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近云山庄出来,已经是深夜了。
一楼的宾客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丛霓裹紧身上林匪的大衣,盖住里面被撕破的礼服,走进暗夜里。
今天肯定会喝酒,所以她没有开车,由助理肖婷送来,本来也准备由肖婷来接。
只是她们俩本来约好的是晚上十点,经过刚刚一闹,全部结束,已经是十一点了。
为了放窃听器,她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后面根本来不及调回来。
现在手机上好几个肖婷的未接电话,点进消息框,“滴当滴当”冒出一长串,最后一条消息是,
【丛经理,我先回去了,您有事再联系我。】
估计是看丛霓一直不回复,肖婷以为她已经回去了。
现在怎么办?
丛霓站在路边,晃了晃已经酸胀难忍的脚踝。白天一天高强度的工作,晚上又一直踩着这么高的高跟鞋,她的每块肌肉都在叫嚣着想休息。
可惜近云山庄是一个郊区别墅,旁边都是森林,孤零零地连个邻居都没有,更别说偶然经过的车了。要是从这里走回去,估计要走到天亮。
丛云霓暗暗思索,早知道就同意林匪送自己了,明天还有重要的工作呢。
身后的灌木丛被风吹动,发出簌簌的声响。一只穿山甲,或者是黄鼠狼之类的小动物,从低灌木中穿过去,在灰暗的路灯下,皮毛光泽一闪而过。
不浪费时间了,丛霓把背挺直,踩着高跟鞋往前走。
手机一直握在手里,还在不断拨打着肖婷的号码。只可惜这小姑娘恐怕是睡着了,一直没人接。再打两个,如果还接不通,丛霓就准备下载打车软件了。
天上布满了黑云,只有一轮明亮的月亮被遮了一半,悬在空中。
今天收获颇丰。
窃听器顺利放进去了,虽然没有在张云海主卧也放一个,但是能保住书房那个已经不容易了,而且也跟那对父女打了照面。
最痛快是,看到汪安娜那副吃瘪的表情,明明生气的不得了,还得假装镇定,最后还把自己送出门。真是笑死了。
“滴滴——”
刺耳的车鸣声响起,身后光线大亮。
丛霓转过身去,只见一辆黑色的布加迪静静地停在她身后,艺术品般的机身如同猎豹般,伏蛰在黑夜里。
光线太强,她看不清车里的人,但是直觉告诉她,这是林匪的车。
看丛霓不动,车身缓慢行驶过来。后座探出个头,正是那个人。
“上来。”语气不容置疑。
丛霓一噎,大哥我们已经熟到您连主语都不加了么?人情是需要还的,今天的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她完全不能明白林匪出手相助的原因,只能姑且归结于同学情。
那现在再欠他一次,就真的没必要了。
下了软件,再等车就行了,完全是自己可以解决的事情。
她面上还是客气,微笑着推辞:“不用了,我助理马上就到,谢谢你。”
“今天的事我铭记在心,等有时间一定请您吃饭。”
林匪丹凤眼状似无意地瞄了下女人的脚,看她走路姿势已经不对了,恐怕脚都磨破了。即便都这样还要逞强,她得脾气一点没改。
丛霓已经能感受到脚后跟有液体冒出,丝丝疼痛系在她脚踝上,但是身后的车子没走,光线仍在,她不能露怯。
“真有意思”,林匪似笑非笑。
大学毕业之后,林匪还见过她一次。
那是三年前,他去纽约见学长。开车从曼哈顿区经过的时候,遇到一个红灯,正百无聊赖之时,他见到了那个梦中的身影。
那是个秋天,肃萧的风在高楼之间穿行,窄窄的街道上,出租车、私家车横行。
丛霓穿着一身灰色的套装,也像今天一样,穿着双高跟鞋,左手拿着咖啡,右手抱着一沓材料,耳朵和肩膀之间还夹着一只手机。
脸倒是还美着,像是在笑,嘴唇也红,就是她像是比大学的时候更瘦了,身上没有几两肉。
他就这么一直看着,直到丛霓穿过一条巷子,消失在远处。
直到后面的车暴躁地鸣笛提醒,林匪才惊醒,继续往前开。
吃饭的时候,林匪不经意间同学长提起,“我有个同学,女生,国内本科,现在在华尔街工作,不知道你听说过她没有。”
学长吹了个口哨,不置可否。
话题本来在这里就可以停止了,但是林匪不得不承认,刚才那个瘦瘦的身影还在他心里走,惹得他心里乱乱的。
“怎么了?”他难得追问。
学长一看,乐了,“你什么时候对别人感兴趣了?”
“行,那我告诉你。”
“华尔街有鄙视链,而你的同学,无论是学历、性别,还是族群都是鄙视链底端,所以可想而知她不可能融进去的,即便融进去了也肯定撑不下来,你看着好了,不用多久她就会离开,要么身体垮了,要么心理垮了。”
从那之后,林匪总会去偷偷看她。
有时是在她公司楼下的咖啡店,有时是在她下班必过的西餐厅,又或者等一天都没见到人。
他想看看,那个女人有没有像学长说得那样屈服。
是啊,她没有。
林匪见过她深夜下班,被路边灯光照亮的脸,还有未干的泪痕。她满脸疲惫,浑身软哒哒的,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精血。
看样子工作压力的确很大。
但是她从来也没放弃。从最低级的打杂开始,两年Analyst,两年Associate,再到Vp。她付出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努力才走到今天。
那个在在月光下,冒着暴雪,去图书馆自习的女同学,现在已经长大了,正踩着昂贵的高跟鞋离他越走越远。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此时的已经她坚强得像个石头。
但是,刚刚……
她刚刚在床上可不是这样的,那样的温婉诱人,柔得如水一般,不知想到了什么,林匪眼神暗了下去。
一开始他发现丛霓鬼鬼祟祟地进了书房,实话说是诧异更多,但是看到她差点被发现时惊慌失措的样子,一丝丝心疼涌了上来。
等他回过神来,人已经被他拉进来了。
可见,身体绕过了大脑,听从了内心。
丛霓有些烦躁,不光是因为肖婷电话还是没接,也因为身后的车一直不紧不慢地跟着,像只逗弄小猫的棒子。
“呵,”坐在后排的林匪终于失去了耐心,“同学一场,刚才我救你一命你不报答,反而如此无情,实在是在我……”
丛霓脚步一顿,结果他竟然话锋一转,“在我意料之内。”
他又笑起来,半是提醒半是警告,“不过我没想到,明天就是石破天的合作会了,丛经理竟然会放弃这么好跟我单独汇报的机会。”
丛霓心里一惊。
他怎么知道?他是谁?
明天是石破天集团组织的合作会,只邀请了国内几家顶尖的企业参加,采云和汪氏都受邀出席,丛霓心中惦记的重要事也就是这件。
这么多年深耕国外的石破天集团,一个月前转向巨大的国内市场,斥巨资在市中心买了一栋高耸入云的大厦做总部。数十年前石破天先是做房地产起家,而后又开枝散叶,开拓了体育、文娱等种种分支,这次回国也是想在科技与目前大热的AI方面大展手脚。
为了尽快熟悉国内市场,石破天还公开向国内几家规模比较大的公司提出战略合作联盟邀请。深层合作,共享资源。这么大一块馅饼,汪氏和采云都跃跃欲试。
如果能得到这次机会,对采云集团来说如虎添翼,对她个人,还能给张云海添恶心,丛霓自然志在必得,早早就为明天的合作会做准备了。
难……?
据她了解,石破天的新总裁之前一直在国外,特别注意保护隐私,国内相关报告非常少,即便有配图,也都是非高清,糊成马赛克一般的远景图,只知道是创始人林狮的第二子,按照年纪推算,恐怕新总裁不到三十岁。
丛霓打听到一个月前这位总裁归国,但是不管她如何跟他的助理预约,托多少人关系,都没能见到。
该不会林匪就是……
一道闪电从她脑中炸开,把刚才发生的事都照了个清清楚楚。
是的!
林狮姓林,林匪也姓林,年龄也对得上。大学的时候,她也曾经听说过林匪家家世不凡,但是对方刻意低调,没有人知道大名鼎鼎的石破天集团就是林匪家的。
刚才那个场面,正是因为对方是林匪,张云海才会如此客气、如此忍让,汪安娜才会羞愤难当,又不敢造次。
丛霓眸光一闪,现在夜深人静,没有旁人打扰,的确是最好的私聊地方。
她朝车内嫣然一笑,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麻烦林总送我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