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徽音最近很烦。
她那婆母整天装身体虚嚷嚷着要吃燕窝鹿茸,她不给,就骂她不孝,苛待婆母。
还拿上衙门告她做威胁,逼她把嫁妆全都交出来。
真是长得丑,想得美。
母子俩都是欺软怕硬的怂货,只会窝里横,出门真见了官差能吓尿。
这点小事还用不着她费心,她烦的是,怎样和离。
借种的目的已经达到,软饭男也没了价值,她思来想去,决定回娘家请教母亲。
蒋夫人说:“这还不简单,让他犯错就行。”
蒋徽音冷哼,“他一个怂货,被我拿着鞭子抽了两年也没抽出几分骨气来,能犯什么大错?再说世人对女子苛刻,便是他犯了错,我要和离怕是也难。”
蒋夫人喝了口茶,“你不知道陛下已经下旨焚烧《女训》了吗?人家庆宜公主不止和离,女儿都跟她姓。”
这些事老百姓是不知道的。
蒋夫人也是听自家客人说的,高门大户里的丫鬟婆子,耳濡目染,知道的事儿可多了。
蒋徽音略有耳闻,“可人家是公主,岂是我一个平头百姓比得了的?我若强行和离,没准儿儿子还能被那对母子给抢了去,以后继续向我索要银子,我可不想再跟他们俩扯上什么关系。”
蒋夫人目光里都是久经商海的精明与老练,“若是他犯的事,足以蹲大牢呢?正好在女子呼吁自由的当口,你说衙门是向着他还是向着你?”
蒋徽音一愣,虚心求教道:“母亲有什么高见?”
蒋府人微微一笑,“男人就没有不好色的。”
蒋徽音目光一亮,瞬间懂了。
平民是不许纳妾的!
她在娘家住了下来,又买了两个瘦马,送回去照顾装病的婆母。没多久,她那吃软饭的丈夫就被两个瘦马以奸淫未遂罪告上了衙门。
蒋徽音正准备装模作样的去衙门哭一哭,秋明月找上了门。
睿王妃现在可出名了,她在皇后的千秋节上替天下女子喊冤求恩旨,已然在京城流传开来。贵族大部分女子都对她心生感激和崇敬,纷纷以她为榜样。民间就更不必说,她之前和慕容瑶一起掏钱办粥厂,颇受好评。
蒋夫人自是听过她的名号,咋一听贵人临门,一家人都惊呆了,连忙出门迎接。
秋明月下了马车,就见蒋夫人带着女儿(蒋老爷身体不好,常年缠绵病榻,起不来)跪了下来,“恭迎睿王妃。”
“是我贸然叨扰,二位不必如此。”
红萼和绿鸢很有眼色的上前搀扶二人。
母女俩受宠若惊。
到底还是蒋夫人稳得住,客客气气的将秋明月请了进去。
蒋家的丝绸生意做得很大,家底自然不俗,宅子也装得甚为精美,雅而不俗,足见主人的品味。
秋明月看出了两人拘谨,便没有拐弯抹角,“实不相瞒,我今日来,是有一要事想与二位商量。”
蒋夫人恭敬道:“王妃请吩咐,民妇自当遵从。”
秋明月笑笑,“什么遵不遵从的,我都说了,是商议,不是命令。待我说完,夫人再行答复也不迟。”
蒋夫人依旧不敢大意。
“是。”
秋明月便说出了来意,“想必夫人也听说了,我向陛下请求办女学一事。国子监已在安排条陈,准备另设女班,不过只有皇室和贵族的女子可以进国子监。民间女学,如今只有庆宜公主肯出资创办。那些世家大族原就反对办女学,自是不会出钱。是以我和公主商议,若是民间有人支持,施善于天下,这项举措才不至于胎死腹中。”
蒋夫人已然听明白了。
她目光灼灼,“民妇家中略有薄产,却因生为女子,只读了三字经和算数。世人都轻看女子,民妇心中不服,是以从小就请了先生为小女授课。今有王妃善举,肯为我们女人说一句公道话。民妇虽浅薄,亦愿意追随王妃和庆宜公主,听凭差遣。”
秋明月面容和缓,“夫人言重,此事非我一人之功,乃天下女子之愿。夫人有仁厚宽慈之心,又肯施惠他人,实乃大善。我替天下女子谢夫人恩德。”
她起身,微微鞠躬。
蒋夫人吓了一跳,连忙上前阻拦,“使不得使不得,王妃尊贵之身,可要折煞民妇了。”
秋明月浅笑,“我知晓蒋姑娘的夫君身陷囹圄,也知二位所求,已经拜托了公主,不日蒋姑娘便可如愿拿到和离书,且可获得孩子抚养权和冠姓权。”
蒋徽音大喜,差点给她跪了。
“王妃大恩,徽音至死难报,以后定当忠心王妃和庆宜公主,绝无二心。”
秋明月已经帮她解决了后顾之忧,却并未以此要挟,足可见其胸襟。
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于御前求恩旨。
秋明月刚回到王府,就被皇后请进宫去了。
皇后召见,其实在她意料之中。
若非前两日她‘病着’,估计早被宣进宫了,只是没想到,除了德妃外,那日交泰殿的嫔妃都在。
秋明月规规矩矩的行了礼。
皇后神色温和,“起来吧,屈膝折腰,我估摸着你也是不喜的。”
秋明月感受到众多打量的目光,不动声色的谢了恩。
皇后赐了坐,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笑了,“看着瘦瘦弱弱的一个姑娘,怎么就有那么大的胆子?”
秋明月垂眸,“那日扰了娘娘的千秋节,是妾身之过,还望娘娘恕罪。”
皇后仍旧端庄温和,“我还没谢你和庆宜送的一份厚礼,何错之有?”
秋明月不语。
皇后轻叹一声,“我在闺中时,若有你这般的勇气,兴许…”
她不知想到什么,声音戛然而止,眼里尽是自嘲和萧索。
秋明月抬眼看去。
右下首贤妃温言道:“咱们从前求不来的,以后终归落在了孩子们身上,也不枉娘娘一番苦心。”
淑妃也附和,“娘娘庇护六宫,我等感激不尽。只是规行矩步数十年,而今困在红墙之内,什么也做不了,能得见今日这番景象,惠泽下一代,也不枉此生。”
其他妃嫔都跟着点头。
秋明月上次在交泰殿中就目睹了皇后的一呼百应,而今再一次得见六宫和睦,心底仍旧是震撼的。
她那便宜夫君的娘据说是嘉平帝真爱,所以六宫皆寂寞。
不过真爱也挡不住他儿女成群就是了。
皇后缄默半晌,又看向秋明月,“你虽是好意,不过此番行事到底操之过急了些。那日陛下纵然允了你,可被当众这样逼迫,终究面上无光。以后切记,万不可如此急躁。”
秋明月苦笑。
她何尝不知自己急功近利?
可她没办法。
自打回了秋府,系统就没再出现,她以为那破玩意儿消失了,谁知道它只是休眠?有那么个搅事精天天念叨,她真怕自己哪天扛不住干脆一头撞死了,所以才会提前计划。
得亏皇后娘娘最后那一跪。
否则她必死无疑。
“娘娘教诲,妾身铭记于心,往后定当三思而后行。”
皇后点点头。
“先前就听说你为姐妹出头,可见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你四姐在宣义侯府中颇受乐安刁难,我也尽数知晓。只是—”
她默了默,无奈的叹道:“她毕竟是荣亲王的女儿,陛下顾及手足之情,我也不好责罚太过,只能小惩大诫,让她禁足在宫中,每日抄写弟子规,以做告诫。”
只是禁足抄写弟子规,自然无法抵消秋明珠受到的苦难,更无法抵消慕容笙手中的人命。
不过秋明月也知道,形势比人强。
她那天已经闹了场,如今若在为宅中‘小事’咄咄逼人,就有些得寸进尺了。
唯有等。
她面不改色,谦恭道:“是,妾身替四姐谢娘娘大恩。”
至少慕容笙这三个月内无法再蹦跶了。
该说的都说了,皇后便道:“听说你大病初愈,我让人备了些补品,回去好好静养,切莫太过操劳。”
秋明月再次谢恩。
出了宫,就碰见了公主府的车驾,慕容瑶掀开车帘,看见后面跟着的人全都捧着东西,微微扬眉,她对秋明月道:“上车。”
秋明月上了车,问:“你怎么来了?”
慕容瑶:“我母亲有没有刁难你?”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而后对视一眼,秋明月说:“未曾有幸见到德妃娘娘。”
慕容瑶松了口气,却撇撇嘴,“别跟我在这假客气,我母亲…”
她眼神暗了暗,偏过头去,神情寥落。
秋明月拍拍她的手,并没说什么安慰的话。那天在交泰殿,所有后妃都支持她们,唯德妃端坐不动,还几次试图阻止。
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
谁也无法确定,帝王是否会震怒。
慕容瑶伤心的是,母亲的偏心。
纵然她们为女子争取了一点点地位,却仍旧比不过男子。
男女平权,最核心的问题是继承权和冠姓权。否则就算女子能够允许上学堂,也无用武之地。
嘉平帝未曾开女子恩科。
那么女子读书,在普通百姓看来,除了花费银子,别无益处。
秋明月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她们得见书中乾坤,知晓历史上的舞台上也曾有过女子的足迹,让她们渐渐明白,有些事情,并非男人的专利。
行动上的反抗,是从意识觉醒开始的。
一人之力不足为惧,可若千千万万人汇聚在一起,便是江海洪流。
那个时候,才是女性真正的崛起。
这是条漫长的路,需要时间去开辟。
慕容瑶早被亲娘伤透了心,如今只是一时感怀,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
“小时候母亲告诉我,皇后伪善,惯会笼络人心,不许我和其他皇子公主亲近。找了慕容笙和几个宗室女进宫陪我玩儿。我受她影响颇深,总觉得皇后假慈悲,后宫妃嫔也联合起来孤立母亲。毕竟那时,我觉得母亲是最疼我的。”
事实上,德妃也确实疼儿女。
可这份疼爱,终究要给儿子的利益让步。
“我从小娇惯,那些宗室里也都捧着我。可我心里其实隐隐明白的,母亲还是更疼四弟。明明我们俩是龙凤胎,当年钦天监说是祥瑞之兆,母亲也因此颇得父皇宠爱。”
或许德妃的夺嫡之心,便是始于此。
“自从在和离一事上同母亲有了分歧后,我才渐渐发现,从前母亲对我的疼爱,其实都是有条件的。每每我同慕容笙起了争执,她表面上对我百般呵护,却从未真正为我做主。有一次四弟调皮,打翻了我的端砚,砸到了手,她斥责我没有看顾好弟弟。晚上又来安慰我,对我道歉。给我做我最爱吃的点心,送给我许多漂亮衣服和首饰。教育我要和弟弟相亲相爱,互帮互助。”
原来那个时候,母亲已经在潜移默化的给她洗脑,让她万事以四弟为重。
只是幼时懵懂,看不明白。
直到她被秋明轩欺骗辜负,才彻底看清母亲的真面目。
“最近我一直在想,其实皇后娘娘温柔和善,对谁都好。这么多年,宫里很少有妃子因争宠闹出什么事端来,皇子公主们也都相处和睦。小时候,皇后娘娘还给我做过衣服,被母亲扔了,并告诫我不许收皇后的任何东西,说她们都不怀好意。”
懵懂天真的公主自然对母亲的话深信不疑。
秋明月想到一件事。
“皇后娘娘是何时被册封为中宫的?”
“啊?”
慕容瑶呆了半晌,“皇后娘娘是父皇的原配正妻,在潜邸时就为父皇生了皇长兄,父皇登基,自然要册她为皇后啊。”
秋明月毕竟在外头养了十几年,这些陈年旧事也没人敢提,破系统对这个国家更是一问三不知,闻言倒是怔了怔。
“那昭和皇后呢?”
慕容瑶压低声音,“我悄悄同你说,你别外传啊。昭和皇后原是父皇的贵妃,据说当年盛宠一时,父皇为了她几乎虚设六宫。可惜红颜薄命,她难产而死。父皇悲痛之下,不顾中宫颜面和百官反对,硬是以国号追封她为皇后。”
秋明月倒吸一口凉气。
同样是中宫还在的时候追封贵妃为皇后,宋仁宗已经够离谱,没想到还有个更离谱的。
她想起今日皇后提起闺中时欲言又止的神情,想起后妃们相似的目光,恍然大悟。
嘉平帝对昭和皇后的深情让六宫寒心,晋王既嫡又长,却迟迟未得册东宫,后宫诸妃大抵也已心知肚明,是以不抱幻想,生怕触怒帝王。
唯有德妃仗着是皇帝的表妹,又生了祥瑞之胎,自觉高人一等,故而私下筹谋。
难怪嘉平帝会在皇后那一跪中服软。
因为皇后亲手葬送了儿子的帝王路,正中他下怀。
后妃们紧随其后,便是表忠。
而没了晋王这个挡路石,慕容璃就是东宫太子最佳人选。于是他顺理成章的,在那个时候,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站了起来!
如此看来,他假装残疾一事,至少皇后是清楚的。
呵~
秋明月心中冷笑。
原来当日一番筹谋,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