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雨村和靖远伯等人聊得亲热,倒叫别人都插不上话,一旁有官员不甘寂寞的凑上来,笑着问道:
“听知府大人与靖远伯,林大人这话,莫非竟是老相识了不成?”
雨村听这人言语间将林思衡摆到林如海前头,暗自冷笑一声,他是知道林思衡待林如海不比待他,那是真正敬如师长的,却也不提醒,反而捋须笑道:
“正是如此,尔等恐怕不知,我自姑苏知府卸任,四处游山玩水,到了扬州,正与林公结识,受聘在林公府上,教养弟子,伯爷当时年幼,正是其中之一,还有一人,却是林公府上的女公子了。”
黛玉坐在轿中听着这话,也想起自己这位先生,码头上人来人往的,黛玉便也不好出去见礼,况且他也曾听师兄对此人颇有微词,心下总有些疑虑,因而便也不去多想,反倒又回忆起儿时与师兄一块儿读书玩闹的光景了。
林思衡听着这“弟子”一说,也微微偏了偏脑袋,接过话道:
“贾大人所言正是,昔年贾大人在恩师府上为西席,悉心教导,实叫我受益至今,只恨彼时年幼贪玩,只顾着看闲书,耽误了功课,倒少了在贾大人跟前受教。”
一众金陵官员微微侧目,原本还道贾雨村与这位靖远伯关系深厚,又说曾是师徒,都愈发对贾雨村敬畏三分,只是如今瞧着,这位靖远伯待他也并不过分亲近,又只说是西席,那师徒一说,显然不能当真了。
雨村似是没听出来林思衡话里有话,闻言客气道:
“正是这话,伯爷不过只随意一学,便有今日之成就,扬州林五步之名,至今仍如雷贯耳,可见实是伯爷禀赋过人,哪里是我的功劳。”
一边说着话,一边便已领着众人进城去,口中还道:
“知道林公和伯爷要来金陵,我等金陵官商简直如盼甘霖,已备下薄酒一席,为林公和伯爷接风洗尘,并已在秦淮河边择了一处园子,林公和伯爷舟车劳顿,也好歇一歇脚。”
林如海忙推辞道:
“切不可如此铺张官帑,不过是歇息几日,只住客栈便可,不必这样麻烦。”
雨村见状笑道:
“林公这说得哪里话,我岂能不知林公清廉,怎敢妄行铺张奢靡之事,那园子是我城中义商,听闻林公要来,早知林公尊名,仰慕不已,自甘奉献,连使唤的人手都已备妥了,林公却也不可叫他寒心才是。”
林如海也在官场浸淫多年,还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依旧连连摆手不应,贾琏混在这一堆人里头,一直挤不上话,此时见来了时机,正要请林如海和林思衡等人去住贾家老宅,身旁却已有一年轻人,开口相请道:
“林大人,伯爷,草民家中尚有一处园子,倒有几分清幽,不如就请林大人和伯爷去那处暂歇几日,草民实意相请,还望林大人和伯爷切勿再推辞,也叫我等金陵士绅尽一尽地主之谊才好。”
贾琏听着身旁有人议论,才知这原来是薛家的人,只是他却早前却不认得,见他开口,也不免多瞧他几眼。又听得林思衡果真点头应允道:
“原来是薛贤弟,那便叨扰了。”
薛蝌面有喜色,连忙招来下人,叫其速去准备,林如海瞧了自家这弟子一眼,也不再拒绝,由得他做主,他在扬州时,倒也曾见过薛蝌,还有几分好印象。
其余金陵官商见薛蝌竟与这位炙手可热的靖远伯熟稔至此,面色各异,连贾雨村也愣了愣神。
以他如今的官位身份,几番相请,林思衡尚且不应,怎的这薛家的年轻人一说话便应下了,难道薛家早前所言与靖远伯情谊深厚,竟是实情?
心中暗自思量,面上却不显异常,只和善的冲薛蝌点点头,神色有些亲近欣赏。
叫人护送着黛玉和几个丫鬟随从,先随薛家人去安置住处,林思衡自与师父随一众官绅前去入席。
林如海和林思衡两个自是坐了上座,正待开席,林如海四下一瞧,却见贾琏被安置在偏席上,他虽不喜贾琏在扬州那番纵情渔色的作为,但毕竟贾琏也是他岳父贾代善嫡孙,便也招他过来。
贾琏方才在码头,已见识过这两人的威风,金陵官绅无不争相巴结,此时得林如海厚待,虽心中着实有些惧怕自己这位姑父,也不由得面露喜色,忙凑了过来,就在林思衡身旁入座。
“琏二哥这是与我们一道回去,还是在金陵多待几日?”
贾琏见得林思衡来问,忙举杯应答道:
“本就是奉了老祖宗的命来瞧瞧姑父,既然姑父和衡兄弟都要回京,我自然也和你们一道走,岂有在金陵耽搁的道理。”
“那也正好,到时候琏二哥便与我们一道上船就是了。”
贾琏连连点头答应,神情显得有些拘谨惧怕
毕竟前面还和自己一道喝酒作乐的朋友,一转眼就让林思衡一把火烧死了。
那日抄家行刑之时,贾琏也躲在人群里偷偷瞧一阵,十字街头点起的三支人烛天灯,险些将他胆子都吓破,故而林思衡等人去姑苏之时,贾琏寻了个借口,并不同行,反倒转到金陵来避开。
直到在金陵消遣了这一阵,又逢着林如海将要进京,贾琏胆气才壮了些,只是与林思衡说起话来,姿态越发恭敬,却少了原先几分亲热。
但林思衡也无所谓贾琏的态度,随意寒暄几句,便又与金陵官商说起话来。正有一老者举杯来敬他:
“下官久闻靖远伯才名远扬,自打伯爷进京,我江南文坛便少了三分意气,说来叫人遗憾,今日高朋满座,伯爷可有一言相赠?”
这老官一身半旧灰鼠长袄,领口露出半截松竹纹里子,面方长须,神情端肃,头戴一支木簪,略有些老态,与林思衡说起话来,神色也显得十分严肃,不苟言笑。
林思衡瞧了一眼,却还并不认得,贾雨村忙代为介绍道:
“这位是金陵祭酒李大人,桃李满天下,常言伯爷才高,恨不能一见,今日席间方得一晤。
李大人方才所请,也是我等金陵官商一体所愿,还请伯爷万勿推辞,便只有一二言语,来日也是一段佳话,说不得往后青史所书,也可稍待着我等姓名,岂不也是件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