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灯影突然全部转向正门,方才还喧嚣的宴厅骤然死寂。
云瑶感觉喉间泛起熟悉的血腥味,那是前世被灌下鸩酒时的滋味。
金丝楠木门轰然洞开,明黄龙纹衣摆掠过门槛时,十二盏鹤形铜灯同时爆出三寸高的火苗。
皇帝的身影被火光拉得极长,几乎要触到云瑶绣着金丝昙花的裙角。
\"参见陛下!\"
此起彼伏的跪拜声里,云瑶透过垂落的珠帘望去。
云裳正跪在青玉台阶第三级,胭脂色广袖下摆浸在泼洒的葡萄美酒中,像极了前世冷宫砖缝里渗出的血。
\"叮——\"
藏在袖中的指尖轻叩乾坤袋,一粒莹白珍珠顺着云裳的裙裾滚落。
这是南海鲛人泪凝成的法器,此刻正泛着凡人不可见的青光。
云瑶唇边浮起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着那珍珠在云裳起身时恰好卡进她金缕鞋的云纹里。
\"陛下容禀,方才的梆子声......\"云裳正要开口,忽然踉跄着往前扑去。
腰间玉禁步突然断裂,十二枚和田玉环叮叮当当滚到皇帝脚下。
她精心描画的远山眉撞在青铜烛台上,额间花钿顿时晕染成诡异的红痕。
\"放肆!\"皇帝抬脚碾碎一枚玉环,玄色龙靴上金线绣的夔纹沾了玉屑,\"云家女连宫规都记不得了?\"
云瑶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掩去笑意。
方才那粒鲛珠已化作青烟渗入云裳的裙带,此刻正缠绕在皇帝腰间玉佩的流苏上。
她看着云裳慌乱中扯断的珠串在龙纹砖上弹跳,突然想起前世被这庶妹亲手绞断的翡翠禁步。
\"陛下明鉴!\"云裳发间的累丝金凤簪突然脱落,直直插进皇帝脚前三寸处,\"是有人......\"
\"有人要害你?\"皇帝突然俯身捏住云裳的下颌,拇指重重擦过她唇上的口脂,\"三日前你献上的西域葡萄酒,可是让朕的御书房平白碎了七盏琉璃灯。\"
云瑶在袖中掐诀,乾坤袋里封存的惑心草粉末悄然飘散。
这是用冷宫井水淬炼的毒物,遇龙涎香便会化作幽蓝雾气。
她看着皇帝瞳孔逐渐泛起血丝,知道那些埋藏在对方心底的猜忌正被无限放大。
\"拖下去。\"皇帝甩开云裳时,她鬓边的牡丹正巧落在云瑶脚边。
侍卫铁甲相撞的声响里,云瑶俯身拾起那朵颤巍巍的花,指尖轻点间,花瓣突然化作血水浸透丝帕。
君墨渊的剑鞘在此时轻碰她后背,鎏金香囊坠着的五毒铃发出清脆声响。
这原是苗疆的蛊器,此刻正将满室惊惶的私语尽数收拢。
云瑶望着云裳被拖走时瞪大的眼睛,忽然想起前世鸩酒入喉时,雕花窗外也是这样飘着细雪的夜空。
\"瑶儿。\"
温热掌心突然包裹住她冰凉的手指,君墨渊玄色大氅上的白貂毛拂过她颈侧。
云瑶望着两人交叠的衣袖,水红与墨色在烛光下竟晕染出诡异的紫。
她抬眸时正撞进皇帝探究的视线,那目光像极了前世悬在冷宫梁上的白绫。
\"云氏嫡女。\"皇帝摩挲着翡翠扳指,目光落在她腰间突然浮现的乾坤袋纹路上,\"听闻你前日解了与太子的婚约?\"
满座倒抽冷气的声音里,云瑶屈膝行礼时故意让发间步摇撞出清音。
这是用昆仑玉髓炼制的法器,此刻正将惑心草的气息凝成丝线。
她看着皇帝额角暴起的青筋,知道那些缠绕龙椅的猜忌之藤已爬上心尖。
\"臣女福薄。\"她嗓音裹着刻意伪装的颤意,袖中却将云裳遗落的金簪碾成齑粉,\"怎敢耽误太子殿下。\"
突然有寒风卷着雪粒扑灭东面的宫灯,君墨渊的剑穗在此时无风自动。
云瑶望着地上忽明忽暗的影子,看见皇帝身后的龙纹竟扭曲成锁链形状。
她知道这是乾坤袋里镇着的怨灵在作祟,那些前世枉死的魂魄正啃噬着真龙之气。
\"好个福薄!\"
皇帝突然抚掌大笑,腰间玉佩却应声而裂。
云瑶在飞溅的玉片中看见谢大人突然握紧酒樽,这位刑部侍郎的独眼里闪过鹰隼般的光——正是此人前世在鸩酒诏书上盖的朱印。
君墨渊忽然侧身挡住众人视线,借着整理她披风的动作低语:\"西南角。\"云瑶会意,藏在裙摆下的脚尖轻点地面。
霎时间,所有琉璃灯都转向正在抚摸玉扳指的谢大人,将他骤然收缩的瞳孔照得无所遁形。
当最后一声更漏淹没在风雪中时,谢大人将半块玉扳指藏进袖袋。
他的独眼倒映着云瑶被烛光拉长的影子,那影子脖颈处竟隐约浮现着青紫色的勒痕——与三年前冷宫里某具尸首的伤痕如出一辙。
谢大人的独眼在烛火下泛起浑浊的暗光,云瑶颈间那道青紫勒痕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叠。
三年前那个雪夜,他奉命将白绫缠上冷宫横梁时,那具悬在半空的尸首脖颈处也有同样的纹路——左颈两道,右颈一道,状若断翅的蝴蝶。
\"谢侍郎似乎对本宫的香囊很感兴趣?\"
云瑶的嗓音裹着霜雪,腰间五毒铃突然发出尖锐嗡鸣。
惑心草残余的粉末借着声波震颤,悄然钻进谢大人那只被毒瞎的左眼。
他握着玉扳指的手猛地抽搐,半块翡翠坠落在地,裂痕竟与三年前鸩酒瓷瓶的缺口分毫不差。
君墨渊的剑穗无风自动,鎏金香囊里突然窜出条碧绿小蛇。
那蛇信子堪堪擦过谢大人的耳垂,将一缕黑气注入他后颈的旧疤——那是当年他替皇帝处理冷宫尸首时,被疯妇抓伤的痕迹。
\"微臣......\"谢大人踉跄着扶住鎏金烛台,独眼里映出云瑶发间步摇的寒光,\"只是想起......\"话未说完,他突然捂住咽喉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暗红血珠。
那些血珠滚落在青玉砖上,竟凝成个残缺的\"冤\"字。
满座哗然中,云瑶广袖翻飞。
藏在乾坤袋里的鲛绡突然化作月白色披帛,将谢大人咳出的血字尽数卷走。
君墨渊适时上前半步,玄铁剑鞘重重磕在地面,震得十二盏琉璃灯同时熄灭三息。
\"陛下,谢大人怕是犯了旧疾。\"云瑶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冷,指尖悄然掐起往生诀。
当灯火重燃时,众人只见谢大人呆滞地跪坐在酒渍里,手中攥着块染血的丝帕——那帕角绣着的并蒂莲,正是云裳两个时辰前用来擦拭毒酒的花样。
皇帝摩挲着断裂的玉佩,目光在云瑶与谢大人之间逡巡。
龙涎香混着惑心草的气息在殿内蒸腾,将那些深埋的柴忌滋养成狰狞藤蔓。
云瑶趁机后退半步,水红裙摆拂过君墨渊的玄色皂靴,五毒铃发出三短一长的暗号。
\"臣去取醒酒汤。\"君墨渊抱拳行礼时,腰间香囊突然坠落在云瑶脚边。
鎏金镂空球体滚动的轨迹暗合北斗七星,内里飘出的紫烟在青砖上绘出逃生路线。
云瑶俯身拾取时,故意让袖中乾坤袋泄出一缕冷宫怨气,惊得近处的宫灯齐齐爆出绿焰。
风雪在两人跨出殿门的刹那骤然狂暴。
云瑶发间的昆仑玉步摇感应到危机,自动幻化成银狐裘兜帽。
君墨渊的玄铁剑在雪地上划出蜿蜒血痕——那是用苗疆蛊虫炼制的障眼法,能将追兵引往相反方向。
\"西南梅林第三株。\"君墨渊揽住云瑶腰肢跃上飞檐时,大氅内衬突然浮现发光路线图。
那些金线绘制的纹路竟是活物,正随着追兵的脚步声不断变换走向。
云瑶嗅到他衣襟上的龙血檀香气,忽然想起前世被锁在冷宫时,也曾闻过类似的气息从新帝的冕服上飘来。
十二重朱门在身后次第闭合,云瑶指尖弹出鲛珠。
那莹白光点没入雪地后,整座梅林的香气突然浓烈十倍。
追兵的呼喝声顿时混乱,有人惊呼\"瘴气有毒\",兵器坠地的声响混着积雪压断枯枝的脆响。
\"你的惑心草......\"君墨渊突然将云瑶按在假山石后,温热呼吸拂过她结霜的睫毛,\"掺了冷宫井水泥?\"
云瑶后背紧贴着他震动的胸腔,能清晰感知到对方未出口的担忧。
她反手扣住君墨渊的腕脉,将乾坤袋里镇着的怨灵分出一缕:\"谢大人在刑部地牢存着三坛鸩酒,与当年......\"
话音未落,东南角突然亮起幽蓝鬼火。
君墨渊的佩剑自动出鞘三寸,剑身映出谢大人扭曲的面容——那独眼正透过刑部特制的窥天镜,将雪地上的足迹拓印在玉扳指内侧。
云瑶冷笑,摘下银狐裘兜帽掷向半空。
那雪白毛领遇风便化作百只玉蝶,每只翅膀都镌刻着往生咒文。
当谢大人的窥天镜聚焦蝶群时,镜面突然炸开蛛网裂痕,碎玉崩落处渗出黑血——正是三年前冷宫井底打捞出的毒血。
\"走!\"
君墨渊拽着云瑶跃入枯井。
下坠途中,云瑶袖中飞出十二张符咒,将井口封成冰镜。
追兵的火把映在冰面上,竟照出数百具悬梁自尽的鬼影——都是这些年在谢大人手中\"病逝\"的宫人。
井底密室弥漫着昆仑寒玉的气息,冰墙上嵌着九百九十九盏长明灯。
云瑶抚过灯盏上熟悉的篆文,突然僵住——这些分明是她前世在冷宫用血泪写就的《陈情书》字迹。
\"三日前从谢府暗阁搬来的。\"君墨渊剑尖轻点,某盏灯的火苗突然窜起,映出冰棺中沉睡的鲛人,\"你当年投井时,正是这个鲛人用逆鳞保住你最后一魂。\"
云瑶掌心贴上冰棺,乾坤袋突然剧烈震颤。
封存的怨灵化作青光没入鲛人眉心,那苍白的指尖突然动了动。
冰棺表面浮现血色地图,标注着谢大人私藏罪证的十七处暗桩,其中竟有太子乳母的陵寝。
\"明日酉时,刑部要焚毁冷宫。\"君墨渊将剑穗浸入灯油,鎏金丝线在火焰中显露出密报文字,\"皇帝要借这场火,把云裳的尸首和你母亲的嫁妆......\"
云瑶突然掐诀,长明灯集体转向西侧冰壁。
光影交错间,浮现出皇帝正在御书房把玩云氏兵符的画面。
那玄铁打造的虎符缺了右耳——正是君墨渊当年在北疆失踪的先锋印。
\"原来在这里。\"云瑶轻笑,取下鬓边玉簪划破指尖。
血珠坠地时,乾坤袋自动飞出七十二枚铜钱,在冰面上布成太乙寻龙阵,\"劳烦将军三日后去乱葬岗,接我们的先锋印回家。\"
君墨渊的瞳孔突然泛起金芒,那是战神血脉感应到旧物的征兆。
他握剑的手背浮现龙鳞纹路,剑气震得冰棺缓缓开启。
鲛人湛蓝的眸子映出云瑶的身影,那虚像脖颈处赫然缠绕着龙气化形的锁链。
\"你的仙骨......\"君墨渊突然攥住云瑶手腕,战神之力强行冲破她袖中的障眼法。
月光石镯子碎裂后,露出腕间深可见骨的伤痕——正是乾坤袋反噬的印记。
云瑶顺势将染血的手掌贴上他心口,笑得像只淬毒的玉狐:\"将军现在才发现,我早把半条命炼成了弑龙刃?\"密室里突然响起龙吟般的剑鸣,九百九十九盏长明灯同时爆成星火,映出冰墙上缓缓浮现的三十六道弑君阵眼图。
当子时的更鼓透过十丈冻土传来时,鲛人指尖渗出的血珠正巧滴在太子乳母的陵寝标记上。
冰棺突然溢出浓郁的药香——与当年云瑶被灌下的鸩酒气味一模一样。
君墨渊的佩剑在此时发出悲鸣,剑柄镶嵌的北疆狼王瞳映出骇人景象:那陵寝棺椁中,竟整整齐齐码着三百个贴有云氏印记的毒酒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