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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筝深吸一口气道:“我渴了。”

云因连忙奉上茶水,一人一杯。

宋樾看见记忆之中分外熟悉的琉璃茶盏,有片刻失神,她接过来,尝了一口。

云因笑眯眯道:“秋日干燥,奴特意煮了些甜梨水儿,给两位娘子润润嗓。”

阮筝不大爱喝,但也还是捧着茶盏,假装忙碌的样子。

宋樾没好气儿,笑骂道:“自己技不如人,还不服输。”

阮筝道:“我没有。”

宋樾剜了她一眼,道:“没有,摆着张臭脸给谁看?”

阮筝一噎,颇有些被揭穿后的恼羞成怒的意味,“谁叫阿姊不让我的!我都一把年纪了,还这样欺负我!”

屋里头的人都愣住了。

云因最先扑哧一下笑出声,宋樾无奈中又流露出一丝恨铁不成钢,“还说自己一把年纪,我看你也就跟阿蕴一般大!”

阮筝扭过脸,不说话。

宋樾只好道:“我哪里欺负你了,我都留了好几个破绽,是你自己没发现,这输了就翻脸!你看看你,像不像话?”

阮筝半信半疑,瞅了眼棋局,嘟囔道:“阿姊一向最狡猾了,我哪知道这些破绽,是不是故意引诱我掉入陷阱的。”

宋樾忍不住打了她一下。

“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那阿姊破局给我瞧瞧,我就知道下回怎么走了。”

宋樾气笑了,把手中的琉璃茶盏递给云因,“你还得寸进尺了是不是?”

云因笑道:“还不是有您宠着娘子。”

她重新倒了一杯梨水,小心放在宋樾的手边,感叹道:“娘子亲近的人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宋娘子就是其中一位。依奴看,娘子先前不让您去琅琊,指不定还藏着私心,三娘就算寂寞,也不缺朋友,可娘子在这府里,有些话也只能同您......”

阮筝道:“你这老婆子的话是越来越多了!”

云因及时住嘴,摇了摇头道:“哎,老了,招人烦了。”

阮筝一口气噎着上不去下不来,只能哼出一声,准备收拾了棋子,再来一盘。

宋樾道:“不是让我教你破局?”

阮筝这下高兴了,道:“阿姊,把这琉璃茶盏送你,你干脆让我赢一局。”

宋樾哼笑一声,拾起一颗白子,对阮筝道:“我要是你,就会下在这,扼住我的命脉,叫我有所顾忌。”

阮筝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宋樾继续拾白子,给阮筝示范她到此错在哪里,“你后面大抵是反应过来了,想要逼我一把,但又不够狠心,只堵住了我的去路。”

她笑了一下,“阿听,这是远远不够的。”

“棋局似战场,你看,你就是太过妇人之仁。若是在战场上,心软的下场只有一个。”

“那就是——死。”

吧嗒。

棋子落下。

宋樾教她,“你要下在这,直接断我后路,叫我无路可走。”

阮筝捧着茶盏,面色平静。

“棋局似战场,但也要看跟谁对弈。我知道阿姊会让我的。”

“……”宋樾一时哑口无言,发出短促的一声笑,“你啊你。”她摇了摇头,“都说大娘和二娘像你,可我觉得,阿蕴才与你性情一模一样。”

说到几个孙女,阮筝的神情微微柔和下来,“阿蕴……她只要不在琅琊闯祸,我就谢天谢地了。”

宋樾不觉得卫琼会闯祸。

阮筝忽然叹了口气道:“倒是阿希,她也没比阿蕴她们大多少,要是在边境有个三长两短,教我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我真是——”

“说什么晦气话!”宋樾打断道。

阮筝嘴角多了一丝苦涩,喃喃道:“阿姊,你不知道我那时听说阿希被蛮夷掳走的心情,心脏都仿佛不会跳了。我本来就亏欠这个孩子,她又懂事又贴心,明明没多大,但却能把弟妹照顾得很好……”

“你后悔了?”宋樾问,不知道是不是凉了的缘故,入口的梨水似乎没有刚开始喝的那么清甜了。

“后悔?”阮筝低语道,“不、我不后悔。”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只是从中小小推了一把。”

宋樾淡淡道:“也是,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又怎么肯甘愿继续从前的生活?命运,便是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才算是不枉费活一场。”

她安慰阮筝道:“放心吧,大娘后面不是安然无恙地逃回来了吗?她是个福大命大的孩子,不会有事的。”

阮筝叹道:“她是逃回来了,但大魏和蛮族的仗还没结束。再拖下去,粮草不足,我们又能占到什么便宜呢?”

宋樾道:“你操心的也太多了,难怪这几年老的这么快。”

阮筝:“……”

她没好气道:“阿姊,你这个人真扫兴!我正难过呢,你还要往我心口扎刀子!”

云因低头偷笑。

宋樾眼底流淌着一丝笑意,卫琼那蛮不讲理的模样,与阮筝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让人实在没办法不心软。

宋樾不再教学,而是慢慢把黑白棋子拾了起来,让棋盘重新回到最初。

“阿听,你为了大魏殚精竭虑,可高家又是怎么对你,对五娘的,你都忘了不成。”

阮筝沉默许久,好半天才道:“我没忘。”

她微微垂眸,道:“阿姊,你不知道,我从前有多么想杀了高四。我恨他,甚至高七出现在我面前,我都恨屋及乌,觉得他面目可憎。”

他们凭什么觉得,谋朝篡位、伤害了她的亲人以后,她还会既往不咎与他们谈情说爱?

高四恶心,高七同样是帮凶。

“我以为,高四死后,我会渐渐淡忘年轻时候的事情,大家恩怨两消,死后再不复相见。”

“但是没有。大娘回来以后,我又一点一点想起了过往,那些我不愿意回想的事情。我真是厌恶透了高家人,高四以为,让阿镜做皇后,我和阿兄就会一直给他们高家卖命?”

“做梦!”

阮筝的语气激动起来,面色薄红,喃喃道:“我拿高四没办法,还不能对高琛和他的儿子下手吗?”

宋樾道:“所以你想扶持神光公主。”

阮筝道:“不行吗?阿镜没有儿子,我偏要神光登基,让大魏日后每一个皇帝的身体里都流着我们阮家的血!”

宋樾眉目渐松,低声道:“这样未免太便宜他们了。”

阮筝苦笑道:“那能怎么办呢?起干戈、动兵力,受苦的又是百姓。”

她看向宋樾,“我记得,宋伯父生前最大的心愿,便是百姓安居乐业。”

阮筝的姑父是仁君,宋家主把开创盛世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他身上。

所以他痛斥高四逆贼!声声泣血、字字珠玑!

他愿意以身殉国!同陛下一起死!

想到父亲,宋樾脸上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