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池内蒸腾的水汽裹着木樨香,,五颜六色的花瓣漂浮其上,散发出浓烈而不艳俗的香味。
浴池周围跪坐着八名侍者,手中托举着玉舀、丝帕、澡巾、皂角之类的沐浴用品,等待着去侍奉入池沐浴之人。
萧麦音波扫过空荡水面,指尖轻叩腰间尺剑,笑道:“刚从满是蛇虫鼠蚁的大狱出来,身上的味道的确有些不雅。”
“寒舍简陋,唯愿贵客舒怀。”婵儿立于屏风外,嗓音里带着习惯性的假笑。
萧麦很久没有痛快地洗过一场澡了。
只是,长公主的态度并不明朗,从婵儿的口风里,大概能听出她也站在市正监一边。
站在市正监一边,就等于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萧麦对敌人,从来不讲彬彬有礼、君子之道。
“我若不肯入池,风尘仆仆地去面前长公主,那这位锦衣玉食、坏兰润玉的大人物,会不会觉得这是一种冲撞?”
婵儿自然听得出萧麦的不怀好意。
在进入别苑后,她就已经褪下了伪装,露出了一袭青衫与一瀑挽起来的柔美发髻。
此时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对拳头紧紧握持,发出骨节交错的咯咯声,同时战意尽开,将一股无形的威压,施加在了萧麦肩头。
“难怪对我与任劫那一战不屑一顾,的确是有几分本事在身。”萧麦心中暗道。
紧接着,就听到婵儿说道:“为贵客接风洗尘,是主人家应尽的义务。哪怕李剑仙在此,也不会让自己蓬头垢面地会见他人。殿下素来亲近百姓,亲近市井,你若不肯清洁,她也不会强迫,这便与我来吧。”
听婵儿拿师父压自己,萧麦还有些不服,但听到“亲近百姓”四字,心中有所触动,便说道:“我又没说不洗。但是——”
萧麦指了指周围的侍者:“他们呢?”
“自然是侍奉阁下沐浴。”
“……”
这些效命于浴场的侍者,从小就被培训侍奉主人;享受浴场的主人,也从小就接受侍者的贴身侍奉,彼此都没有心理障碍。
但萧麦撑不住。他毕竟来自于现代,没办法把侍者当工具人,也不好意思在这么多陌生人面前袒露身体。
“我自己来就是了,让他们都退下吧。”
婵儿闻言,发出一个似“嗯”如“哼”的声音,然后一招手:“先退了吧,东西留下。”
吩咐完要注意的一些细节后,婵儿自己也动身退至屋外。
简单地清洗过后,萧麦擦干身子,换上准备好的新衣,走出屋舍,与婵儿汇合。
之后,二人终于来到会客厅。
会客厅内很宽敞,但又很空旷。里面的采光很好,和煦的阳光,穿过一整面的纱窗,将木质地板晾得微微发热。
长公主优雅地端坐在客厅正里面的主座上。她身着一套深蓝色的锦绣华服,上面绣着金丝花纹,缀以繁星般的玉石珠宝,头上戴着一顶很夸张的金色发冠。
萧麦目不能视,瞧不出长公主的相貌如何,但探得出眉眼五官十分端正,脸型也是温润的鹅蛋脸。
太子殒命时,已将近四十岁,是故长公主的年纪少说也在三十往上。以这个年纪而言,公主身材保持得还不错,十分雍容但谈不上肥胖。
萧麦拱手施礼:“在下萧麦,拜见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上下打量萧麦,其后唇角掠过一抹微笑。
她抬手吩咐侍者为宾客看座,又命人撤去了身前的纱帐,毕竟对于一个盲人而言,这层纱帐多余又碍事。
“我虽在宫中,亦久闻萧少侠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萧麦道:“的确,凡响之人,做不出扳倒东宫之事。”
“太子是本宫同父同母的亲兄长,在本宫面前,少侠没必要将此事挂在嘴边。”
“谈及此事,只为申明立场,在下并不畏惧长公主府的权势。下面,殿下可以说明召见在下的缘由了。”
长公主并不生气,反而赞叹道:“不愧是剑仙弟子,果然有几分英雄气概。那本宫便开门见山,希望你与市正监的矛盾,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可以。只要市正监能让沉尸海底的冤魂,以及马王庙中的小蝶死而复生,我与他们的仇怨便一笔勾销。”
“太放肆了!”
萧麦话音未落,婵儿便再也忍不住,起身大声呵斥道。
“你不过是个小小的见习捕快,师父也不过江湖中一介闲云野鹤,武功更是浅薄低微不值一提。哪怕将主、捕神、不良帅的亲生儿女,在殿下面前也不敢放肆,你这般嚣张到底凭什么?”
“婵儿——”
“殿下,依奴婢之见,莫再管他闲事,任这姓萧的横死街头好了!”
“婵儿,你先退下吧。”
“殿下。”
“退下。”
“唯。”婵儿这才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然后起身离开了会客厅。
因早就跟婵儿打过交道,知晓她就是这么个强硬的性格,说话很是难听,所以排除了她跟长公主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的可能。
这主仆二人间的对话,让萧麦意识到,长公主平日里定是个优容雅量之人,否则肯定容不下婵儿这样“心未必直但口一定快”的侍女。
于是萧麦收回了自己冷硬的说话风格,道:“殿下,市正监所犯下的案件极多,牵扯的范围极广,光是在下经手过的人证物证,就称得上铁证如山。可市正监拒不认罪,他们伪造物证,胁迫人证,颠倒黑白,恶事做尽。我不想放过他们。”
长公主闻言,沉吟片刻后,深深叹息一声:“唉,你所言之事,本宫早已有所耳闻,但铲除市正监的时机未到。”
萧麦没想到,竟会从长公主口中,听到“铲除市正监”五个字,心中不由一振:“莫非殿下也有心对付他们?”
长公主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少侠可听说过市正监的来历?”
“略有耳闻。市正监主官大市正,本来只是个管理市场的小官,可带着他的八个兄弟,耗费十几年时间,打通了京城内外、黑白两道的商贸路线,把市正监变成了一个庞大到史无前例的商业中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