声叹气。

阮筝道:“既如此,你就扶我过去瞧瞧吧。”

安阳郡主连忙答应:“是。阿家,外头风大,您多穿一些,可别冻着。”

换了衣裳,外头依旧是那件厚实保暖的熊皮大氅。安阳郡主搀扶着婆母往素春院去。

没想到卫瑾和宋樾都在。

“大母怎么过来了?”卫瑾走上前来,被阮筝制止了搀扶的举动,她便道:“阿娘……情况不大好,大出血眼下还昏迷着,似乎口中还念着‘跟祥哥儿无关’这类的话。”

同样的离间计,可卫祥不是二皇子。

他到素春院来不是为了求证袁氏肚子里那块肉是男是女,也不是苦苦哀求只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

——弄死袁氏肚子里的孩子!

本来就不该来到世上,他不过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要怪,也只能怪卫平侯和袁氏非要怀上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