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家老太君一见着他,脸上便已笑出褶子来,连连招手叫那年轻公子近前,搂在怀里,掏出自己的帕子替他擦擦额头上的汗,轻声责怪道:
“你又跑哪儿去,疯了一身汗?也不回去洗个澡再来,仔细着了寒,莫不是你身边那几个丫鬟都不尽心,她们要是不好,你只与老祖宗说,老祖宗再给你换。”
那贵公子便笑道:
“方才与王家几个哥哥一道蹴鞠玩耍,又喝了酒,一时跑动得累了,才出了一身汗。
老祖宗何必责怪她们,都是我自己的主意,她们又不能强迫我,女儿家都是水做的物件儿,换却不必,若是老祖宗肯再赏我几个,我便要了。”
甄老太君乐道:
“你身边都有那么些了,又看上我哪个丫鬟?罢了罢了,你看中哪个,只管领了去就是了。”
那贵公子便连连道谢,又摇了摇甄老太君的胳膊道:
“老祖宗还没回我,是谁要娶我家姐妹,也叫我瞧瞧,都是金玉一般的人品,若嫁出去,岂不都糟践了。”
甄老太君笑道:
“尽胡说,难不成你还真要把你几个姐妹留在家里,养成老姑娘不成?”
这贵公子便道:
“便是养着又如何?咱们家难得竟养不起几个姐妹,像姐妹们这般的人品,正该留在家里,陪我一道玩耍。”
说着一扭头就看向林思衡,皱着眉头,责问道:
“是你要娶我家姐妹?你是什么人?做什么的?有什么能耐,敢来娶我家姐妹?”
林思衡方才正在打量他,心中一时都有些惊疑不定,无他,只因面前这人,与贾宝玉那少说也有九分相像。
除了神态上略有些差别,衣着上也比贾宝玉还要再讲究三分,简直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那张大圆脸都是一模一样。
此时见他来问,笑着拱拱手道:
“世兄误会,在下已经定亲,倒并无求娶贵家小姐之意。”
甄老太君也忙拦着道:
“宝玉不得无礼,这位是靖远伯,实是贵客,快给伯爷道个恼。
伯爷勿怪,这是我家孙儿宝玉,性情单纯,向无恶意,只是小儿辈一时心直口快,嘴上不把门,说错了话。”
贾琏方才在底下坐着,见着这甄宝玉进来,就已经看直了眼,又听得这姓名,更是险些一口茶喷出来,若非神态些尚能看出些许不同,贾琏几乎真要以为是自家那位兄弟也跑到江南来了。
甄宝玉虽被甄老太君喝止,却并不肯道歉,仍旧皱眉道:
“伯爵虽贵,咱们家又不差他什么。王子皇孙,公侯贵族何曾见得少过,再者咱们家又不指着他过活,何必与他道恼。
我且问你,你既言定亲,是定的哪家姑娘,难道竟能与我家姐妹相比?”
林思衡笑答道:
“实不知贵家小姐何等人品,然于在下而言,自然那位姑娘便是天下间一等一的人物。”
甄宝玉眼睛一亮:
“可果真有你说得那般好?究竟是哪家的姑娘,快说与我知道,改天叫我也见见,他若果真能与我家姐妹相比,我才认你这个兄弟。”
林思衡笑意倏而收敛,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
“世兄这是说笑了,闺阁千金,岂好擅见外男?这番规矩,世兄难道不知?难道竟不曾有人教过世兄?”
甄老太君听出林思衡已恼了,连忙打断道:
“宝玉!这是又与谁喝了几两马尿,越说越不像话,快回去洗个澡再来。”
甄宝玉却并不领情,他自诩并无恶意,只想亲近亲近那些如水一般的女儿家,又不与你抢!这点要求也被拒绝,眉宇间闪过一丝戾色,竟用起激将法来:
“你既不肯叫我去见,必是骗我!”
林思衡冷笑道:
“世兄若果真要见,也有办法,只卖身为奴,来我府上,伺候得周到,说不准来日有什么缘法,或许能见一见。”
贾琏见着两句话赶话,竟有要撕破脸的架势,正要起身打个圆场,却见那甄宝玉神色一冷,竟以拂袖而去,甄老太君赶忙喊了一句:
“孽障!你又要往哪儿去?”
甄宝玉摆了摆手,气道:
“我去后头与姐妹们说说话,散散心!”
甄老太君又忙代他向林思衡道恼道:
“伯爷勿怪,宝玉性子直率了些,又无城府,实无冒犯的意思。”
林思衡笑容有些冷淡道:
“老太君何必如此,不过是晚辈间争执几句罢了。”
正说着话,又有一丫鬟神色慌张的跑过来,也顾不得有外人在,跪地道:
“老太太,后院里有个小厮,因失手弄脏了二爷的衣裳,二爷恼火起来,正叫人拿马鞭子抽,口里还骂着什么‘泥猪土狗一样的东西,也敢骗爷’,眼看要打死了!”
林思衡听着这话,心头冷哼一声,这下两个宝玉便好区分了。
贾家那个宝玉虽说少了本事担当,本性倒还温和,只甄家这个“宝玉”,也不知道是如何教出来的,贾宝玉有的毛病一概都有,除此之外,竟还又多出几分酷厉狠毒。
便是贾琏闻此,也都摇了摇头,甄老太君见此,气得连连跺脚,也再顾不得堂间宾客,径直往后院里走,一边走一边还呼喊着:
“快叫他住手!有什么不满意的,赶出去就是了,快别伤着他自个儿......!”
甄应嘉也觉失了脸面,赶忙便先吩咐开席,领着一众宾客又去前头入座。
菜才刚摆上桌,忽听得外头一阵喧闹,管家飞也似的跑进来,对甄应嘉拜倒道:
“老爷,前头来了圣旨,说是西苑里太上皇他老人家送了礼来,给老太君贺寿,叫咱们赶紧出去接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