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钰直到夜幕降临的时候才回来,一进门就看到正厅灯火通明,心蓦然一沉,僵持在院中。
看来姜逸轩知道了,也就意味着治疗方案就此作废,姜逸轩后半辈子都要承受病痛地折磨。
这个认知让程钰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在院中站了很久,踌躇不前,不敢踏进厅内去面对里面的青年。
直到浑身的血液几乎冻得僵硬,他听到里边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进来吧,别在外边站了。”
程钰抿着唇,机械地抬步踏上台阶。
姜逸轩坐在主位上,手中攥着一条带血的纱布。
这么冷的天,他连一件披风都没穿,身边连个火盆都没有,脸色很苍白,身子细细地颤抖。
程甲站在姜逸轩的身侧,看到程钰走进来,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赶紧上前一步,低头跪在地上:“属下办事不力,请主人责罚!”
程钰没有看他,只一心盯着姜逸轩苍白的几乎透明的脸,心里疼得要命,连忙解下自己的大氅冲上去裹在姜逸轩的身上。
姜逸轩抬手推了一下,没推开,就任由程钰将带着他体温的大氅披在自己的身上。
他偏头瞥了一眼,看到了程钰裹着纱布的左手腕,眼泪猝不及防地涌出眼眶。
程钰下意识地把手往身后藏起来,被眼前的青年一把攥住,他便不敢乱动了。
姜逸轩抬头看着他,满脸泪水,微微张开的嘴唇颤抖着,却连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姜逸轩……”
程钰手足无措地伸出另一只手给他擦掉眼泪:“乖,别怕,我没事,你……你别哭……”
姜逸轩深吸一口气,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如果我没发现,你是不是打算让我喝干你的血,往后余生孑然一人?”
“不是的……”程钰下意识地否认,“我只是想把你治好,我不想看到你永远承受病痛的折磨,我不想让你后半辈子沦为一个废人,我……”
“我不需要!”姜逸轩突然发了怒,猛地站起身来厉声怒喝,“我不需要你为我牺牲,如果我身体恢复的代价是你的命,那我宁可一辈子都这么病着!”
姜逸轩的情绪很崩溃,程钰试图上去抱住他,被他一把推开。
他只好局促地站在一旁解释:“你别生气,你听我说,那药方每日只需一点点我的血做药引,你坚持服用半个月就会痊愈,我身强力壮,不会有事的!”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那药喝起来腥味如此浓郁,只需一点点?你觉得我会信吗!”
程钰不知该如何才能说服他接受,只能不停地强调:“我真的没事,我可以,你相信我!”
姜逸轩哽咽着:“我不需要,程钰,我不需要靠你的血来苟延残喘……”
你明知道我宁可自己死也要护你周全,你怎么敢让我用你的血来疗养自己的身体?
他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匕首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含泪看着程钰:“如果你执意要用这么残忍的办法救我,那我宁可自行了断!”
对着姜逸轩悲痛的目光,程钰又心痛又惊慌,生怕姜逸轩一不小心就割破自己的喉咙。
他低着头不敢再看眼前的人,冷冽低沉的嗓音微微颤抖:“但这是唯一能治好你的办法,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我想让你回到从前……”
他话音未落,姜逸轩突然扔掉匕首扑上去抱住他,把头埋进他的肩窝,声音闷闷的,很轻,但却很坚定:“那就不治了!”
他吻着程钰的脖子:“我这样挺好的,回不到从前又怎样?以前我甚至活不过三年,现在捡回了一条命,可见上天还是眷顾我的,我们也该知足不是吗?”
程钰回抱住他,眼泪夺眶而出:“可是你说过,你不想成为一个废人……”
“我更不想后半辈子身边没有你,你比什么都重要,名誉、地位、武功,这些我通通都可以不要,我只想要你!”
程钰的心里很热,又痛到极致,太心疼了,他的少年曾经明明那么明媚,那么耀眼,如今却病痛缠身,羸弱不堪,再也挽不动大弓,降不了烈马!
他心疼得说不出话,只能尽力抱紧怀中清瘦单薄的青年。
姜逸轩从程钰的肩膀抬起头来,吻着他的额头,小声道:“程钰,我们不治了,你别让我一个人,好吗?”
他在哭泣,在恳求。
程钰说不出拒绝的话,却也无法同意放弃,他含泪看着姜逸轩,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看他不说话,姜逸轩再次恳求着:“程钰,你陪着我好不好?你别让我一个人好吗?”
程甲看着眼前相拥的两人,识趣地退出大厅,来到院中等候。
厅内陷入了压抑的沉默,只听得到沉重的呼吸和此起彼伏的抽噎声。
姜逸轩抱着程钰,深深地看着他通红的泪眼,等待他的答复。
过了许久,直到两人的身体都有些僵硬了,程钰才终于败下阵来。他微微低头吻上姜逸轩的冰凉的薄唇,低声应着:“好,我陪着你,我永远陪着你。”
后半辈子我都照顾着你。
程钰捡起被姜逸轩拂到地上的大氅把他瑟瑟发抖的身体包裹住,紧紧地搂进怀里,侧过头细细地吻着他冰凉的薄唇。
姜逸轩抱着程钰劲瘦的腰,轻柔地回应着这个吻。
这个吻越吻越深,直到他们都有些喘不过气,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两人额头相抵,垂眸盯着彼此湿润的红唇,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对方的脸上。
程钰咽了咽喉咙,声音略微沙哑:“冷吗?”
姜逸轩点点头:“冷。”
“那我们回家好不好?”
“好。”
程钰放开怀中的人,帮他把大氅裹好,用那只没受伤的手牵着他走出厅门,走回程府。
回去的路上,姜逸轩一直没说话,沉默着穿过热闹的夜市,给付诗妤带了一根冰糖葫芦。
回到府上,姜逸轩亲自给程钰做了几道补血的菜,两人才围着饭桌坐下来。
姜逸轩倒了两杯酒,把其中的一杯推给程钰,终于开口打破了笼罩在两人之间的沉默:“来,咱俩今晚喝几盅。”
程钰轻轻蹙起眉头:“别闹,你现在不宜饮酒。”
姜逸轩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人生得意须尽欢,何必忧心那么多?咱俩很久都没有一起喝酒了,来,今晚陪我喝个痛快!”
程钰知道他心里痛苦,需要用酒来宣泄,他无法拒绝,也就顺了姜逸轩的意,端起酒杯和他碰了碰,一饮而尽。
两人边喝边聊,天南地北地瞎扯着,一开始还斯斯文文的用酒杯喝,后来干脆甩开膀子喝,拎着酒坛往嘴里灌。
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姜逸轩酒量一般,程钰眼神还很清明,他已经有些醉了。
但他越喝越高兴,喝高了就开始拉着程钰胡闹,非得缠着他舞剑给自己看。
程钰被他缠的没辙了,只好顺着他,在深更半夜里拿着剑来到院中开始挥舞。
姜逸轩抱着一坛酒坐在台阶上,看到精彩之处就拍着手叫好,一个人的声音喊得整个程府都热闹起来。
程甲看着林大夫,有些忧心:“林大夫,您看这……”
林大夫是程府中的长辈,身为家主的程钰也要敬他三分。看着半夜胡闹的二人,他只是叹了口气:“随他们去吧!”
林大夫回房休息了,程甲也下去了,院中只剩下两个醉鬼,一个衣袂飘飞,一个仪态懒散。
仪态懒散的青年背靠台阶坐着,屈起一条腿,一手抓着酒坛,另一只手搭在曲着的腿上,慵懒又肆意。
他欣赏着程钰杀伐凌厉的剑招,精彩得不舍得眨眼。
大概是真的喝多了,姜逸轩看着看着,竟然好像看到了同样杀伐凌厉的自己。
眼前的画面有些错乱扭曲,他一会儿看到的是程钰,一会儿又看到他自己,一会儿又看到他们二人在对招。
画面很真实,又好像虚幻的梦境。
姜逸轩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他无声地哭着,过了许久,对着程钰轻盈矫健的身影,他喃喃自语道:“再见,姜逸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