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读趣网!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读趣网 > 其他类型 > 我的罪行 > 第166章 番外 婚礼(全文完结)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第166章 番外 婚礼(全文完结)

(上)

那段颠沛流离的年少时光,记忆曾经停留过地那些城市羽淮安偶尔会谈及:加德满都的金色落日,挂在天空上像个大圆盘;孟加拉的天空总是灰蒙蒙,尘土飞扬的街区随处可见心事重重的男人和包裹着头巾的女人;印巴边境的飞地在地图上看起来就像蚯蚓,没有标明任何行政管辖,飞地密密麻麻尽是塑料板构建的临时房屋,天还没亮透,他就要起床前往青少年资助机构排队领早餐,早餐通常是在路上吃完的,吃完早餐划着独木舟前往学校上课。

期间,不乏有人多嘴问了句“你是在哪座城市长大的呢?”遇到此类状况,羽淮安通常会结束话题。

即便是苏西姨妈,羽淮安也选择以“那个鬼地方太冷了,没什么好说的。”应付了事。

这个回答听似很有道理。

西伯利亚一年就有十个月份天寒地冻,稍有点能力的家庭早早地就把孩子送到莫斯科或是彼得堡。

一度,羽淮安也以为那是自己不谈西伯利亚的理由。

时光流逝。

成长是良师。

为什么不爱谈论住西伯利亚的那段时光?

因为在那座城市,他和外婆经历了离别,一种天空,街道,房屋依旧保持着原有的面貌,但那个会每个早上目送你背着书包走在前往学校路上的人不再属于这里,你穷尽一生力量再也无法寻回她的死别。

所以,当羽淮安看到昏暗角落里,手夹着烟,面前放着空了的啤酒瓶,木然着脸,一双眼茫然打量他的沈珠圆时,他小心翼翼问:“我可以坐在你身边吗?”。

茫然的眼开始有了些许聚焦,夹着烟的手抖了抖,急急去寻找烟灰缸,但不晓得是谁拿走了烟灰缸。

遍寻不获,那张脸慌慌张张别开。

“圆圆。”他喊出她名。

圆圆,没关系,那没什么的。

抽烟没什么的,喝酒没什么的。

而且,这不是你第一次把自己打扮成为坏女孩模样了。

只不过……

这次比从前在蓝调夜总会时更像那么一回事,这让他有点头疼。

最后。

圆圆,没必要为你扯下的那些谎言觉得对不起。

在她旁边位置坐了下来。

现在是二零二零年三月中旬第一个周五。

地点,马尼拉。

如羽淮安按照和沈珠圆约好的时间点周六,也就是明天来到马尼拉,或许他看到的是荔湾街的那个圆圆,乐观,劲头十足。

虽然爸爸的骤然离世和陷入深度昏迷已经在医院躺了四十天的妈妈让圆圆清瘦了些许,脸上笑容少了点,但没关系,只要给圆圆时间,那些受荔湾街街坊喜欢欢迎的品性会一一回来的。

那可是圆圆,我看着那个孩子长大,我很了解那个孩子,他们笃定。

甚至于宋金和涟漪也是那样认为的。

而一切似乎也在朝着乐观积极的方向发展。

二月初,沈珠圆在菲律宾遭遇了武装分子挟持、并与飞地男孩举行了婚礼阴差阳错传到沈珠圆父母耳朵,无一秒耽搁,那对夫妇当即定了从曼谷飞马尼拉的机票,那时,距离羽淮安和沈珠圆举行婚礼已经过去一个月,彼时他们已经脱离解放阵线掌控,并定了离开菲律宾的机票,但临行前夜,沈珠圆接到洁玲从医院打来的电话。

隔日,洁玲死于难产,沈珠圆成了洁玲生下的孩子的妈妈。

那是个男孩,取名诺亚。

诺亚是提前一个月来到这个世界的,诺亚身体不是很好,我得留下来照顾诺亚,沈珠圆这样对羽淮安说。

对羽淮安说那番话的沈珠圆在拼命地装着大人模样。

但——

“圆圆能管好自己,不去做爬到树上帮孩子们拿风筝却掉到水沟里的事情就谢天谢地了,让圆圆去照顾刚出生的婴儿?”孕育过三个孩子的厨娘一脸抓狂。

羽淮安也很认可厨娘的话。

且,诺亚是很会哭的小孩,几天下来,沈珠圆发现她在网上学到的育儿高招压根就不管用。

沈珠圆信誓旦旦的“别担心,我会搞定诺亚。”通常都变成那样,羽淮安怀里抱着睡熟的诺亚,而肩上还趴着个手拿奶瓶呼呼大睡的沈珠圆。

真让人头疼。

于是,羽淮安推迟回特拉维夫的日期。

他一边和沈珠圆照看诺亚一边联系正规的育儿机构,他们就是在这样状况下接到吴绣林女士和沈宏基先生的共同电话。

电话是从曼谷机场打来的,时长达三十五分钟。

挂断电话,沈珠圆大喊着“完蛋了,我妈妈非得打死我不可,这次连爸爸也帮不了我,不不,这次爸爸比妈妈更生气。”躲进羽淮安怀里。

前往接机路上,羽淮安一再和沈珠圆保证,他会处理好一切。

还真像沈珠圆说的,这一次爸爸比妈妈更生气。

几乎是一上车,沈宏基先生就开始咆哮,在知晓他真正身份后,握紧的拳头如疾风般朝着羽淮安的脸,还好,他上过定力课程。

因他没有躲避,拳头才收了回去。

那之后,车厢里气氛才稍稍好上一些。

接下来的状态是,妈妈出场,爸爸在边上生闷气,女儿埋头开车。

羽淮安总想,要是没有那辆农用车,或许,那段七十八公里路程过后,车停在机构营地门口,沈珠圆会黏在妈妈身边,一个劲儿说妈妈是我的错,说妈妈我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离谱,妈妈我会好好反省的,并附上讨喜的笑,而爸爸则专注对付那个抢走圆圆从飞地来的男孩。夜幕降临时,那对夫妇勉强接受圆圆已是飞地男孩配偶的事实,虽然口头一再强调那只是形式上的,没有登记注册圆圆就还是那个圆圆,但在心里却怀揣着“圆圆穿上婚纱会是什么样子?”念想。

在他们眼中,圆圆的人生安全远比她瞒着他们偷偷来到马尼拉、偷偷和飞地男孩举行了婚礼重要得多。

是的,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圆圆超越一切。

但——

那辆载着十三名工人的农用皮卡车杜绝了一切可能。

注明只限六人乘坐,还有二十天就到了报废期的皮卡再加上疲惫的司机让沈珠圆连和爸爸说再见的机会也没有。

沈珠圆从昏迷中醒来时,爸爸已经永远停止了呼吸。

车祸发生后的十天里,昔日的甜甜圈女孩似乎在一瞬间成长了,积极配合医生治疗,拄着拐杖参加爸爸的葬礼,一遍遍对来到她面前表达关切的人们说“我没事。”以平静的声腔告诉医生“我妈妈会醒来的。”

沈珠圆以让医生咂舌的速度扔掉拐杖。

半个月后,沈珠圆让一直在马尼拉陪伴她的宋金和涟漪回到各自学校。

见两人不答应,沈珠圆露出车祸后首次笑容。

笑得一如既往,笑着去拥抱宋金和涟漪,笑着说“天并没有塌下来。”

荔湾街时期的沈珠圆曾说过,她没法想象有一天爸爸妈妈不在她身边时,说光是想象就感觉天都要塌了。

送走宋金和涟漪的第二天,羽淮安一觉醒来就看到正在收拾行李的沈珠圆。

确切说,是在帮他收拾行李。

“不要,不许,想都不要想。”紧紧抱住她。

她如哄孩子般让他别闹,而他也和她说起了孩子气的话,说她如果想让他走就给他几刀,她回他,他要是一直在她身边她会好不起来,她就没法变成一个优秀的女儿。

那天,她是捏着他领口说出了那些话,脸上表情表现得就像她话里说的那样,如果他继续留下,她会是干什么事情都是半吊子,活在爸爸妈妈庇护下的温室花朵。

“你还有我。”

“这就是我不希望你留下的原因。”

就这样,羽淮安回到了特拉维夫。

眼前的沈珠圆涂着黑色唇膏,眼睛正直直盯着前方。

这是羽淮安自车祸发生后第二次从特拉维夫赶到马尼拉。

那会儿,服务生指出他所要寻找的客人方位,羽淮安一度以为是服务生的问题,纠正自己女友是长发大眼的甜妞,直到熟悉的口头禅“该死的”传来。

把十美元交到服务生手里,服务生和他开起了玩笑,说没准甜妞心血来潮想扮演哥特女孩。

嗯,黑唇膏,重金属头花,勉强能遮住臀部的涂鸦裙,还真像对什么都不满意的哥特女孩。

这之前,羽淮安是相信沈珠圆想当爸爸妈妈优秀孩子说法的。

她让他回特拉维夫,他随时随地可以来这看她,她和他保证,她的状态会一次比一次好,她说等妈妈伤情稳定,就转至医疗条件更好的医院。

“妈妈短时间不会醒来。”“你已经帮我够多了,那是我的妈妈,我想尽一名女儿的职责。”“如果你留下来能让我妈妈醒来,打死我都不会让你走的。”她用圆圆式的逻辑又是撒娇又是威逼把他赶回特拉维夫。

九天后,他回到马尼拉,还真如她承诺地“下次你看到我时会比这次好。”医院门口,她主动挽着他手臂,虽然话少了些,但整体状态看上去还不错,她也搬进他之前给她的出租屋,那之前,沈珠圆是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医院的,说是想妈妈醒来第一时间就能看到圆圆在身边。

在出租屋里,她吃光他给她做的晚饭,夜幕降临,两人挤在同张躺椅上,也不过十几分钟时间她就呼呼大睡,如孩童般的睡颜让羽淮安很难去产生质疑。

次日,怀揣着“或许,甜甜圈女孩已经逐渐走出亲人遭遇不幸的阴霾”羽淮安回到特拉维夫。

回到特拉维夫,羽淮安从他聘请的护工和钟点工陆陆续续得到反馈:沈珠圆按时去医院,按时回到出租房,除偶尔去超市购物,无任何异常。

即使护工和钟点工一再告诉羽淮安,圆圆没事;即使他和沈珠圆每天视频通话从没间断过。

但……

眼前的沈珠圆印证了羽淮安的糟糕预感。

并不是说沈珠圆不能穿成这样,也非沈珠圆不能现身酒吧,喝酒抽烟也是属于接受范围。但,此时此刻,羽淮安就是恨不得把整个酒吧拆了。

天知道他有多心疼她。

很累吧,假装坚强、对全世界说谎很累吧?

傻姑娘。

这个傻姑娘想必也很不习惯穿成这样吧?

别在头上的重金属发饰流苏都和头发缠在了一起,一开始她或许尝试过分开它们,但好像越整理越乱,索性,就不去理会了,但那有时会影响到她的颈部活动,刚刚在别开脸时她的眉头是微微皱着的。

压下想把整个酒吧拆掉的忿恨,他开始给她处理被流苏缠住的头发,期间,她乖巧得就像个孩子。

一个从出生就不曾哭泣过的孩子。

被流苏勾住的发丝顺顺贴贴垂在她肩膀处。

“圆圆,我们回家,好吗?”他问她。

她点了点头。

羽淮安结账时,沈珠圆说要去趟洗手间很快就回来。

结完账,过去了十分钟,洗手间通道还是不见沈珠圆身影。

羽淮安让一位女无服务生去洗手间找沈珠圆。

很快,服务生就带来了消息“我只在洗手间里找到一对正在热吻的男女。”

打开洗手间门,羽淮安给了那个大块头男一记拳头,看着大块头男嘴角沾满了黑色唇彩,抑制不住,又补上了一脚。

把沈珠圆扯离洗手间时,她还在咯咯笑个不停,笑着和他离开洗手间,笑着和他一起离开酒吧,安静的小巷子里,她还是没止住笑。

微光中,他好不容易给她整理好的头发再次和头饰流苏纠缠在一起,狠狠地甩开沈珠圆的手,羽淮安再也没能克制自己飚了垃圾话。

那位去洗手间找女服务的回话是“我以为让你这样的大帅哥在洗手间门口等了十五分钟的女孩一定清纯美丽且可爱,但我并没有在洗手间里找到那样的女孩,我只看到正在和男人接吻小野猫般的女孩。”

想到自己打开洗手间看到的那幕,羽淮安拳头狠狠砸在墙上。

为能提前一天离开特拉维夫,过去一个礼拜他每天睡眠时间不足三个小时,他渴望早点见到沈珠圆,确认她是好好的。

然而,沈珠圆却让他亲眼目睹她在对别的男人投怀送抱。

拳头再一次往着墙上——

“你要是砸伤了手,我可没时间照顾你,你知道的,光是吴绣林女士就让我够呛。”淡淡声线响起。

咋听,那声音是陌生的。

记忆中,沈珠圆是不曾这样说过话的,记忆中沈珠圆的声音生气就是生气,憎恨就是憎恨,悲伤和欢喜都写在脸上声音里。

挥向墙的手无力垂落。

谁也没说话,光阴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缓慢速度流动着,流动着……在缓慢流动的光阴中,那声“圆圆”叫得无比艰难。

艰难,苦涩。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她反问到他是想知道她为什么穿成这样,还是为什么要和陌生男人接吻?又或者两者都是。

为什么穿成这样呢,是因为有一阵子她特别喜欢哥特风,她瞒着妈妈和到曼谷度假的德国小妞参加了几次假面派对,在那位德国小妞鼓动下,她还动了打唇钉的心思,但其结果和她想剪短长发一样,她在唇钉店被妈妈硬生生拽了回来。

也是那时,她才晓得,她去参加假面派对的事情妈妈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在被唇钉店强行拽回时,她没少怪责妈妈大惊小怪,怪责妈妈让她丢脸,怪责妈妈过分干涉她的自由,之后有一阵子陷入“我沈珠圆这辈子大约都逃不过这个女人的掌控。”沮丧中。

吴绣林女士是无所不知。

所以,今晚她穿成了这样,盼着总是无所不知的吴绣林女士能忽然出现,和小时候那样把她从美发店、唇钉店揪走,用夸张的肢体语言,瞪眼睛,揪耳朵,压根不去顾及她脸面。

“我从前很讨厌妈妈那样,但现在,我疯狂渴望那些。”她对他说。

傻姑娘总有傻姑娘的路子。

透着薄薄的浮光,羽淮安看着正背他,垂头低声诉说的身影。

“可妈妈没有出现,出现的人是你。”她说。

因为出现地不是妈妈,这让她心里很生气。

生他气。

当他抱住她时,她嘴里一个劲儿嚷嚷着“我讨厌你那样出现,羽淮安我讨厌你那样出现。”他回答她“是的,没错,那样出现在沈珠圆面前的羽淮安讨厌得很。”

强行把她置身于自己怀里和墙壁之间,在她耳边低低告诉,如果讨厌他那样出现就折磨他,比如用脚踹他、用拳头招呼他、用牙齿咬他,要不就骂他咒他,给他脸色瞧,不和他说话什么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对别的男人投怀送抱。

“圆圆,我受不了你那样,受不了别的男人弄乱你的头发,受不了别的男人嘴角边有黑色唇彩。”

以一种眼看她整个身体就要被嵌入他身体里的力道抱紧她,警告她,不许对别的男人投怀送抱。

这话让她停止了挣扎。

淡淡瞅了他一眼,幽幽问他怎么会把她和男人躲在洗手间里接吻理解成那是她在生他气?

问完,笑开。

笑着说:“才不是,才不是因为生你气才和陌生男人接吻。”

一声叹息过后,细细的声音道开:“我只是对这世界感到恼火,爸爸是个大好人,妈妈什么错也没有,可看看这个世界都对他们做了什么?羽淮安,现在我特别恨这个世界,但是,比这个世界更可恨,更让人恼火的是我,就是你现在怀里抱着的那个女人。”

“如果不是你怀里的女人,这个时间点,爸爸正走在回家的路,妈妈正在准备明天去南部采购的日用品。”

那紧紧框固她的手在那缕细细尖尖声腔中被抽走所有力气,再也抱不了她了。

终究,还是变成了这样。

就像苏西姨妈所担忧的,圆圆太善良了。

那善良可以是药,也可以是刀。

小巷里,细细的声音还在持续着:“如果我当时没有瞒着爸爸妈妈留在马尼拉,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我好恨自己,什么都不懂自以为是的自己,做事从不去考虑后果,一直在闯祸,反正那又不是做坏事,再说了,有爸爸妈妈,有涟漪有宋金有羽淮安来着,不是吗?到最后,连上帝也看不下去了,以这种方式告诉我,没人能永远活在幸运中。”

细细的声线变得高亢:“所以,我和不认识的男人接吻了,真讨厌,沈珠圆真讨厌,看吧,沈珠圆已经无可救药了,不是吗?沈珠圆应该被唾弃,沈珠圆应该活在无尽的被厌恶中,沈珠圆……”

话语戛然而止。

让那些话语戛然而止是他眼角的湿意。

傻姑娘,你从来就不曾想过飞地男孩也具备流泪的这项功能吧?

或许,在你理解里,飞地男孩的这项功能只属于某个特定空间,比如青春期他躲在角落里,看着家长会议室,别的孩子陆陆续续迎来他们的爸爸妈妈。

你压根就没想过,他会把这项功能暴露在心爱女孩面前,毕竟,那有点丢脸。

其实,他也不想。

但,眼下,就好像只有这个法子能阻止她说话。

他不舍得她经历日以继夜如毒蛇般啃咬她心灵的情绪转换为口头上,逐字逐句形成话语过程的煎熬。

所以,他拉起她的手,让她知道。

他有多心疼她。

心疼她,明白她。

触到他眼角湿意后,那只手急急想缩回。

紧紧握住,不让它有任何退怯。

微光中,她垂着头。

“如果可以,比起这个,我更希望有辆大卡车从我身上碾过。”

话想收回已经来不及。

把那具正颤抖不已的身体拥入怀里。

怎么能?

怎么能在这样的时刻说出这样的蠢话!

她是眼睁睁看着那场意外发生,任何和车有关的都会引发她恐惧和绝望。

谁都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唯有沉默。

沉默中,他吻了她的嘴唇。

也就只剩下去亲吻她了。

此时此刻,亲吻她的嘴唇他才不会那么慌张、才不会那么的无措;此时此刻,羽淮安多么希望自己是一名情场高手,短短几句话就能哄得爱人喜笑颜开,耍几个小把戏就可以化开爱人眉上的苦楚。

但,他没有那项技能。

毫无意外,他的行为换来沈珠圆的拳打脚踢。

他力道稍微轻些,她就扯开喉咙骂“混蛋”第二声浑蛋如数被他堵住,他力道重了,她的脚就开始蹬他。

(中)

出了小巷,沈珠圆从哥特女孩变成了和敌人厮杀了三百个回合的哥特女孩,这是她自己说的。

当然了,羽淮安也没好到哪里去。

沈珠圆不仅让他的脚几处挂彩还咬破了他嘴唇,从口腔里时不时传出的铁锈味判断,有可能沈珠圆咬破地不止他的嘴唇。

不过……

一边走一边不忘回头警告让他滚回特拉维夫的沈珠圆有了点昔日甜甜圈女孩的影子,表面很听爸爸妈妈话,其实心里尽是自己的主意;可以独自在房间发呆一个小时,但那一个小时已经是极限。

发呆一个小时是极限,但一天干出一百件事情对她来说是小菜一碟。

两人一前一后往出租屋方向。

她在前,他在后,她先于他之前进了出租屋,伴随“砰”一声,羽淮安结结实实吃到了记闭门羹。

羽淮安开始敲门。

“咚咚咚”。

无回应。

继续敲门。

第七次敲门声响起后,门里才传来沈珠圆的声音,问他为什么要提前一天出现。

隔着门板,他温柔叫她圆圆。

温柔告诉她,他爱她。

“我在问你为什么要提前一天出现?”

“圆圆,我爱你。”

“你其实并不惊讶我会穿成这样出现在那,对吧?”

“圆圆,我爱你。”

“羽淮安,你压根不相信我,你瞧准了我,我压根就不是那些人口中说的那样,圆圆很坚强,圆圆会度过任何难关。”

“圆圆,我爱你,比任何时刻都要爱你。”

终于,那扇门缓缓开启,从门缝隙伸出来一只手,那只手轻轻捶打在他胸腔上,一下,两下,三下,第四次改成揪衣领。

顺着那力道,他进入了门里。

那扇门再次关上时,她投入了他怀里,她主动亲吻了他,主动去触摸他的敏感所在,主动卸下那件哥特外套。

来自肺部的震荡让陷于他和墙之间的那具身体开始颤抖开,和那些小木屋时日的一个个深夜他的手遍布她身上每一寸肌肤,被裹在粉色绸缎露出的三分之二球体光滑而丰满,再也无法克制自己,手一扯,最后起到遮挡作用的粉色布料从她身上掉落,脸深深埋进那片雪白之间,从头顶处传来她吃吃笑声,她吃吃笑着说出从前某些特殊时刻打死都不会出口的爱语。

那些的时候——

“圆圆是个胆小的姑娘。”

“我才不是胆小的姑娘。”

“那就……那就说,嗯?那没什么的。”

“还说那没什么!”

“这话意思就是要说出那些话需要很大勇气来着?”

“也……也不是,我知道,女人会说那种话,男人们也喜欢……喜欢女人们说那样的话,可……我就是说出口。”

“沈珠圆,你还说你不是胆小鬼。”

“才,才不是,我才不是,羽淮安,我胆子大得很,你也是知道的。”

“那,那就说,嗯?”

“不要,我才不要。”

“沈珠圆就是胆小鬼。”

“不是,都说我不是胆小鬼了,我只是……只是怕被妈妈知道了,我说出那样的话,总之……总之,我就是怕被妈妈知道。”

为什么关键时刻总会抬出妈妈来,这也怕被妈妈知道,那也怕被妈妈知道呢?

逐渐逐渐羽淮安懂得了。

与其说是圆圆怕妈妈,倒不如说那是圆圆守护妈妈的独特方式。

妈妈把圆圆带到这个世界过程特别的不容易,为能让圆圆顺利带到这个世界,妈妈差点死在产房。

在妈妈的形容中,圆圆就那么点大,妈妈发誓说圆圆一开始就只有小拇指大小,小拇指大的圆圆瞧着总是让她心惊肉跳的。

圆圆是妈妈的日记本,圆圆每一次变化都发生在妈妈眼皮底下,戏水、玩泥巴、在沙滩上建房子、被宋金嘲笑穿粉色猪猪小裤裤一脚把宋金连人带自行车踢到河里去,第一次生理期躲在妈妈背后看着妈妈给她挑选卫生用品。

妈妈总是把“圆圆你现在还小”挂在嘴边。

如果圆圆忽然一下子就长大了妈妈会不习惯的。

所以,圆圆需要慢慢地长大。

在沈珠圆计划里,如果她和男孩约会了,妈妈必须有所察觉,某天她和男孩接吻了,她会弄出点破绽来,比如一看就知道是被吻花了的口红。

就这样,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妈妈就接受了圆圆已经长大的事实。

可,飞地男孩让沈珠圆的成长计划泡汤了,她再也没有机会遇到从彼此有好感、通过时间沉淀、再经过妈妈默许,发展成情侣,顺其自然步入婚姻殿堂的男孩。

“也许你会觉得很普通,但那恰恰是每个妈妈希望女儿去经历的,平静平安过完一生。”她对他说。

马尼拉市的第一缕阳光穿过窗户缝隙时,她在他怀里酣睡的面容一如那些在克里蒂斯安妮亚村的清晨,纯真不谙世事。

那些清晨——

“羽淮安,爱你这件事情我来做,早餐就由你来做。”她会一本正经对他说,说完还一副我亏大了的模样。

他问她,爱羽淮安这件事情要怎么实践?

她说她昨晚已经以行动诠释得十分完美了。

穿上衣服时的沈珠圆很会吹牛,但,衣服被全部剥光的沈珠圆老实得很,半句大话都不懂讲。

爱羽淮安这件事情可以是借着黑夜对他展示出来的热情似火;可以是晨曦下从背后抱住他嚷嚷说“你动作就不能快点吗,我肚子饿。”;可以是散步时挽着他手臂傻乎乎冲他笑;可以是在他受到威胁时挺身而出,可以是在阳光布满的河岸一遍遍问他,“你爱我吗,有多爱?打个比方,如果让你在我和一亿美金之间做选择,你是选我还是选一亿美金,老天啊,我打的这个比方够蠢的,你是兰蒂斯家族的孩子,还缺钱吗?羽淮安,要不由你来让我选择,是你还是一亿美金。我当然是选你了,一百亿美金羽淮安都不给。”

爱羽淮安这件事情还得算上未来。

“很久很久以后,我还是会爱你的,即使你变成了一个糟老头,我依然会爱你。”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这一刻,成了沈珠圆昔日口中的未来。

亲吻她的额头,低低唤她名字,低低告诉她,爱沈珠圆这件事情羽淮安来做。

当然了。

早餐也由羽淮安来做。

“所有所有的事情都让羽淮安来做。”

这天,他给她做早餐,陪她去医院,听着她和吴绣林女士的悄悄话,夜幕降临,他们漫步于街头,他问她圆圆你想吃冰淇淋吗?她摇头。

他把从前她喜欢的冰镇西瓜拿到她面前,她垂下头去。

冰镇西瓜给了路过的孩子,他牵起她的手,几步之后,她狠狠甩开他的手,蹲在路边把头深深埋进膝盖上,他脱下外套,把她遮挡得严严实实的。

两人回到出租屋。

门一关,如变戏法般沈珠圆手里忽然多了瓶红酒,勾住他颈部咯咯笑着说羽淮安,现在你怀里的女人是名女巫。

晃动着红酒,煞有其事阐述,那是她变成一名女巫的证据。

红红的嘴唇印上他嘴角:“你知道的,我今天出门没带钱包。”

“是的,你今天出门没带钱包,我可以作证。”

眉开眼笑,柔软的唇瓣一路滑行:“我们也没去过商场。”

“是的,我们没去过商场。”

“没带钱包出门,我们也没去过商场,这也没有我认识的人,所以不存在有人送了我红酒,但我手里却有了一瓶红酒,羽淮安,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是啊,这还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沈珠圆,或许你真是一名女巫。”

在他说话间,那柔软的唇瓣已经来到他耳廓,于他耳畔呢喃:“羽淮安,你说对了,我就是一名女巫。”

这晚,他们喝光了女巫施展魔法变出来的红酒,他喝得少,她喝得多,空了的红酒瓶往沙发一丢,脚踩在他脚板上,她开始说一些话,说羽淮安如果我是女巫就好了,如果我是女巫就会让时光倒流,倒流至爸爸妈妈来曼谷的前一天。

然后她会在这天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他们到来。

说完,大力摇头,喃喃说不对不对,按照她对爸爸妈妈的了解,只要她在马尼拉就没任何法子阻挡爸爸妈妈到来,所以,时光应该倒流至克里蒂斯安妮亚村时,按照计划她回到伦敦,他回到特拉维夫,这样就不会有那场婚礼。

没有那场婚礼就不会有出现在绿色机构公共媒体网站她披着婚纱挽着他手臂的照片。

一位常去爸爸餐厅用餐的食客看到了那张照片,那个中午,这位食客如往常般来到爸爸的餐厅点了份叉烧饭,用餐期间提了一嘴“圆圆结婚了。”当时妈妈也在场,两人压根没把食客的话放在心上,因为那压根不可能,圆圆现在在伦敦,还有,圆圆哪来的结婚对象。

“你认错人了。”妈妈很是没好气。

于是,食客就给爸爸妈妈看了那张照片。

就这样,爸爸怀揣着“一定是飞地男孩使的手段,圆圆是上了飞地男孩的当。”而妈妈则“沈珠圆,很好,好极了,很快你就会知道这次闯祸的级别。”两人杀到马尼拉。

在述说爸爸妈妈来到马尼拉那段过程时,眼泪从她眼眶跌落。

“不,不不,还是不对,即使时间倒流到那个时间点,还,还……还是危险的。”她摇着头说,嚅动的嘴唇尝试再去说点什么,那双眼直直看着他。

就那样看着,一动也不动地看着。

那瞬,时间好像被冻结,那瞬,沈珠圆似乎真变成一名女巫,魔法超群,只要她一开口,时空就发生了逆转,按着她的意愿,回到她十六那年。

在那个时空里,她牢记着使命,没去推开那扇白色的围墙门,围墙门里那从飞地来的孩子只是在路上和她有过数面之缘,她从不曾对他一见钟情。

不不。

沈珠圆不曾喜欢过羽淮安,已经深爱沈珠圆的羽淮安要怎么办?这个念头让羽淮安在那个瞬间慌张不已。

把她紧紧框固于自己怀里,重重吻住她的嘴唇,这样一来她就再也开不了口了。让她开不了口还是没能抑制的慌张,开始大力扯她衬衫纽扣,这晚,她似乎回到克里蒂斯安妮亚村时害羞且乖巧的模样,于他身下说着让他发疯发狂的话,用细***声音求他轻点,说她害怕,害怕被穿透,但是呢,才一会儿时间,在他的鼓动下她就如猫儿般爬在他身上,长长的发从她背上垂落,伴随摆动的腰肢如深海里游动的海藻,在他脸上来来回回着。

“圆圆是小猫。”“我是小猫你就是小狗,不对,是坏狗。”“哪里坏了?”“都坏,都在坏,坏得很。”起身,吻她红艳艳的嘴唇,此刻沈珠圆似又变成她口中拥有魔法的女巫,仅需一个眼神,就可以让他匍匐在地,只要她在他耳畔唤声“羽淮安”他就可以为她献上自己的生命权,自由,骄傲,原则,所有所有都不及她千分之一。

黯声唤她名字,这犹如灭顶般的紧窒感只有她给得了,那面容,那微微开启的双唇,那从嘴角溢出细细碎碎如小兽般的低吟,那被汗水打湿贴在她鬓角细细软软的毛发,那因他大力贯穿时咋惊咋嗔看向他的眼眸,那般的甜蜜,不再克制自己,也无法克制自己,深入,还可以,圆圆,还可以更进去,她嘤嘤泣出,“圆圆。”“嗯。”“你说得对,沈珠圆是女巫。”她习惯性地反驳“我,我……我才不是女巫。”“怎么不是?你现在拥有对羽淮安的绝对支配权。”

其实,羽淮安知道沈珠圆带回的那瓶红酒来自哪里。

红酒自然不是沈珠圆运用魔法变出。

超市门口,有位女士推着购物车和婴儿车,路面坑坑洼洼的,要兼顾两者显得吃力,有位年轻女孩出现在那位女士面前,女孩帮助那位女士把购物车的物件放进车厢期间把一瓶红酒放进了她自己包里。

那位女士和女孩道谢,女孩笑容灿烂和那位女士说再见,想必,即使那位女士回到家里发现少了瓶红酒,也只会认定是因自身性格迷糊把红酒忘在柜台。

次日,沈珠圆没提那瓶红酒,没提红酒也没说她是女巫,她吃着他做的早餐,脸上干干净净头发整整齐齐的,身着吴绣林女士喜欢款式的裙子,一件肉粉色碎花裙。

在病床前,她模仿着中世纪伦敦女孩的转圈礼仪,问躺在床上肉眼看如处于午休状态的女人“妈妈,你喜欢我今天穿的裙子吗?”

当晚,羽淮安打开洗手间门,就看到那件碎花裙子裙摆多了几个洞,几个被烟蒂烫坏的洞,沈珠圆卷缩在墙角处,面容苍白,手里夹着半截烟。

这会儿,她没像下午在露天公园被他发现时急急藏起,而是任凭半截烟在她手里燃烧着。

浴室充斥着浓浓尼古丁味,目触到边上烟灰缸里的烟头,羽淮安下意识敛起了眉头。

笑声响起。

“下午你说过没关系的。”沈珠圆边笑边挑眉头。

是的,露天公园,他说她不需要费劲找借口避开他,“圆圆,没关系。”但他也对她说过,抽过多烟对身体不好。

烟灰缸里有六个烟头。

羽淮安朝沈珠圆做出把烟给我的手势。

很快,半截烟到了羽淮安手里。

想把她从地上抱起,她躲开了他,并给了他一个示威性十足的警告表情。

“沈珠圆,你现在尤为可爱,”笑着亲吻她额头,“晚餐都是你喜欢的。”

拍开递到她面前的手,低低地,她说了句“真没意思,没一点意思,羽淮安你可真无趣。”

三分钟后,羽淮安快速折回洗手间,号称想洗个澡的人依然还保持着之前卷缩在墙角的姿势。

不悦迅速写在她脸上,在“羽淮安,滚开,我现在不想见到你。”叫嚣中,羽淮安撩开了沈珠圆的裙摆——

果然,如预感那样,他在她小腿处看到几个刚被烟灼伤的印记。

最大那个有豌豆大小,正在以一种龇牙咧嘴的狰狞形状和他对视着。

该得有多疼!

手骨节在咯咯作响着。

和眼看下秒就会冲出皮肤表层的手关节形成对比地是无力再去支撑的眼帘。

羽淮安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那缕声线在轻飘飘诉说着,那是不小心掉落的烟灰造成的,让他别大惊小怪。

“羽淮安,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产生‘嗯,沈珠圆又在干蠢事了’的错觉,还有,我最后再说一次,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是意外。”笑嘻嘻道着,再道着他撩她裙摆时她还以为他在晚餐前想和她玩点调情游戏。

接着,又轻飘飘丢下句这是玩笑话,气氛有点严肃,她才想说点俏皮话来。

以及——

“羽淮安,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男友的帖子网上多地是,你目前所表现出地放到网上去会得到一大堆负面评论,羽淮安,如果你想成为一名合格的男友,那么,你现在应该在到处找医药箱,而不是……羽淮安,那是我的烟,你拿走我的烟做什么?”

沈珠圆这个问题问得好。

他不仅拿走沈珠圆的烟,还一并拿走了打火机。

羽淮安的眼睛死死盯着沈珠圆那张脸,“咔嚓”一声,打火机燃起火焰印入她的瞳孔。

似意识到他想做什么,那张脸脸色开始发白,之前一直说个不停的嘴在尝试再去说点什么,但也只能干干巴巴叫着他名字:“羽……羽淮安,你,你想要做……做什么。”

当羽淮安第一次把燃烧的烟蒂嵌入自己小腿上时,沈珠圆眼里满是困惑,满是困惑的眼瞅着他第二次把烟往小腿的皮肤表层按。

第三次,一颗眼泪从她睁得大大的眼眶跌落。

那件碎花裙有四个洞。

眨眼功夫,他的腿上就和沈珠圆一样,多了四个小蝌蚪一样的符号。

弯下腰,把她从地上抱起。

这次,沈珠圆没拒绝,还主动圈住他颈部,脸埋入他怀里。

抱着她一步步离开洗手间,告诉着,他不会阻止她。

但是呢。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处事风格。

“沈珠圆,需要我告诉你,我的处事风格吗?”

无回应。

“沈珠圆,也许你说得对,我不是一名合格的男友,不合格还笨拙,但,那也是我能想到的,去表达爱你的方式,你懂吗?”

她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下)

把她放在沙发上,羽淮安找来医用箱,给她处理伤口时沈珠圆自始至终都垂着头,不说一句话。

暗夜里,她纠缠着他,从那红艳艳嘴唇里唤出“羽淮安”甜蜜得如来自天堂,就仿佛,没说过任何话语,不曾说出“没意思,没一点意思,羽淮安,你可真无趣。”不曾让他滚开,不曾说不想看到他。而他一如既往为她得甜蜜发疯发狂,那掉落于地上被毁坏的碎花裙子是他为她发疯发狂的证据。

他愤怒于她做出那样的事情来,愤怒于她做出那样事情后眨眼功夫又开始勾引他“羽淮安,你如果特别生我的气就惩罚我,嗯?”“要我怎么教你惩罚我吗?”“先把我的裙子撕了,羽淮安,都是那件裙子的错,我以为妈妈会很高兴我穿成那样,但吴绣林女士压根就不理我,和昨天一样和之前很多时候一样,对我不理不睬,我气坏了。”

她讨厌那件裙子,那他就毁掉那件裙子。

纠缠着,如下秒就会置身于万丈深渊底下,一遍遍于她耳畔叮嘱到“如果伤害能让你获得解脱那就去做,但是,沈珠圆你要记住,你身边还有一个羽淮安,今天你也看到了,的确,他是个笨拙的男友,但同时他也是难缠的男友。”

汗水和泪水交织中,她大骂他是傻子让他滚开,滚得远远的别出现在她面前;也是在汗水和泪水中,她一遍遍亲吻他被烟烫伤的伤口。

第一缕曙光到来时,他亲吻她的脸颊:“早安,沈珠圆,今天是崭新的一天。”

接下来的两天里,沈珠圆表现得很安静。

安静且乖巧。

第三天,两人准时赶到医院,在医院用午餐,又在限定时间离开医院,回出租屋途中,沈珠圆问他什么时候回特拉维夫,他回答她,他请了长假。

四个小时后,羽淮安又一次把沈珠圆从浴室抱走。

这次她没用烟烫伤自己,而是嘴里一个劲儿念叨着“要是爸爸妈妈不看到那张照片多好,那他们就不会来到马尼拉,要是没有那场婚礼就不会有那张照片,要是我如预定日期回到伦敦就没有那场婚礼,要是那时我没来营地找你就……就……要是从一开始,我没认识羽淮安,就……”直至他把她吻得透不过气来。

在他吻她时她拼了命捶打他,他用肩膀顶开房间门时,她双手正在大力扯他衬衫纽扣,扯他衬衫纽扣嚷嚷让他回特拉维夫:“羽淮安,如果你不回特拉维夫的话我会杀了你。”

“别说傻话。”“我才没有说傻话,羽淮安,我现在特别讨厌你。”“可怎么办,现在羽淮安特别喜欢沈珠圆。”耳畔的呢语和着对于她身体的贪恋,孜孜不倦推动着,一双眼捕捉着她脸上的变化,看着细细的汗渍从她鬓角处沁出,看着她清澈的眼眸迅速被情潮堆满,蔓延至她双颊,如婴儿般的粉嫩肌肤眨眼间就被镀上了层绯色。

圆圆。

贪婪摄取她身上的每一处细微变化。

毋庸置疑,圆圆是这个世界最可爱的姑娘,沁入灵魂的“圆圆”变成了一声声低吼,他们忘却了所有所有,她让他发誓别离开她。

怎么可能,又怎么舍得离开她?

“羽淮安,我怎么可能杀了你。”

“我知道。”

“羽淮安,那是傻话。”

“我知道。”

“我更怎么可能讨厌你。”

“这个我也知道。”

“该死的,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是的,我就是什么都知道。”笑着把她不满撅起的嘴唇纳入口中,笑着把手探入被单里,被包裹于被单里的那具身体柔软光滑,在他游离的手掌下开始颤抖着。

眨眼功夫,红潮便再一次泛上她脸颊。

圆圆也是这个世界最害羞的姑娘。

但,人类处于白天和黑夜的世界。

甜蜜的害羞的圆圆属于黑夜。

这个闷热的周日午后,打开门的家政阿姨被眼前一幕吓得说不出一句话来,顺着滴落于地板上斑斑血迹,她看到卷缩在餐台下的女孩。

女孩浅色裙子沾满了血迹。

回过神,家政阿姨大喊了声“圆圆,你受伤了。”

女孩如梦方醒,冲进浴室里。

家政阿姨紧跟女孩来到浴室,发现洗手盆的水被染成了红色,而女孩的男友正在处理一把水果刀。

这个午后,这位名字叫做乔芙妮有过二十年家政经历的女人用了近半个钟头才弄清楚受伤地是女孩的男友。

弄清受伤地不是圆圆后,乔芙妮又认为这个午后发生得大约是马尼拉每天都会发生的情侣刑事案件。

马尼拉有很多红灯区,马尼拉女孩们绝大多数缺乏安全感,缺乏安全感又容易走极端。

“羽长得太漂亮了,性格好又不缺钱花,所以,一定是羽和别的女孩暧昧了,圆圆因生气就用刀子给他几下。”乔芙妮自认为这是能起到安慰作用的话。

再怎么看,责任方在于羽。

乔芙妮说那些话时,沈珠圆正对着窗外发呆。

乔芙妮走后,羽淮安前往附近卫生所处理伤口。

伤口比他想象中还要深。

给他包扎伤口的医生询问羽淮安,需不需要报警?

他反问医生报警要抓自己吗。

在医生困惑目光下,他说自己中午喝多了,醒来就发现他变成这个鬼样子,房间就只有他一个,有可能是他自己弄伤自己。

出了卫生所,羽淮安就看到站在那的沈珠圆。

揽住她的肩膀。

或是顾忌到他伤口,这次她没像这些天那样不让他碰。

这些时日,白天沈珠圆都把他当成陌生人,不让牵手不让揽腰,一副你敢碰我就剁了你的架势,也只有到了晚上,她才把他当男友,和他接吻和他撒娇和他同睡一张床上。

回出租屋途中,沈珠圆又一次提起让他回特拉维夫。

“不回。”一如既往回答。

羽淮安心里无比清楚,一旦他回到特拉维夫,从此以后,他和沈珠圆就不再有任何可能,所以,他假装不知道怀里的那具身体正在快速消瘦,假装没意识到她对着空气发呆的次数越来越多。

“羽淮安,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不是第一次拿,拿……拿……”

她停下脚步,他也停下了脚步;她嘴里重复着“拿”,而他以最为温柔的力道瞅她。

是的,这不是第一次。

那个清晨,她一直看着那盘水果发呆,水果盘旁边放着把水果刀,不动声色拿走了水果刀问圆圆你是不是想吃水果,我去给你切水果。

她追至厨房,说她又不是没有手,边说边要拿走水果刀,争夺间她也不知道从哪里拿到了刀叉。

拿着刀叉,她威胁他,不把水果刀给她她就用刀叉给他几下子,还笑嘻嘻说:“你说过的,如果伤害能让我获得解脱,不要忘了你在我身边。”

直到刀叉在他颈部处划出几道血口子,她才知道那并不是闹着玩来着。

刀叉丢到窗外,她开始骂他笨骂他傻,很快“羽淮安,你是个笨蛋是傻子吗?”变成了呜呜的哭声。

第二次是玻璃碎片。

有个花瓶掉落在地上,本来说要和他一起收拾得,结果变成了她手拿着玻璃碎片,要和他分手。

“羽淮安,我要和你分手。”她一字一句对他说。

“别闹。”

“我没闹。”

为了表达她没闹,沈珠圆把玻璃瓶棱角对准了他。

握住她的手,让玻璃碎片穿过他衬衫布料,他对她说“除去‘羽淮安,回特拉维夫’,‘羽淮安,我要和你分手’,沈珠圆可以说任何傻话。”

血迹渗过衬衫一滴滴掉落在地上,连同她的眼泪。

夜深深,她哭着亲吻他被玻璃碎片割伤的伤口,哭着问他疯了不成,也笑着告诉他‘我要和别的男人好’算不算是沈珠圆可以说的傻话,“你敢!”他咬牙切齿一副要吞掉她的样子惹来她咯咯笑。

第三次,她喝得醉醺醺的,手握着啤酒瓶,跌跌撞撞在河堤上行走,直把他看得心惊肉跳的,和之前喝醉酒时嘴里一个劲儿让他滚回去。

终于,他把她从河堤弄了下来。

当他抱住她时有个细小的物件刺入了他肩甲。

那是个开瓶器。

开瓶器末端有个倒钩设计,扎进去没多疼,拿出来时疼得他直冒冷汗。

医生给他处理伤口期间,沙发睡着醉得不省人事的沈珠圆。

直至次日中午,沈珠圆才醒来。

醒来后,她从背后抱住正在厨房做意大利面的他。

没有道歉,也没和之前一直泪汪汪自责。

只说了“羽淮安,我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那位先生根本不知道他的开瓶器被购买啤酒的顾客顺走了,羽淮安,我心里清楚顺走开瓶器用来做什么,只是我不晓得受伤的人会是我,还是你,羽淮安,回去吧。”

“羽淮安,我现在连自己也害怕自己,我更不知道以后会做出什么。”

“没关系,圆圆做出什么都没关系。”他和她说。

再之后,就是这个周日下午。

这是个异常闷热的周日下午,因医院规定周日谢绝探访,两人呆在出租屋没有出去,电视机在播报即将登陆菲律宾的飓风讯息,播报到一半,停电了。

飓风热压下,室内宛如蒸笼。

那把沾满血迹的水果刀掉落在地上时,沈珠圆一直紧抿着嘴角松开了,松开的嘴角说出“羽淮安,现在没那么热了。”“我也觉得没那么热了。”轻触她脸颊,他回答了她。在她眼睛瞅向窗外时,他拿走了那把刀,来到洗手间。

卫生所门口,这会儿,沈珠圆已经换掉那件沾满血迹的连身裙,清清爽爽的模样,而他也处理好了伤口。

两人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彼此,直到天空滴落了雨珠。

更多的雨打在她头发上,他伸出手为她遮挡,她哭得如孩子般。

次日,沈珠圆主动联系了心理医生。

一个礼拜过去,十天过去,半个月过去,沈珠圆变得很安静。一种一旦她不说话不行动站在那或者是坐在那让你看着会慌张不已的安静,似乎,只有在深沉的夜间,进入她身体一遍遍于她耳畔唤“圆圆”时,她才变回那个活生生的人,有情感、会生气、会撒娇、会深爱。

那半个月里,沈珠圆不再总是让他回特拉维夫;那半个月,羽淮安祈祷时光飞逝,就像那些影视作品一样,一个镜头就过去数年。

数年后,某某走出痛失亲人的心灵创伤,数年后,某某开始重拾生活信心。

时间是良药。

但,生活并非影视作品。

这个傍晚,他们接到一通来自德国的电话。

来电者是杰拉德医生,车祸发生后羽淮安把沈珠圆体检资料寄到德国。

现在,结果出来了。

因高压撞击导致,沈珠圆脑部残留一块硬币大小的血块。

血块虽不至于造成生命危险,但未来几年随着血块偏移,有百分之八十可能会造成视力障碍。

杰拉德医生建议手术取走沈珠圆脑中的血块,但,这场手术会导致沈珠圆失去部分记忆。

沈珠圆拒绝了杰拉德医生的提议,理由很简单,要剃掉全部头发。

“那我就变成了个光头。”沈珠圆摇着头。

手术不仅会让她变成一个光头还得在那颗脑袋开出个口子,喊着“我不要,我才不要,我害怕,羽淮安,快帮我拒绝他。”她躲进他怀里。

真是讨厌变成关头,害怕给那颗脑袋开一个口子吗?

不是的。

沈珠圆喜欢漂浮在天空上如一样的白色云彩,沈珠圆热爱的大海是蔚蓝色的,沈珠圆号称永远吃不腻的冰镇西瓜是红色的,让沈珠圆一见钟情的男孩有着双在阳光下会呈现出琥珀色泽的双眼。

各种颜色组成的世界,沈珠圆打从心里喜欢依恋。

为了色彩鲜艳的世界,剃光头发,在那颗脑袋开了个口子对于沈珠圆来说是小菜一碟。

深夜,从噩梦中惊醒,她抱着他对他说“羽淮安,我有个预感,做完手术我会彻底忘掉你。”醉醺醺时,数着她在他身上留下那些印记,念叨着如果她彻底忘掉他,那么羽淮安就变成了倒霉蛋。

“我骂过你,我赶你走,用脚踢过你还用刀子玻璃碎片划伤你,但是,最终我却记不住你,以后在路上遇到,你变成了充其量也就是一个长得很帅的陌生人,光是想想我都替你感到憋屈。”她如是说。

她也试过以让他神魂颠倒的模样,展示她的曼妙身姿,诱惑他蛊惑他“羽淮安,我怕疼,当然了,不是现在这种疼,不对,现在这种疼一点也不疼,相反,羽淮安,我可喜欢这种疼了,我巴不得每天晚上都这样,你也是,对吧?”怎么可能不是?

以行动回应了她,陷入她极致的甜蜜中,顺着她的话“我答应你。”“答应我什么?”“答应你……”残存的理智一丝尚存着。“你不喜欢吗?”怎么可能不喜欢,那摆动着的腰肢,那在他眼前白花花晃动着的,还有来自于那处甜蜜花园的津甜,把她肩上的头发拨开,握住她肩膀“我答应你,以后不接杰拉德医生的电话。”

是的,不接杰拉德医生电话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甚至于,他巴不得。

羽淮安向来自私,所谓为他人着想更是狗屁道理,羽淮安更是压根不想变成日后沈珠圆口中路上遇到只是长得帅的陌生人。

绝不。

如果不是这天,她站在车水马龙的马路中央冲他笑,羽淮安是不会认真去考虑沈珠圆接受手术的事情。

这会儿,羽淮安刚见完沈珠圆的心理医生。

“我没法给你女友提供任何帮助。”那位告诉他。

没法给予提供帮助是因为病患排斥吗?

不是的。

相反,沈珠圆很配合,准时到诊所,按时服药,离开前礼貌和他表达谢意,不像大多数年纪轻轻就被送到诊所的病患,会耍一些小伎俩表达抗议。

“你女友是个情感丰富的女孩。”那位在提及“情感丰富”时特意加了重音。

情感每个人都有,但每个人得到的情感配额指数不同。

沈珠圆是属于那种超额分配人群,强烈的感知让这类人快乐和悲伤都比普通人多出数倍。

这类人从不吝啬和别人分享快乐,这类人爱一个人会爱很久很久,这类人很难做到真正恨一个人,在他们眼中,世界美好如斯。

但也是这类人是心理学界的老大难,在巨大的心灵创伤面前,他们脆弱得如同婴儿,小小的病毒就可以把他们扼杀于襁褓当中。

那位给出建议,可以通过手术干涉。

临别前,那位给了羽淮安张名片,名片主人去年为他的一名病患做过类似手术,那是一位看着刚满周岁孩子在自己面前咽气的年轻母亲。

“如果你想你的女友重回到世界,或许可以尝试这个方案。”

那张名片放进外套兜里还不到十分钟,羽淮安就看到让他魂飞魄散的一幕。

原本应该在餐厅门口一边喝冷饮一边等他的沈珠圆出现在马路中央。

正是下班高峰时段,忽然出现在马路中央的女人让司机们大力调转方向盘,谢天谢地,总算……回过神来,头探出车窗外,对那还傻傻站在马路中央的女人破口大骂。

一时之间,咒骂声、车喇叭声、刹车声此起彼伏,而站在马路中央的沈珠圆宛如置身于无人的公园里。

又一辆车朝着那抹人影,眼看……

嘶声裂肺的“沈珠圆”伴随着尖锐的刹车声。

那个瞬间,羽淮安见到了地狱,无数双手正把沈珠圆硬生生从他身边扯离。

绝望闭上了眼睛。

眼睛再次睁开时,羽淮安就看到沈珠圆在对他笑。

在对他笑,又像是对这个世界的一草一木笑;也像其实并不对谁笑,她只是想起了笑容是那张脸的表情之一,她只是行驶了那个表情任务。

忽地,羽淮安想起,他已经很久很久没看过沈珠圆的笑了,那种可以把云彩融化的笑容。

“我的圆圆来到这个世界,笑得比任何孩子都要甜。”某个午后某处街角,羽淮安放学回家,听到有个女人这样说。

彼时,他对于那个笑得比任何孩子都要甜的圆圆还停留在一直给他写所谓情书的傻妞状态。

吴绣林女士说得对。

这个世界,圆圆的笑比谁都甜。

数天后,羽淮安去见了那位失去孩子的年轻母亲。

关于那些让她痛不欲生的往事。

“它们变成了类似电影片段的东西。”年轻的母亲告诉羽淮安。

再之后,羽淮安度过了十分忙碌的一周。

一切妥当后,羽淮安给涟漪打去了电话。

打完那通电话,羽淮安在公园长椅坐了一个下午。

羽淮安以为再也不会有比那个下午更难熬的了。

那个下午发生过这么一件事情,有几个少年拿着刀让他把钱包交出来,不然,他们会杀了他,他对几个少年说“如果你们杀了我,我会很高兴的。”

但显然,还有远比那个下午更难熬的。

出租屋庭院,他对涟漪说“如果那时,给你戴上手链时,我多说了一句‘涟漪,我现在在为你动心。’,那么,我们现在会怎么样?”

沈珠圆那个傻妞信奉第一次喜欢上的人,谁也代替不了,就像她一样。

于是,这个周一,折回来想拿落在家里手机的沈珠圆“恰巧”听到了他和涟漪说的那句话,那句话也印证了那个傻妞心里一直信奉的。

那段年少时光里,涟漪也和她一样爱着飞地男孩,而飞地男孩也对涟漪动心,她是那个稀里糊涂的第三者。

那个傻妞自然也不会想到,她并没有落下手机,手机是他从她包里拿走的。

接下来,一切如羽淮安计划中那样,沈珠圆给杰拉德打去了电话。

那个晚上,她给他做了意大利面,她说着甜蜜的话语,她亲吻了他。

次日,羽淮安醒来时,他只找到沈珠圆留下的信。

沈珠圆在信里写到——

别来找我,这是你欠我的。

羽淮安再次见到沈珠圆时是在法兰克福。

在那个白色房间里,沈珠圆全身麻醉躺在手术台上。

“早安,今天是崭新的一天。”他亲吻了她额头。

沈珠圆,早安,从此以后,爱你这件事情由羽淮安来做;从此以后,沈珠圆爱羽淮安,羽淮安爱沈珠圆这件事情羽淮安由来记住。

再见,沈珠圆。

沈珠圆,接下来都是崭新的一天。

这天起,羽淮安变成了一具行走于世上的躯壳。

那具躯壳也就只剩下一个信念。

会遇到吧。

只要他在她周围活动,总会遇到吧。

远远地,看上她一眼。

每隔一段时间远远地看上她一眼。

很多很多个一眼后,他变成了老先生,她变成了老太太。

很久很久后,弥留之际他会拄着拐杖驻足于沈珠圆墓志铭前,告诉她。

“沈珠圆,我爱你。”

——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