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延年很为难。
他原本对金吉丽印象还可以,被借过种后,印象大坏。
让他娶金吉丽,他不太愿意。
但他也清楚,天子可不是他能违拗的人。这么郑重其事的将他叫来,特意宣布,天子很可能还当作对他的恩宠。他要是敢拒绝,天子随时可能翻脸。
他倒是无所谓,大不了回草原,其他人怎么办?
见识过长安的繁华,再让仆朋等人回到草原,他们肯定是不愿意的。
“陛下,若单于不肯呢?”
“如果他不肯,那就灭了他。”天子挥挥手。“到时候不仅有你这个天武士,还会有天将军,以及天将军率领的无数大汉勇士。”
赵延年松了一口气。
他觉得伊稚邪大概率不会同意,最后还是在战场上分胜负。
“臣谢陛下。”
“那你准备一下,再去一趟单于庭,面告伊稚邪。”
赵延年很无语。
我刚从草原回来,还没休息几天,又让我去草原?
天子根本没看赵延年,自顾自的接着说道:“经过代郡时,你与归附的赵安稽旧部接触,看看他们是愿意成为编户,还是愿意保持现状。你之前说的办法,朕与大臣们商量了,觉得可以试一试,但是要挑选有诚意的部落。如果朝廷将他们变成了编户,他们又叛逃了,于朝廷的体面有碍。”
赵延年觉得有理,为了这件事,他愿意走一趟。
天子又说了几件事,要赵延年一起去办了。
其中一件,是要查一查究竟是谁在批量贩卖武器给匈奴人,要找到确凿的证据。
赵延年一一答应。
——
出了宫,赵延年去找威廉姆。
这次出使单于庭,威廉姆也是随员之一,算是天子正式安排给他的唯一人选。
其他的人,由他自行决定,不必再报。
威廉姆很开心,跟着赵延年去郎中令署申报。
得知赵延年要出使匈奴,李广多问了两句。赵延年却没敢多说,生怕李广一激动,又去向天子请战。
出了宫,赵延年没立刻回家,而是带着威廉姆去了金市,高价请铁匠为威廉姆打造几件兵器。
其实大汉最好的铁匠都在官府,只是威廉姆需要的兵器不是制式兵器,赵延年也不觉得自己的资格请天子赐威廉姆几件尚方监的兵器,只能带他来金市,自己花钱打造。
威廉姆身材高大,普通的兵器发挥不出威力,他之前用的就是长柄刀。
大汉也有类似的兵器,就是斩马剑和长铍。
但长铍是禁军专用的兵器,有指定的人员,威廉姆目前还不是,不能用。
按照威廉姆的身材,赵延年请铁匠打造了一柄大剑和一柄长刀,长刀上阵用,大剑随身带。
威廉姆看了一下铁匠铺里陈设的兵器,赞不绝口,觉得这些铁匠的手艺比单于庭附近山谷里的铁匠高明多了,材料也充足,不需要省着用。
赵延年没说什么。
汉初七十余年,汉朝的冶炼锻打技术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要不然环首刀也无法成为主战兵器。环首刀重劈砍,比主刺的剑要求更高,没有足够的技术支撑,是无法用于实战的。
哪怕是匈奴人的皮甲,也不是那么容易劈开的,必须在足够锋利的同时,又能保持足够的韧性。
定下来取兵器的时间,赵延年交了定金,随后又去了附近的东方朔家。
东方朔看到威廉姆,大感惊讶,两人站在一起比了比,差不多高。
但威廉姆要壮得多,几乎是东方朔的两倍宽。
赵延年说明来意,他不明白天子为什么要让他娶金吉丽。既然是和亲,至少也应该是和王子和亲,他一个普通中郎,何德何能?
就算他和金吉丽睡过,伊稚邪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女儿,完全可以安排别人。
东方朔一听就笑了。“天子眼下有三个公主,却只有一个皇子,你觉得合适吗?其他诸王,不是天子的兄弟,就是天子的从兄弟,也不能和匈奴和亲。万一他们和匈奴联手,有不臣之心,怎么办?”
赵延年有点明白了,天子防宗室可比防匈奴还紧。
“再者,你是天武士,深得匈奴人敬畏,让女儿嫁给你,伊稚邪还有一点同意的可能。换了别人,伊稚邪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只要这个先例一开,将来匈奴人再提和亲,那不会有人再提嫁公主的事了。就算匈奴人的公主嫁过来,也是嫁封君,能嫁给宗室都是天子恩赐。”
东方朔拍拍赵延年的肩膀。“还有谁比你这个天武士更适合?”
赵延年恍然大悟。
天子想促成此事,但他又没把握,所以要借助他这个天武士的名声。
对伊稚邪来说,金吉丽嫁给他,显然也比嫁给其他人更容易接受。
以伊稚邪以金吉丽的宠爱,这件事说不定真能成,到时候天子、伊稚邪、金吉丽都很开心。
至于他的感受,并不在天子的考虑之列。
当然,真要是成了,他化夷为夏的建议可以落到实处,也算是一项成就。将来青史上,或许会提他一笔。
——
回到家,赵延年宣布了将再次出使匈奴的事。
王君曼多少有些意外,却还是立刻着手准备。
弗里达最为热情,要跟着一起去,却被王君曼否决了。
好好在家养胎,哪儿也不准去。
出乎赵延年的意料,一向桀骜不驯的弗里达居然答应了,虽然看起来有些勉强。
不得不说,王君曼有点手段。
王君曼还以弗里达的名义,为金吉丽准备了一份厚礼,全是上等丝绸织物,都是女儿家喜欢的。
赵延年觉得别扭,看王君曼这个态度,感觉他真是去提亲的。
王君曼却说,真要能娶到金吉丽,你的梦想也许就可以实现了。
如果是留在长安,天子大概率不会再让你上战场,而是让你做个富贵闲人,到时候你甚至可以去南山修道。如果留在草原上,你也是坐镇一方的诸侯,将整个浚稽山给你都是有可能的。
赵延年怦然心动,第一次觉得这件事真要是成了,好像也不错。
——
三月中,赵延年赶到代郡,与难娄、赵俅相见。
得知天子有意在他们的部落中推行编户,难娄、赵俅面面相觑。
受灾的时候能得到朝廷的赈济当然是好事,可是一旦接受了改编,部众就不再是他们的私人力量,而是朝廷的编户,将来要听太守、县令的命令。他们本人或许还可以做太守、县令,后辈却不一定了。
更大的可能是调往别处,成了一个普通的官员。
人都是这样,想要没有的,不放弃已经拥有的。
面对难娄和赵俅的犹豫,赵延年也没说什么废话,坦诚的说道:“这个建议是我最先提出来的,天子派我来,也是和你们商量。谁愿意,就先改编谁的部落,不愿意的就算,不会勉强你们。但是我要提醒你们一句,这时候配合朝廷的,肯定会有优惠,以后就不一定了。”
难娄、赵俅不约而同的躬身行礼。“天武士的吩咐,我们自然是要听的。只是这件事涉及的人太多,恐怕一时半会的难以决断,还请天武士给我们一点时间。”
“这是自然,你们可以慢慢想。我希望从单于庭返回的时候,能够得到答案。成不成,都没关系。如果有什么条件,也可以提,只要有诚意,就可以谈嘛。”
“多谢天武士。”难娄、赵俅感激莫名。
赵俅随即又问:“不知是否问一下,天武士去单于庭的,是有什么任务吗?”
“和亲。”
难娄与赵俅大吃一惊,互相看了一眼。“朝廷又要和亲了?”
赵延年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着急。“此和亲非彼和亲,这次是伊稚邪主动请降,天子恩允,希望能与伊稚邪化干戈为玉帛,从此休战罢兵。就像让你们改为编户一样,都是为了长治久安,将草原纳入大汉疆域。”
他随即说了天子的方案。
得知和亲不是汉朝嫁公主到草原,而是让单于嫁女儿到汉朝,难娄、赵俅都笑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伊稚邪真要是答应了,还不如於单呢。”
“你们觉得伊稚邪会答应吗?”赵延年说道。
难娄搓了搓手。“可能性不大。伊稚邪自以为英雄,不太可能接受这么屈辱的条件。就算他为了女儿肯让步,权贵们也不可能接受,到时候会像他夺於单之位一样对付他。”
赵俅也笑道:“如果汉朝愿意帮他杀掉那些不肯听令的权贵,也不是不可能。”
赵延年眼神闪烁,没有吭声。
他本来也没觉得这件事有多大的成功率,双方本来就是在踢皮球,互相试探,谈不成也是正常的。
但难娄、赵俅的言语之间,却透露出了另一种可能。
联合伊稚邪,干掉其他人。
比如右贤王,或者浑邪王。
有没有可能,天子想的是稳住伊稚邪,趁机灭掉匈奴右部的浑邪王、休屠王,拿下河西。
而伊稚邪则想借助汉朝的力量,压制其他部落,稳住当前形势。
至于和亲,本来就是嘴上说说而已。
——
辞别了难娄、赵俅,赵延年赶到了且如城,与赵破奴相见。
赵破奴现在是正式的中部都尉,治所就在且如城。
转达了仆朋、王君曼的挂念,又将带来的物品给赵破奴,赵延年要赵破奴尽快安排一下休假的时间,回长安一趟,抓紧时间结个婚。
他老大不小了,再不结婚,估计死之前抱不上孙子。
赵破奴哭笑不得,双手一摊。“我这儿哪里走得开?”
“那你不成家了?”
“不是不想成家,实在是没时间。”赵破奴搓着被风吹得粗糙的脸,叹息道:“再说了,就算娶了妻,成了家,我常年驻守边关,两地分居,也不合适。再说了,长安的女子也不适合我,我还是在九原找一个,将来也在九原安家,算是落叶归根。”
“长安居,大不易。”赵延年深有同感。
“就是嘛。”赵破奴摆摆手,打断了话题。“上次去浚稽山,见到右大将了?”
“见了,他现在已经是右贤王了,也算是如愿以偿。”赵延年嘿嘿笑了两声。“你和他还有往来?我知道他特意来拜访过你。”
“最近没有了,注意避嫌嘛。你说,朝廷会出兵浚稽山吗?”
赵延年笑道:“你想干什么?”
“也没啥,我就想着,如果朝廷有意将兵锋扩展到浚稽山一带,那赶紧就劝他投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匈奴人是打不过我汉军的。与其被打败了再降,不如早降,还能封侯。”
赵延年沉默不语,考虑着要不要将朝廷的长远规划告诉赵破奴。
这只是想法,连他本人都不确定天子是怎么想的,万一说错了呢?
赵破奴没有留意到赵延年的神色变化,接着说道:“真要是如此,我就向他提亲。我听说他有个妹妹,长得很美,只是一直没见过。若是能娶她为妻,应该也不错,你说呢?”
赵延年哑然失笑。“行,下次见到他,我替你问一下。”
“朝廷有这个意思?”
“意思是有,能不能成,却不好说。”赵延年含糊其辞。“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子哪会嫌疆域大,只是力量不足而已。你真想娶那个美人为妻,就应该努力习武练兵。你打得越好,匈奴人投降得越快,你如愿的机会越大。”
“我很努力的。”赵破奴拍着胸口。“要不要试一下?”
赵延年也来了兴致,卷起袖子,就在屋子里,与赵破奴盘起了拳。
两人知根知底,最开始传艺时,就是这么练的。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只是几个回合,赵延年就知道赵破奴这段时间的确有进步,已经到了刚柔并济的地步,身法、步法也非常到家,不再是独擅射艺。
赵破奴更是惊讶。“怎么几个月不见,你的身手竟到了这么高明的地步,我都搞不清你发力的时机了。如果我俩真的放对,我一个回合都抵挡不住。”
赵延年按捺不住心中的得意,伸出胳膊,展示了一下皮肤的呼吸。
“嘿嘿,我又进步了。”
赵破奴又惊又喜。“原来真的可能以武入道,我一直以为你说大话。”
“是真的。”赵延年老气横秋的拍拍赵破奴的肩膀。“好好练吧,你也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