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等人本是在山下等着,正赏着山景,在山脚溪边涤水净面,嬉戏玩闹,却陡然见黛玉一个人从山上冲下来,连句话也不说,直直的往轿子里钻。
这倒将紫鹃雪雁吓了一跳,以为是在山上出了什么事情,况且又不见林思衡等人,也连忙跑过来,隔着轿子问道:
“姑娘这是怎么了?究竟出了何事?怎么姑娘一人下来了?”
轿中却并不回话,两个丫鬟急的不行,索性也掀开轿帘钻进去。却见黛玉正坐在里头,弯着腰,把头埋进膝盖里,两条手臂环着,头上隐约还能见着些热气。
紫鹃见此情形,以为黛玉这是受了什么委屈,连忙安慰道:
“好姑娘,可是闹了什么别扭?姑娘也是跟伯爷一块儿长大的,若是伯爷一时说错了什么话,姑娘且看着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也不好太计较了,况且伯爷也未必就是有心的,姑娘也不必太往心里去才是。”
黛玉怎么可能不往心里去?这会儿子心里正难为情呢!
既羞恼于师兄怎好当着自己的面,就在母亲跟前提...,又记挂着父亲究竟是何答复?
想着若是父亲点了头,那这岂不是...就算定了亲?黛玉虽心中也有些蒙昧情愫,只是这时候一想起此事,仍觉羞意难止。
可若是父亲不肯,那...倘若他果真只是随口一说,并不诚心,自己也再不肯理他了!
黛玉一会儿满心娇羞,一会儿又忐忑不安,只觉得左右为难,连自己也弄不明白自己的心思了,听着耳旁自家两个丫鬟一阵苦劝。
黛玉只道毕竟古人有言,一人计短,三人计长。终于还是从膝盖间抬起头来。脸皮羞成一块儿红布,两只眼睛水蒙蒙的,轻轻摇摇头,咬着下唇,朝两个丫鬟招招手,三个小脑袋头顶着头挤在一起。
黛玉方才嗫嚅着将林思衡求亲之事一说,她素来是冰雪聪明的,此时却全然没了主意,只盼着两个丫鬟能给些意见:
“你们说,这...这如何是好?”
紫鹃和雪雁两个瞪大眼睛,脸上也是一红,神情既惊且喜。两个丫鬟本也觉得这是早晚的事,只是如今果然事到眼前,一时也给砸懵了。
雪雁哪里有什么主意,也在那里红着脸,绞手指头不吭声,紫鹃倒成熟些,忙道:
“这不是天大的好事来着?姑娘与伯爷本是两情相悦,如今伯爷亲自开口,要将这桩大事定下,姑娘莫非有什么为难?”
黛玉其实也没搞明白自己在为难什么,只是忍不住的发慌,小心脏到现在还在扑通扑通的跳,整个人晕陶陶的,只是本能的嘴硬道:
“你胡说什么?谁与他两情...哎呀!”
黛玉才争辩了两个字,便又把头一埋。紫鹃只觉自家姑娘这般模样,实在是可爱的紧,怪道伯爷这样上赶着要把这事定下来,故意作怪道:
“哟,那是我跟雪雁看错了,只是这也无妨,虽是伯爷提亲,咱们家也不差他什么,姑娘若是不愿,只管与老爷一说,叫老爷推拒了也就是了。
姑娘若是这意思,又不好去说,只管点点头,我与雪雁自然为姑娘分忧。”
黛玉又慌忙将头抬起来,生恐闹了误会,羞恼的瞪了紫鹃一眼,小声道:
“我也没说...不肯,要你多事做什么?我拿你当姐妹,才将这事与你说,你却来编排我!”
今日见着黛玉这般娇羞可爱的模样,紫鹃心都化了,看着黛玉的眼神甚至都有几分慈爱,忙赔罪道:
“这是我的不是,只是我与雪雁,可果真是为姑娘高兴来着。”
黛玉拿帕子将脸一遮,羞赧道:
“有什么好高兴的,你们若急着嫁,便自己嫁去,省得成日里拿这话来说我。
便是...便是要提亲,师兄怎好...怎好当着面儿来说?”
紫鹃笑道:
“姑娘这话是说笑了,我们是姑娘的丫鬟,自然姑娘去哪,我们就去哪。伯爷如今当着姑娘的面来提,又是在太太跟前,这不正显出伯爷的诚意来?
自古婚姻,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盲婚哑嫁之事又有多少?便是媒人说的再是天花乱坠的,又哪里有自己亲眼见着来的清楚。
伯爷的性子,姑娘再清楚不过的,说是将姑娘疼进骨子里也不为过,这岂不是正是天赐的姻缘,难不成姑娘是怕往后果真嫁过去,伯爷要叫姑娘受委屈不成?”
黛玉便把嘴一抿,她与林思衡相识这些年,自然也不会做此想,与紫鹃说了这一阵,心中也渐渐回过味来,羞意渐去,眉眼里生出些喜意来。
紫鹃看在眼里,也觉得高兴,她是黛玉的身边人,早将这师兄妹间的情谊看在眼里,黛玉自己尚有些当局者迷,紫鹃却再清楚不过的。
她早也觉得这师兄妹俩再般配不过,只是如今眼见着林思衡愈发富贵显赫,紫鹃虽不觉得林思衡会变了心意,有时候也难免担忧怕出了什么岔子。
如今果真得了准话,便是有一日林老爷老迈了,自家姑娘也有了依靠,再不会似浮萍一般身不由己。
黛玉尚在回味自己心中的百感交集,却见雪雁朝轿子外瞧了一眼,说了一句:
“老爷和伯爷也下山了。”
黛玉本能的身子一绷,惊慌起来,不敢出去见人,紫鹃也只得替自家姑娘出去听着话,等轿子启程回返了,黛玉方才又患得患失起来:
“也不知父亲在山上,究竟是点了头,还是未曾应下......”
一张帕子在手指间绞来绞去,两只栩栩如生的鸳鸯纠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