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平侯的颓废并未对这个家造成任何影响。甚至他与卢家主兄弟二人一同用完饭,并亲自送他们到门口,折返回来之后,底下人便已经收拾好了袁氏的嫁妆单子。
袁氏的嫁妆并不多,不说和安阳郡主相比,就是卢氏这个范阳卢氏出身的庶女,嫁妆都要比她丰厚。
虽说当下时兴“富嫁富娶”,但卫平侯府也知道袁家的情况。
阮筝心疼儿子,也怕袁氏因为嫁妆少而到夫家抬不起头,出于种种考量,特意在聘礼单子上多加了二十箱。本以为袁家人会聪明些,连同聘礼一起塞到嫁妆里充数,面子上也好看些。
谁成想,袁家压根不嫌丢人,不仅给袁氏准备的嫁妆少之又少,还扣下了卫平侯府送来的大半聘礼!
这一举动险些把阮筝气倒,他们袁家不要脸,卫平侯府还要脸呢!
有这么一出,袁家的小家子气也算是让整个平京的世家都开了眼。卫平侯成亲后的好一段时间,阮筝都没脸出门赴宴。
然而,尽管如此,阮筝也没有刁难过袁氏一次。不论是嫁妆还是聘礼,都交给袁氏自己保管。甚至在云因手把手教她管家之后,便把管家权交给了她。
这些年,袁氏不知从公中捞了多少油水补贴娘家,阮筝和卫平侯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不知道。直到六年前卫瑾回来,袁氏失去管家之权,只能从自己的嫁妆里补贴娘家和卫祥的开支。
她的嫁妆本就少得可怜,全靠卫平侯府当年给的聘礼才得以维持至今,但经过这些年七七八八的消耗,也聊剩无几。要不然底下人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清点好袁氏的嫁妆。
在卫韶叔侄二人的默契安排下,卫平侯府度过了平静的一夜。
翌日,卫平侯告了假。他并未自己出面,而是让人带着那封和离书护送袁氏回娘家。
袁氏自然是不肯走的,可不论她如何哭闹哀求,甚至以死相逼,卫平侯都没有出来见她。
就在这时,卫瑾走了出来。
袁氏看见她,眼中迸射出刻骨的恨意,咬牙切齿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安排的这一切?!”
她要扑上来的举动被几个婆子拦住,卫瑾神情冷淡,不否认也不承认,而是道:“卫祥被关在外头的车里,你确定不去看看他吗?”
顿了顿,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轻声道:“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呢。”
一句话令袁氏神情大变。
她恶狠狠地盯着卫瑾,却没有再挣扎,而是着急忙慌地往外头跑去。
卫瑾看着她仓皇失措的背影,眼神无波无澜。
真是一个可恨又可悲的女人啊。
她的一生,都在为袁家的男人付出。
不过,也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不是吗?
哪怕被这些蚂蝗吸干血,她也舍不得将他们从身上扒下去。
“大娘,人已经送走了。”仆婢过来禀报。
卫瑾颔首,让人继续盯着袁家。
正要回停月斋时,忽然想起什么,问身边人:“知道阿耶这会儿在哪儿吗?”
婢子低着头道:“侯爷......从昨夜开始便跪在祖堂,已经有一宿了。”
“一宿?”卫瑾大吃一惊,不过转念一想,这也确实是卫平侯能干出的事儿。
思索片刻,卫瑾让人去厨房端来一盅雪耳粥,转道去了祖堂。
祖堂木门紧闭,四周静悄悄。
卫瑾面色如常,轻轻敲了敲门道:“阿耶,你在里头吗?女儿可以进来吗?”
得到允许,卫瑾推门而入。
卫平侯府的规矩,祖堂非卫家血脉不得入。
看着神情憔悴,头上多出几根白丝的卫平侯,卫瑾内心有一瞬间被触动,她柔声道:“阿耶,听下人说,您在这里跪了一宿?我给您带了雪耳粥,先用一些吧。”
卫平侯跪在祖宗牌位面前,离他最近的,是父亲卫章的牌位。
他满脸木然,听到卫瑾的话,也只是缓慢地摇了下头。
“阿耶。”卫瑾在心中叹了口气,将那盅热乎乎的雪耳粥放在地上,自己则曲膝跪在卫平侯身边,“儿知道阿耶此刻心情沉重,可再怎么样,也不能不顾及身体啊。况且,”
她心平气和道:“这一切与阿耶无关,您也只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受害者不是吗?”
受害者?
卫平侯苦笑一声,摇头道:“不,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许久没有开口,说话时声音都是沙哑的。
卫瑾却道:“全心全意地爱一个人,何错之有呢?”
“大娘......”
夜深人静之时,卫瑾也曾借着窗牖外的月光,边给自己上药,边设想。
倘若她的亲生母亲没有因为袁家人的蛊惑而做出调换孩子的事情,她或许会成为整个平京最幸福的女郎。
卫平侯府不像别人家那样妻妾成群,满院子的庶子庶女,也不会出现兄弟阋墙、妯娌争斗的事情。卫瑾会在父母恩爱的环境下长大,不论是物质还是精神都能得到最大的满足。
就像曾经的卫祥那样。
只可惜,这一切都是幻想。现实是袁氏被袁老夫人从小灌输重男轻女的思想,她早已被荼毒得无药可救。
哪怕卫平侯和阮筝从未给过她半点压力,哪怕她自己也是一个女人。
可还是阻止不了她想要儿子的那种念头。
“大娘,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怨我?”卫平侯忽然哑着嗓子问,眼眶通红,喃喃道:“这些年,我一直在偏袒袁氏和卫祥,我、我根本没有照顾好——”
“阿耶。”
卫瑾温声打断。
六年过去了,她已经不想再听这迟来的歉疚。
说实话,卫平侯内不内疚,对她来说并没有多大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