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除夕。
频频灾害,宫里自然也没什么心思举办除夕宴。
阮皇后干脆把钱省下来都拨给灾地,又让宫人给先前一同捐粮的人家送了腊八粥。
每家每户一碗,用专门保温的食盒送去。
卫琼瞅着面前温热的腊八粥,撇了撇嘴,虽然再任性也不会当着祖母的面说皇后娘娘小气,但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宫里真就穷到了这个份上了吗?
——实则不然。
阮皇后让宫人送来的可不止一碗腊八粥,还有一块功德碑。按照捐银捐粮的多少,在功德碑上刻下相对应的门第,范阳卢氏与陈留阮氏并列第一。
这块功德碑,立在梵音寺脚下,又设了香火台,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有面子!
那是积德行善、光宗耀祖!
阮皇后此举,不仅在百姓和读书人之间深受赞誉,就连士族也无比满意。
财帛粮食,对士族来说都是小事儿,九牛一毛罢了。
若能以此博来美名,再付出一些又有何妨?
人活一世,当物质得到满足,自然而然也就开始追求精神上的满足。
尤其是这些极重名声的士族高门,什么赏赐赞扬都比不上功德碑上的那几个字!
——千秋万载,后人记我!
试问谁没有做过这样的梦?
而今,也算是名利双收了。
这是当时毫不吝啬、响应阮皇后号召的人家的内心想法,他们如今可是春风得意。
本来只是夫人们为博一个好名声,才跟着阮皇后捐钱捐粮,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大的收获!
她们就说,陈留阮氏的嫡出女郎,哪里就只知道贪图享乐了?阮闲骄奢淫逸,那是人生来好命。可人家身为皇后,该做的事情也一样没落下啊。
这心计、这手段,把人拿捏的死死的。
任凭林贵妃再气,也无能为力。
林家凭借林贵妃和大皇子,成了新贵门第,可底子薄,平日里不闯祸连累他们都不错了,哪里还能给他们母子助力。
像之前大皇子被人攻击说无德,不配为储君,不止外头的百姓说,读书人不忿,就连朝臣也纷纷上奏折言明议储之事还需慎重。
没有明着说大皇子不能做储君,但话里话外意思就是他不配嘛。
这事儿闹的还挺大,林贵妃差点气吐血。
高琛也因为怒火攻心晕了一次。
大皇子日夜照料,才使得高琛渐渐好转。
然而,女儿外孙出境如此艰难,也没见林家放半个屁。
可见确实没什么本事。
越是这种时候,大皇子就越恨自己的出身。
多少朝臣上奏,斥责高琛“宠妾灭妻”?他们不就是希望高琛能多去惊鸿殿,好让阮皇后尽快生下继承人吗?
在他们心中,只有阮皇后所出的皇子,才是正统。
“他”生下来便可以被立为太子。
而大皇子,精心算计、小心翼翼、处处恭谨,却还是被扣上一个“不详”的臭名!
只因为,他是林贵妃的儿子,妾室之子!
阿耶不也是妾室所生吗?不照样被立为太子?
为什么他不可以?
大皇子想到高琛准备将他过继皇后名下,就连阮皇后都同意了,林贵妃却百般阻挠!
不论是储君之位,还是他的亲事,林贵妃乃至林家都帮不上一点忙,这也就罢了!他未曾嫌弃生母外家半分,可为什么,阿娘要如此阻挠他?
难道,她心里更希望二弟继承皇位吗?
大皇子每每想到此,面容便开始扭曲。
高琛屡次提出立大皇子为太子,都遭到朝臣反对,大皇子又被扣上“不详”的黑锅,好似这天灾是因为上天不想他当太子才给出的警告,没法,他只能尽可能地低调,尽心尽力在高琛身边当一个孝子。
这场雪灾,或许只有安王一个人高兴。
大皇子被骂“灾星、不详”,不配为太子,神光公主身为嫡出,却要跑到外头自讨苦吃,只为一个好名声。三皇子四皇子一个躲着不敢出来,一个被关禁闭。
这雪下得好啊!好啊!
安王在府邸哈哈大笑,美酒佳肴冷了撤下,又有新鲜热乎的送上来。
高隐说的没错,他只需要等,等到老大他们自掘坟墓,到时候,别说阿耶会不会立他为太子,就是阮皇后,恐怕为了日后,都要来巴结他!主动让朝臣上奏,请封他为储君!
“哎,王管事,这些菜都要倒掉吗?”厨房的大婶一脸可惜地看着被撤下来的满桌子菜,“殿下都没动过呢……”
“没动过也不是你们能吃的!”王管事冷着脸道,让人一股脑全倒进泔水桶。
厨房一干人等心疼的滴血,还有几个年轻的,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宁愿装进泔水桶,运出去倒到河里,也不肯给他们这些下人吃。
老厨子苦笑,道:“好了,别闲着,继续去做手里头的活。”
安王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若是让他不快,轻则伤筋动骨,重则小命不保。
厨房重新忙活起来。
安王府的下人用推车运走泔水桶,混合在一起的美味佳肴尽数被倒进河里。
推车渐远。
下一刻,十几二十人迅速从不远处冲了过来,在这寒冬腊月里,扑通一声毫不犹豫跳进河里。还有人抢占了最好的位置——河岸边的草地,其实也没什么草了,但有许多冷菜挂在上头,没有掉进河里。
他们跪在地上,弯腰低头,连着几根枯草一起将吃食卷到嘴里,咽进腹中。
朝廷、世家的粥铺是不错,但一人一日只能吃两碗。又寡淡无味,又不管饱。
哪里比得上安王府后院每日倒出来的泔水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