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撇嘴一笑,他知道,曹操不会杀他。
事实上,前往许都这一路,孙权都在思考自己的命运。
从最初的恐惧,到发现一线生机,到最后,越来越觉得自己不会死。
不仅不会死,曹操还极有可能礼遇于他。
孙权的脊骨也硬了,底气也足了。
曹操刚才的一番话,也正印证了这一点。
“但丞相恐怕要失望了,孤忝为大汉臣子,唯怀赤心,志在匡扶汉室正统,殚精竭虑以效朝廷。断难如丞相所期,屈从于诸般悖理之求!”
“孤为大汉之相,自以匡扶汉室为己任,你既呼孤为丞相!理当奉孤之命,并无不妥!”
这时候,摆在孙权面前的是两条路。
一条路是顺着曹操说,类似之言:你既为承认自己是大汉丞相,那便好,丞相理当遵天子诏令,以朝廷纲纪行事。
若如此,在下也愿奉旨行事。
一条路是逆着曹操说,类似之言:然丞相杀皇妃,害皇子,欺凌陛下,清除异己,残害忠良,此有天下人目共睹。
恕在下,不敢与如此丞相为伍共事也!
孙权既未选择第一条路,也未选择第二条路。
他负手而立,目光如炬,却以不卑不亢之态徐徐道来:“丞相所言甚是。然孤闻江河奔涌必循其道,日月升沉自有其轨。
昔日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召公奭甘棠遗爱,万民称颂。
今汉室虽微,犹存纲纪于天地之间。孤愿效先贤遗风,辅君以正,事上以忠,待人以诚。
若丞相守臣节,扶社稷,孤自愿为丞相麾下前驱!
倘若丞相悖逆纲常,行篡逆不轨之事,那就请丞相赐孤一死,孤宁死也不做那助纣为虐之徒也!”
这些话,既提升了自己的逼格,也明确了自己的态度!
更重要的是,恰到好处的给曹操一个台阶。
这时候,曹操但肯认作大汉之相,孙权自当顺势而下。
然而,曹操却不打算按照他的台阶走下去。
不是曹操不想如此!
只是曹操堂堂一世枭雄,岂能被你拿捏得住?
曹操拂袖而起,双指愤然指向孙权:“孤自举义兵讨董卓,迎天子于许昌,屯田养民二十载,北征乌桓定北疆,东讨袁术破吕布,哪一桩不是为汉室江山?
你说孤欺凌陛下?
实乃尔等这些人鼠目寸光,只见孤手握权柄之表象,未睹孤力挽狂澜之苦心。朝堂之上,奸佞环伺,陛下孤立无援,孤若不揽重权,何以震慑宵小,何以护佑宗庙?
孤今问汝,设使汝居孤之位,将何以处之?”
孙权一怔,似乎曹操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
他揣摩着曹操的真正用意,并未回答,只得微微运气,偏头一言不发。
“来人!”
武士上殿:“在!”
曹操将手指向孙权:“将此人投入牢中,让其反省。”
“喏!”
孙权被人押解下去。
曹操旁边的曹植相问:“父亲,彼既已示弱服软,何不赐其机以图后用?吾等初心,不正是为此乎?”
曹操歪头,冷眼看向曹植:“竖子何知!?”
而后命牢卒善待孙权。
曹植回府,言及此事,杨修呵呵一笑:“丞相故要恩威兼施,佯施压,实予机。示以威压,令其知生死在丞相,有所忌而不敢妄为,终为丞相所用。”
曹植颔首,似懂非懂。
杨修又言:“岂不知,吴使不日既到,到时丞相又有话说。”
果然不出杨修所料。
很快,东吴使臣便到了。
阚泽携孙朗而至。
对此,曹操竟置于驿馆数日不理。
给人一种感觉,曹操于招徕孙权之事,竟未显半分急切之意。
终于,在第五日,曹操终于闲暇,得以召见阚泽。
阚泽献言:“丞相神威盖世,吾主不慎为丞相所执。吾等惶惶,岂敢与丞相为敌?恳请丞相大发慈悲,留吾主性命。泽愿以死相保,定劝吾主诚心归降,永为丞相麾下之臣。”
曹操冷笑摇头:“汝主恨孤久矣,汝焉能相劝?”
阚泽承诺:“若给臣以机会,容臣相劝。吾主必诚心归附也!”
曹操坦言心中顾虑:“汝若献言,假意归附,待放归江东,却又与孤为敌,又当如何?”
孙朗上前一步:“若如此,请丞相斩我首级!”
曹操看向孙朗,眼神中倒显出一丝欣赏:“汝为何人?”
“吴侯五弟,孙朗也!”
曹操当然知道,孙权旧部极有可能以孙朗换归孙权回归江东。
到时,献祭孙朗一人,保留孙权和江东基业,再与孤为敌,江东可就赚大发了。
这不是曹操想要的结果。
然而,曹操却打算给他们这次机会。
哪怕阚泽真劝孙权诈降。
因为这是曹操给孙权的台阶,更是因为,曹操还有后手。
“好,汝待劝之,若得功成,自有封赏!”
阚泽终于有机会的于牢狱中见到孙权,孙权见到自己的臣子也是感慨万千。
他含着泪,抓着阚泽的手。
“吾深陷囹圄,自料必死,今得见卿,实乃天怜。”
“主公受苦也!我此来,乃为救主公归吴也!”
“何计?”
阚泽入牢前有约,不得狱卒近至,否则断不能成事。
于是又检查了一遍,见牢中左右并未被曹操置耳目,遂俯于孙权耳畔。
将鲁肃之计详尽说与孙权。
孙权闻江东臣将想尽办法,欲救其出许都,心中亦是感动。
“得汝等众臣,孤之幸也!”
而后,又感慨叹气:“子敬之计甚妙,然曹操欲威压于孤,孤又实难说出逢迎之语。”
阚泽抱拳言道:“曹操存纳主之意,望主思勾践曩昔为吴所执,卧薪尝胆,备尝羞辱,然能隐志蓄锐,终复国雪耻。今主虽羁于许都,幸江东根本未损。若暂屈身事曹,韬光养晦,待时运既至,必可奋袂而起,涤荡此辱,再振江东之威。”
“勾践……”
孙权喟叹,勾践乃其素所敬慕者。
“然吾弟孙朗,岂非要折损于此?”
阚泽劝道:“主公明察,今江东危殆,存亡在旦夕间。孙朗虽亲,然较江东大业,轻若微尘。值此关头,主公宜弃小就大,莫因一人而误江东根基。”
其实不用阚泽劝,孙权也知道。
只是,有些话必须得说出来,否则便显得太不近人情。
孙权不禁流泪:“惜哉吾弟也!”