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啊......”
用绷带勒紧伤口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呻吟出了声——尽管这已经是数不清第几次换绷带了。
神经的麻痹减轻了痛苦的程度,但并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如果这时候有止痛药就好了,”我心中如是想着,“只可惜这他大爷的是魏晋时期。”
换下来的绷带我也没浪费,翻过来还算干净的一面,擦了擦头上冒出的虚汗。
这才四月份,冀州常山还没从倒春寒里缓过劲来,我浑身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
哦不对,不光是汗,还有血。
宇文锐及那小子,一刀砍在我肩前,差点砍断我的锁骨。要是再往下一点,心脏都能直接被他剜出来。
左臂是已经抬不动了,我用右手强撑着自己的身体,从地上爬起来。
自从最后一次和宇文小子交战,已经过去九天了,我也在桃源坞里困了九天。
我知道,宇文小子和他领的那群北燕鞑子,像一群鬣狗一样瞪着期待而贪婪的眼睛,在坞壁外跃跃欲试、狺狺狂吠、涎水直流,就等受伤的狮子彻底无力反抗后,他们好一拥而上,拆骨噬肉。
“呸!”我扶着墙壁,向地上啐了一口。
粮仓已经空了,药品也用完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助手也都战死了。
桃源坞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好在,我有先见之明,掩护小七逃走,去找他的儿子。
他的儿子在他夫人的娘家,侥幸躲过了宇文小子第一波追杀,不过也要尽快转移。
想到小七的儿子,我不免也想起了念之和修之,突然心口一阵刺痛。
九天前在阵前,宇文小子抛出了念之的尸体,我惊慌之余才不小心着了他的道,让他砍中了肩膀。
但后来我想明白了,那根本就不是念之,身形对不上。
念之,现在大概是安全的吧,毕竟还有修之保护她呢。
修之这孩子,我是很放心的。小小年纪就像个小大人似的,比我见过的所有十二三岁的男孩子都靠谱。
念之身体不好,胆子又小,要是只有她一个人可就太灾难了。
“念之啊......修之,我只能为你们做到这了,希望你们和小七能早日会和......”
我单手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走到那堵墙壁前,拿起磨损抛光了的凿子,继续刻下最后几个符号。
“第一百三十二页,第十七个字......”
《孟氏家训》是桃源坞人人会背的书,就算是书被烧成灰烬了,孟家人照样能破译出这些文字。
终于刻完了。
我能动的右手也快使不上力了,靠着墙瘫坐在地上。
扶持孟家,建起桃源坞,对抗北燕,那么多次磨难都挺过来了,这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
两天水米未进,又失血过多,我的意识开始模糊了。
“我不甘心......难道我就这样失败了吗......”
上一世,我深夜下班回家,路过一个烧烤摊,见一群醉汉欺负一个女孩子。
我路见不平一声吼,抄起酒瓶子就是干。
当时我也没想那么多,就是朴素的正义感使然——那个破班上得人想死,能让我见义勇为而死,我甘之如饴。
那一次,我确实如愿了。
在二十一世纪,我的遗体或许已被奉为“烈士”,但我的灵魂却穿越了千余年,来到了这个山寨版的魏晋时代。
我无数次在想,也许这就是上苍垂怜我,给了我再活一世的机会,也让我真正能做出些事业来。
可是现在......
我本来不想哭的,可是现在不争气的眼泪已经流了满脸,跟我的血和汗混在一起,咸滋滋的。
我撕烂身上的羊皮袄子,扯下来一块布料,在地上铺开。
写点什么呢......
我的秘密不能让北燕鞑子发现,也不能现在就让孟家人知道,可我又真的很想告诉别人。
那就用英文写吧。
虽然许多年没怎么用,但英语还没忘。等时间再来到二十一世纪,让后人揭开我的秘密吧。
匆匆写完,我用铁盒子把羊皮卷装好,埋在了坞壁中的桃树根下。
然后,我又在墙壁上用符号加密,多刻了四个字:
桃花埋骨。
希望小七,或者念之修之,能看懂。
做完这一切,我闭上眼睛,心满意足地笑了。
我遗憾的事有很多,留恋的人则更多;但至少此时此刻,我把能做的都做了。
坞壁外,又响起了北燕鞑子的冲杀声,我听到宇文小子在叫嚣什么“杀孟老大者赏千金”。
呵呵,我的命原来这么值钱。
我的意识突然恢复了——应该是肾上腺素开始飙升,来到了回光返照的阶段。
我提起长刀,从地上站起,又紧了紧左肩勒着的绷带,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
来吧,再战一次,怕死的不是孟遇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